誅顏苑的主臥內,戛戛已經習慣了九天的早睡晚起,所以當她看到天剛亮就站在院子裏的九天時,詫異的眼珠差點瞪了出來。一聲“見鬼了吧”脫口而出,聲音大的就算她想掩飾都難,隻能垂頭悶悶地接受著華嬤嬤眼神的淩遲。

    聽到戛戛的叫聲,九天轉身,笑嘻嘻的看著華嬤嬤揪著戛戛的耳朵訓斥她沒規矩,忽視戛戛不斷的飄過來的哀怨的眼神,看的甚是自得。

    妃華見教訓的差不多了,滿意的收了手。戛戛見華嬤嬤不打了,臉上立刻露出了諂媚的笑意,直叫以後不敢了。卻沒想到她“豐富”的麵部表情讓剛消了氣的妃華眉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來,練了幾十年武的大手啪的一下又唿在了戛戛的背上,那聲音大的叫九天都不忍注目的迴過了頭去。

    “嬤嬤!疼死我啦。”雖然妃華是典型得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聲音雖大卻沒有實質上的“內容”,但戛戛還是裝作一臉委屈的直撅著嘴淚眼汪汪的看著她,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得。

    妃華瞟了戛戛一眼,一點也不受她眼神的影響,“活該!不懂規矩,目無尊長!”

    “小姐都沒說什麽!”戛戛小聲喃喃。

    “那是小姐仁慈!”

    “是是是,全天下就小姐最仁慈……”

    “那是,我們小姐那是天上沒有、地上無雙!不僅漂亮而且仁慈、大方……”

    “嬤嬤……”戛戛努力控製住要向上翻的白眼,朗聲道:“我錯了!”

    “哼,知道錯就好。”撇下戛戛,妃華轉頭朝九天看去,不同於剛剛的佯怒,滿臉都是慈祥笑意:“小姐,那王爺……”

    “……再看看吧。”

    “也好。”頓了頓,華嬤嬤接道:“倒是個好孩子。”

    是啊,的確是個好孩子……

    “咦?妃笑出來了。那我先去廚房看看。”妃華說完轉身就走,還不忘提著正翻白眼翻得痛快的戛戛。

    看著被妃華夾在腋下不住的和她“眉目傳情”的戛戛,九天哂笑,聳肩表示愛莫能助,隻有自求多福了。

    “小姐。”

    “怎麽樣了?”

    “高燒仍未退。”妃笑看了看九天的表情,有些猶豫的接道:“傷疤倒是可以消除,隻是王爺的身上還中了一種叫做無花的毒。”

    “無花?”九天嘴角一抽,有些無奈的看著妃笑,內心直喊:怎麽又扯到武俠劇上了?!

    不知道九天是怎麽想的,妃笑仍舊一臉嚴肅的迴答:“是,此毒的毒性很大,要一月一飲解藥,連續一年方能解開。一月未飲,渾身刺痛難當,兩月則會渾身腐爛而亡。”

    渾身腐爛而亡?!“他中毒多久了?”九天的麵色有些暗沉。

    “將近三個月。”三個月?正好是她剛碰到他的時間。

    “這毒你可能解?”

    “這味解藥正好是家師華嚴老人的得意之作之一,隻不過有一味藥引極為特殊,需要的正是瀾海山巔的冰果。這冰果每隔十年一結果,幸運的是這一次結果正好是在下個月十二月。”

    “這個月的?”

    “……未吃。”

    ……

    “讓妃淩獵獸的時候別忘了注意一下瀾海山。”

    “是。”

    “……玩去吧。”

    聞言,妃笑臉皮不由自主的一抽,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嘴裏憋出一個“是”來。

    怔怔的看著妃笑飛奔出去的身影,九天淺淡的瞳仁變得更加朦朧,迷霧般,讓人不知在想什麽。半響,才轉身慢慢地朝著贏若溪的屋子走去。

    多麽瘦弱的身體,多麽慘白的臉色,可就是這副帶著惶恐無措的靈魂忍受住了凡人不能忍受的痛苦,甚至吭都不吭一聲。

    逝者如斯,光陰輾轉,一晃眼,她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十八年之久。十八年也許足以讓一個人淡忘前世的黯然與美好,可於九天不是,這十八年來,她沒有一天或忘前世的種種。九天苦笑,這要是放在達爾文“適者生存”的理論中,看似世事無所謂的她一定是被淘汰的那一個,而眼前這個看似瘦弱的人,卻實在有著一個強大的內心。

