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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風說此世“天已厭之”,循道真人當即嗤之以鼻:“天意渺茫,汝何得妄言?!”你真牛逼啊,你都懂得天意了,你咋不上天呢?


    隨風冷冷地望著自己昔日的師父,一字一頓地反問道:“你可還記得,我當年是因為什麽原因,才叛反出洞玄派的?”


    “汝塵心未淨,心生狂悖之念,甚至於毆傷貧道,欺師滅祖之人,本當廢去慧根,貶為俗人!倒虧你跑得快,門中又另有要務,不及清理門戶……若是就此蟄伏,或可以散修之身得終天年,誰想你又……”


    張祿他們原本聽文遺山提過,隨風曾進言要和上清派開戰,想要引發清玄世界的內部爭鬥,因此遭到訓斥,一怒之下擊傷其師,這才被迫反出洞玄派。可是剛才隨風說了,遺山真人所料不確,此世修者並非因為缺乏進取之心、爭競之意,才使得近千年來登仙者寥寥無幾……看起來其中尚有隱秘內情,所謂想跟上清派開戰雲雲,很可能隻是洞玄派隱瞞了事實,對外的統一口徑而已。那麽,這家夥究竟為什麽會破門而出呢?又為什麽恨此世如此之深,竟然妄圖“滅世”呢?


    張祿相信,任何生物都是有其私心的,人類也不能外。這私心並非僅僅指一己之私,而可以擴大到家人、親朋、階級,乃至於整個種群。古往今來,無數仁人誌士拋頭顱、灑熱血,為了大義而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那麽何謂大義?不過是他們所認為的對於集團、種族的延續或者發展最正確的道路而已。想要不分敵我、良善,同歸於盡,甚至於不分種族,滅絕一世,這人不是瘋子就是偏執狂。可是瞧著隨風眼神清澈,應該沒瘋,說話頗有條理,就算偏執,或許也沒到“狂”的地步,他究竟為了什麽而想要“滅世”呢?這清玄世界有什麽對不起他了?


    想到這裏,忍不住就打斷了循道的話,插嘴問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要破門而出?”


    隨風瞥了他一眼,微微而笑:“既然循道不肯明言,那麽還是讓我來迴憶一下吧——我本是鄉下貧戶之子,十歲時經過慧根測試,列為五等,被召入洞玄派。當時帶我離開家鄉的師兄我還記得,道號雪風……”


    張祿心裏吐槽,叫什麽名字不好,竟然叫“雪風”,不吉利啊大哥……


    “當日雪風師兄便曾言道,自入宗門,勤修仙道,從此與俗世無緣。在修真之人看來,俗人有如螻蟻一般,倘若不能割斷與父母兄弟的親情,則是將自身降為螻蟻,如此還談什麽修道?如何能得正果,如何能得長壽?所以啊,忘記吧,此前十年,權當沒有活過,父母親眷,從此拋諸腦後,如此才能談得上‘修真’二字……”


    說到這裏,不禁微微苦笑:“這種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我少年時常不免於饑餒,一入宗門,錦衣美饌供應不缺,隻覺此前乃是噩夢,自己的人生由此才為開端。然而師兄弟之間卻並無感情,各修各道,日常見麵僅僅敷衍寒暄而已,每當寂寞之時、孤單之時,或者修煉中遇到挫折之時,總難免會迴想起十歲之前家庭中的溫情……”


    循道插話道:“這便是汝塵心未淨之故了!何不早早說明,為師也好開導於你……”


    隨風雙眼一瞪:“汝非我師!亦無須汝來開導!”隨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二十多年前,循道將要邁入化神,閉關修練,足足半年不得見麵;而我也在金丹中階逡巡日久,不得寸進,煩悶之下,便領了宗門的任務,出外催貢,兼且散心。催促貢賦的村莊,距離我老家近在咫尺,一時興起,就順道迴去瞧上一眼……


    “我自十歲入門,再返迴時已經快六十歲了,父母自然早已辭世,故舊也多亡故。好在昔年有一玩伴,雖然隻有一品慧根,終身俗人,壽命卻挺長,我就向他打聽了父母的墳塋所在,跑去墳前稍坐片刻。我本來有一個妹妹,小自己三歲,聽說也未能通過慧根測試,無緣修真,我就問那個玩伴,她尚在人世否?可有嫁人,嫁去了何方呢?”


    說到這裏,目光中突然流露出無盡的悲傷之意,且又帶著三分恚怒:“那玩伴說道,你妹子早就沒啦,她被上清派選中做了藥人……”


    張祿眉頭微微一皺,心說“藥人”這名詞我貌似曾經聽到過的……對了,初來此世,在洞玄下院附近,唐麗語曾經轟塌了半麵山壁,誤傷到一個小女孩兒,還是我幫那女孩療的傷,當時啟元子就曾經說過:“這女娃兒乃是轄下的藥人……”


    “藥人”嘛,顧名思義,就應該是為修真門派種藥或者采藥的人。但是隨風提到這個名詞的時候,目光中流露出那種深切的悲哀又是怎麽迴事兒?難道說當藥人肯定短壽?是因為長期接觸靈植,其中也難免混雜有劇毒之物——毒藥若運用得當,也是可以治病的,良藥若是亂吃,一樣能要人命——所以必定活不長嗎?貌似並沒有那麽簡單……


    於是開口就問:“何謂藥人?”


    隨風瞥他一眼:“幾位果然是出身蠻荒僻遠處的散修,竟然不知道什麽叫做‘藥人’。藥人就是種藥、采藥之人……”


    張祿心說那跟我想得沒區別啊,就聽隨風繼續說道:“一般遴選未過測試的少男少女充任,在各派藥山、藥田中勞作,如此五六年,日常接觸各種靈植,即便對毒物也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然後便可用來試藥了……”


    我靠,張祿明白了,原來是拿人充當小白鼠!


    無論武道世界還是術法世界,都講究煉丹之術,即以天垣世界而論,對於草藥的認知,比起地球上的中醫來,體係更完備,水平也更高——雖然未必比得上現代醫學——這也是拜了修真者煉丹之賜。可是就好比現代醫學研製新藥,先得拿小白鼠什麽的做實驗,然後還得臨床測試,才能真正確定療效和副作用,可以申報上市,這修真者煉丹,也不能煉完就往嘴裏塞的。


    中國曆史上有不少迷信燒煉的貴族甚至於皇帝,雖然在道士們獻上“金丹”以後,知道先找幾個仆人、宦官啥的試試有毒無毒,但最終七八成還是活活吃死了——因為嚐試次數不夠,實驗數據就不可能精確。


    天垣世界的高人若是新煉了丹藥,一般都交給弟子試吃,不但測試人次往往過百——這必然植基於度量衡和燒煉火候的精確,可以反複煉製同種藥物,而不象地球上,辛苦好幾年就燒成一爐丹,那能做幾次實驗啊——而且那些弟子起碼都得在窺奧巔峰以上,等閑毒物吃不死他們。


    想不到這清玄世界竟然讓俗人試藥,這危險係數可是太大啦!估計隨風的妹子是給活活毒死了,所以他才會流露出悲哀之意——更進一步想,隨風因此而厭惡這世界的修真者、修真體係,也在情理之中,雖然還是太過偏激了一點兒。


    隻是隨風的話還沒有完——“一人而試多種丹藥,藥效在體內混雜,可能出現各種效果,若是僥幸徹底凝結為一,便可將其製煉成新的丹藥……”


    “什麽意思?”黎彥超忍不住一挑眉毛,“你不會在說……拿人煉丹?!”


    隨風“哼”了一聲:“此言不確,應該說‘拿俗人煉丹’,反正俗人在修真者看來,不過螻蟻一般的存在而已。我幼年貧困之時,也曾經烤了螻蟻來充饑呢。隻不過當時若不食螻蟻,便可能餓死,而此世的修真者即便不食用俗人煉成的丹藥,也還能活命就是了……”


    眾人心中都是大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全都轉過頭去望向循道——老家夥你說句話啊,隨風這是瘋了,在隨口胡唚吧?


    循道微微搖頭:“一萬個藥人當中,未必有一個能夠用來煉丹的,而丹若成,雜以它藥,卻可能使修真者突破瓶頸,此法古已有之,有什麽可惱怒的?”