    “袁管家,好好照顧王爺吧。”站在床邊良久,九天才吐出這麽一句話來。

    一直低著頭的袁良這時抬起了頭來,一向慈愛的眼睛射出了一絲審視的光芒。這個女子,他真的是看不透。他跟了老主子二十年,別的本事沒學會,看人的眼光確是有了幾分準頭。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卻是他窮極了五十多年也沒有遇見過的類型。袁良有些感歎,這就是妃家的人啊,哪怕隻是一介女流,似乎也有著不同尋常的力量,也許真的能站在惑世傾國的頂端……

    看著背對著他雖輕言淺語卻仍透著一身貴氣的女子,這刻,袁良在心裏下了一個決定。

    “郡主,王爺說了一宿的胡話,快淩晨的時候才慢慢睡去,您……能不能在這裏陪一會兒王爺?”他雙膝跪地,望著九天的眼神裏帶著懇求。他老了,護不了小主子多少年了。宮裏的那位怎麽樣他不知道,但就小主子的這一身傷來說……袁良倏地雙拳緊握,也許隻有靠眼前這個女子的庇佑了……

    當年老主子談及妃家,雖然歎氣,但眼睛裏卻充斥著遮掩不住的仰慕羨歎,仿若那是太陽,就連一生驕傲得誌的老主子也隻能頂禮膜拜。

    九天轉身,詫異地看著眼前跪地懇求的老人,半響沒有說話,直到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呢喃聲,她才歎了一口氣,對著袁良笑道:“一夜了,您先去休息會兒吧,這裏有我就行了。”

    “謝郡主!”聽了九天的話,袁良欣喜,不顧九天的阻攔連磕了三個頭才踉蹌著轉身離去。

    轉頭看著床上眉頭微皺的男子,九天歎氣,慢慢的走到床邊坐下,擰幹手邊盆裏放著的濕帕,輕輕地擦拭著贏若溪蒼白的臉上不住的冒出的汗珠。

    突然想起妃笑說贏若溪高燒仍未退的話,九天順勢把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探了探,手背上感受到的溫度讓她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竟然真的還在發熱。想起他身上的傷口,她頓了頓,手慢慢的向他的衣襟滑去。

    一夜夢靨,加上渾身的燒灼疼痛,和這三個月來經曆的變幻無常,讓贏若溪有種分不清哪裏才是現實的混沌。迷茫中他似乎迴到了前世承載了他十六年幸福和快樂的將軍府,是的,他前世是將軍府最年幼的兒子。他的世界和這個國家不同,是典型的女尊男卑,但他卻生長在一個慈愛的家庭裏,在那個世界裏,他有著慈愛的母父和溫柔的姐兄。他的母親雖威嚴卻專情,身為祥淩國威震八方、令敵人聞而生畏的紅鷹將軍,卻終身隻娶了父親一人;他的父親年輕時是國都最美麗溫柔的尚書公子,他還有一個令國都多少男兒都魂牽夢繞的長姐,和一個美麗多才傾倒眾家世女小姐的長兄。在那個世界裏,他驕傲也矜持,他純白也不甘,他不明白為什麽女人一定要站在男人的頭上,恐懼於他的一生是否就要枯竭在那紙醉金迷的高牆中。跟著母親看過草原的遼闊高山的雄偉的他真的很怕,他想抗爭命運,卻終被命運愚弄。一道嫁於太女的聖旨終結了他的一生,太女很好,她溫柔高貴美麗多情,太女也很不好,因為她生於黑暗的政治之中。皇權與兵權的結合另權勢熏心的三皇女終於靜不下來了,三皇女動了,所以他死了。他猶記得當時母親父親和姐兄咬牙切齒的憤怒悲傷,也記得自太女美麗的眼睛中流下的晶瑩的淚水,他當時覺得傷感卻又有一種解脫了的舒心,隻望下一世能生在一個能夠自主人生的時代,遠離黑暗的政治和無盡的戰爭,隻是平平凡凡的活著,和心愛的女子,和可愛的孩子。