    風赫然當場雙眼一瞪,就想破口大罵,卻被張祿在肩膀上拍了一把給攔住了。隨即張祿轉望向隨風:“令妹想必……”


    隨風苦笑道:“不錯,她正是在十七歲時被煉成的丹藥……此法固然古已有之,但正如循道所言,一萬個藥人當中未必有一個能夠用來煉丹,再加上煉丹失敗的,最終成品實在太少,我修真四五十年,就從來也沒有見到過,故而雖曾聽聞此事,心中本無感想。直到知道妹妹已被上清派某位化神活生生投入鼎爐,煉成了丹藥……”


    說到這裏,不禁痛苦地擠了擠雙眼:“我為此自然深恨上清,返迴宗門後,便請求掌門派人去責問上清派——雖是古法,卻害人性命,有幹天和,我輩修真者豈能做出這般惡行來?誰料掌門並不以為意,正巧循道破關而出,終於晉升化神,我就跑去找老師抱怨。尚未開口,循道先喜孜孜地對我說,這‘萬靈丹’果有奇效,若非掌門賜下一枚來,恐怕還得六七年才可能有所突破——‘萬靈丹’,正是古書所載以藥人煉製的幾種丹藥之一!”


    循道長歎一聲:“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聽聞此言,突然間麵色大變,狂性大發,竟然敢向為師動手——也是貧道才剛突破,境界不穩,竟然被你所傷……若早知其中緣由……”


    “早知其中緣由你又會如何?”


    “唉,你雖然是因為六根未淨,塵緣不掃,竟因家人之死而遷怒於貧道,但貧道也並非不通情理之人,若知緣由,或會為你遮掩,並且好好開導於你。其實此事倘若處理得當,對你未嚐不是一樁好事,可使你徹底斬斷塵緣,知道人不修真,終是俗物,有如螻蟻,生死都不能自主——邁過這一道門坎,辟除這一片心障,你的前途將更光明……”


    話沒說完,唐麗語突然間暴起,一把就攥住了循道的脖子——她身高臂長,手掌也相對的較大,攥住人頸項,拇指和中指竟能合攏——胳膊一震,真氣吐處,竟將老道的頭顱狠狠砸在地上,“嘭”的一聲,沒如土中,直至鼻下。


    循道真人雖是化神境界,但一來身上有傷,二來並不精擅鬥戰之道,在壓根兒就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竟被唐麗語一擊得手,直接給“種”土裏了。他就覺得腦袋一暈,眼前一黑,還沒能反應過來,卻又被黎彥超攥著領口拔將起來,脊背朝下,再度狠狠夯落。


    接著風赫然長劍一抖,比住了老道的脖子。


    循道又驚又怒:“汝等為何如此?!”


    張祿伸手在風赫然腕上一拂,震歪劍點,同時抬腿踩上了循道的胸膛,老道就覺得一股雄渾的真氣注入,竟然瞬間便封閉了自身的氣脈,而且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張祿的本意,人家終究是化神,你們幾個偷襲得手,這才打了對方一個冷不防,他若緩過勁兒來,再祭出什麽法寶,即便你們能夠扛得下,也難免會有所損傷。再說了,這事兒還沒有徹底問明白,犯不上先打一仗——還是我來吧,我鐵定能夠製住一個受傷的化神。


    就聽唐麗語怒目圓睜,大聲喝道:“以人合藥,這家夥死有餘辜!”


    張祿冷笑道:“宰了他,不過屠一雞犬——不過你們可想好嘍,真要殺他嗎?老頭兒可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們修真者跟俗人簡直是兩個不同的物種了,就象那空冥子似的,殺俗人就跟咱們殺雞屠狗沒有區別,毫無心理負擔……”


    “不管修真還是俗人,人終究是人!”


    黎彥超伸手朝上一指:“所謂‘天視萬物如芻狗’,可以不關注,可以不在意,但即便仙人,也不能對凡人妄加殺戮,何況共處一世呢?”


    張祿點點頭:“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所以我就不明白了……”說著話,轉過頭去望向“斬龍台”上的隨風:“你想為妹妹報仇,理解;你憎惡此世的修真者,也理解——但你若放出妖龍戾氣,滅絕此世,死的可不僅僅是這些修真者啊,連俗人全都不免於難。你究竟是怎麽想的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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