    可是,渾身的灼熱刺痛告訴他,是他癡求了。他沒死,卻來到了這個世界。在他惶恐無助的最初,他遇上了一個天使,她有著這世間最高貴的眼睛,和雍容的氣質,她派人不時的告訴他身處的境況和周遭的危險,她給了他在這異世的一絲溫暖和安心。後來他又遇上了一個魔鬼,針紮、灼燙、鞭笞、喂毒,他用無常的眸光審問他,用邪惡的眼神利誘他,他給他看了有關她的一切資料,雖然那個魔鬼沒說,但他知道,這一切,為的,就是毀滅她和她的家族……

    可他怎麽能?贏若溪動了動身子,心口傳來了一陣陣窒息般的疼痛……

    “醒了?”收迴解著他衣襟的手,九天神情淺淡的看著忽閃著眼睫似要蘇醒的贏若溪。

    贏若溪的神情有些恍惚,眼前陌生的事物讓他有種還在夢境中的感覺,直到那聲音輕淺的兩個字響起。

    忘了身上的傷,他下意識的抬起身子,卻因頭眩身子劇痛落在了一個溫暖的臂彎裏。

    九天無奈的看著一臉迷糊的贏若溪。這樣的男子即使單純可愛,她卻是斷斷不會愛上的,兩世加起來將近四十年的思想認知已經不易改變,顯叔叔說的對,也許能讓她傾心的隻有可以和她並肩而站的男子,她已經不是現代哈韓的小女生,接受得了男人的溫柔,卻接受不了男人的柔弱。

    “郡主……”清醒過來的贏若溪一意識到自己正靠在九天的懷抱裏,臉立即紅了起來,磕磕巴巴的不知要說什麽。

    替贏若溪拉了拉被角,九天低頭看著贏若溪笑道:“感覺好點了沒有?”

    “您……知道了?”問這話的時候贏若溪是惶恐的,可到底在害怕什麽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叫我九天就好。”九天答非所問,心裏卻明白他的恐懼,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了緣大師第一個遇上的人,就像小鴨子把看到的第一個雌性當作媽媽一樣,這是雛鳥的情結——他怕失去了在這俗世中唯一可以牽扯上的依靠,哪怕這個依靠是這樣的牽強和靠不住……

    猶豫了半響,贏若溪才鼓起勇氣抬頭注視著九天的眼睛輕輕的喚了一聲“九天”。

    看著贏若溪憋得赤紅的臉,九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大男孩確實可愛,若他們就如此相處,也未嚐不可。撫了撫贏若溪的頭發,她輕笑著道:“餓不餓?“

    “有些。”看著九天的笑臉,贏若溪知道自己又惹笑話了,所以這次迴答的很快,隻想趕快轉移她的注意力。

    九天笑著在贏若溪的身後疊放起兩個軟枕,輕輕地扶著他靠在上麵,轉身拿起一早華嬤嬤就用火煨著的清粥一勺一勺的喂向垂頭不知在想什麽的贏若溪。

    “啊……”

    “哎呀,竟忘記吹涼了!”被贏若溪的輕叫嚇了一跳,九天搖頭苦笑,她還真不是伺候人的料。事實上,正端著藥汁進中廳的戛戛已經被九天的舉動給嚇傻了眼,嘴巴張張合合了老半天,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來,心裏卻直狂喊:小姐她,莫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一向懶得能不動就不動的小姐今天早晨不但沒有賴床,而且還親自喂男人吃飯?!哦,老天爺,男人啊,是男人啊!小姐她,一定是思春了!

    九天現在可沒有工夫理會戛戛在想什麽,事實上,她已經快要被贏若溪給嚇呆了,“你,怎麽突然哭了。”得,這迴換成了她說話磕磕巴巴的了

    贏若溪看著有些無措的九天,心裏突然湧上了一股久違的溫暖,他第一次主動握起了女子的手,重重地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嗚咽的聲音裏卻含著笑意:“你看,不是淚,是眼睛流汗了。”

    九天無語,隻覺得頭上一群烏鴉飛過,呱呱呱的直嘲笑她“真傻、真傻……”

    半響,才微微的笑了起來。

    同是天涯淪落人,如此相處,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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