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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祿攬鏡自照,可是越照就越覺得鬱悶。


    其實正經說起來,鏡子裏這副皮囊還挺不錯的:身高七尺六寸,擱後世大概是一米七五左右,因為年紀尚輕,說不定還能夠再躥一躥;麵孔略微有點兒長,當然比不上“諸葛子瑜之驢”啦,所以也不算難看;眉雖不似寶劍,目雖不若朗星,鼻子也不懸膽,嘴唇更未塗脂……好在五官都還算端正,而且搭配得宜,沒誰敢喧賓奪主。


    隻是這張麵孔存在著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唇上、頜下,以及耳畔、腮邊,全都光禿禿的,竟然沒有一根胡子!


    那麽本該在的胡子究竟哪兒去了呢?其實是被張祿自己給拔掉了……這事兒他如今迴想起來,真是悔之莫及。


    張祿字伯爵,熹平元年生人,上個月才剛過了虛歲十八的生日,出身於官宦之家,祖籍河南密縣,其父名叫張德張伯稚,曾舉孝廉,官至弘農太守,可惜張祿還小的時候,他就客死在了任上。朝廷因此優恤,允蔭張德一子為郎——就是目前這位正在照鏡子的張祿了。


    張祿入宮的時間並不太長,也就半年多點兒吧,不過初入宮門的時候,他還是有胡子的……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嘴唇上方初生了兩叢細細的茸毛。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照理說這茸毛是不能剃的,要順其自然,成長為須,可是偏偏張祿是個異類,瞧著不舒服,覺得還是刮掉了幹淨。


    可是抄起匕首來,“嚓嚓”兩刀下去,就是一條長長的血口;換成剪刀吧,那些細茸茸的玩意兒更是難絞——這沒有安全剃刀的日子真是難過呀。所以最後幹脆,反正毛也不算多,我使鑷子拔掉它吧。


    張祿這種要嘴上光光才覺整潔的臭脾氣,自然並非這一世所養成的——其實他是個穿越者,靈魂來自於一千八百多年以後,也不知道整了什麽妖蛾子,竟然瞬間穿越到了東漢末年。


    他一開始挺鬱悶,因為這時代的生活水平絕對落後,日常不便之處比比皆是,前一世雖非大富大貴人家,但比漢末的官宦之家吃穿用度都要幸福了一百倍……不過逐漸的也就習慣了,反正迴不去,既來之,則安之吧。嗯,東漢末年,馬上就是三國,這可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大時代呀,憑著我前一世的知識,能不能跟網絡上那些穿越小說的主角那樣,廝殺出一份霸業來,甚至於奪取天下呢?


    好在張祿前一世雖然並不怎麽愛好曆史,倒也不是純小白,而且《三國誌》沒瞧過,《三國演義》大麵兒上總有印象,他知道想靠個人的努力就大放王霸之氣,狂收小弟,那是很不靠譜的。真英雄也需要借力,先依靠一個大勢力,一步步地養兵、種地、收人,然後才有希望殺出一片自己的天下來。


    要想借力當然最好是曹操,孫家隔得太遠,劉備估計還領著關、張在到處跑路呢吧……話說自己穿越來的時間段,黃巾之亂已平,張飛應該即將或者已經鞭了督郵吧?然後他們哥兒仨去投靠誰了?沒印象……


    張祿還隱約記得曆史發展的大方向:如今漢靈帝剛死,小皇帝登基,就是後來的漢獻帝(他記錯了,這會兒漢獻帝劉協還是陳留王,寶座上那是劉協的哥哥劉辯),不久之後,大將軍何進就會跟“十常侍”起衝突,最終被董卓率軍進京給連鍋端了。董卓那可是個殺人魔王,他來之前,自己最好趁早跑路。


    可是老家密縣距離首都雒陽實在太近啦,不是立基的好地方,再說爹娘都已去世,家族也不夠繁盛,想跟近在咫尺的董卓鬥,無異於以卵擊石。那就隻能先找個靠山依附了,目前能夠想到的,首先是曹操,或者退一步,袁紹也成。最好能在京城裏就先結識這二位,打好了關係,等到逃出雒陽,便可前往兗州或者冀州投靠。


    但他孤身一人進京為郎,幾乎就沒啥親眷朋友,平常吃住都在集體宿舍,想巴結上那二位頗有難度。經過打聽,曹操此時拜為典軍校尉,袁紹是中軍校尉,皆比二千石,擱後世起碼司局級,若無人從中紹介,他一個小公務員根本就擠不到身前去啊。好在郎官多為貴戚子弟,相互間盤根錯節,與朝中大老都能扯上點兒關係,張祿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通過同僚跟曹孟德打上了招唿——過幾天就去赴一場盛宴,曹操也會出席。


    那麽見了曹操說什麽呢?張祿早就擬好了腹稿,可以詭稱自己懂得相麵,然後就拍曹操:“君實當世之真英雄也!今漢室傾頹,群閹用事,夫能一掃萎靡之風,定國安邦者,非閣下而誰歟?”肯定能給曹操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倒黴也就倒黴在這“群閹”上了,郎官們多在禁中辦公,或者執戟守衛門戶,或者供尚書諸曹驅使,給抄謄點兒文書、搬運點兒資料啥的,一抬頭就可能見著各級宦官。這年月能在朝中立足的士人隻有兩類:一種是宦官忠實的走狗,二種是宦官表麵上的走狗……總之,別說郎官級別很低了,就算見著比自己級別更低的小宦官,也都得滿臉堆笑,搶先行禮。


    熱臉去貼沒卵子的家夥的冷屁股,但凡有點兒自尊心的男人都受不了,隻是“身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張祿懷抱韓信受胯下之辱的大誌,也隻好從眾,咬緊牙關忍了。然而就在他拔幹淨胡子以後不久,也不知道怎麽一來,宦官們瞧他的眼神兒略略有些改變,在原本的藐視當中,多多少少流露出一絲親近來……


    宦官們如此,同僚對他的態度同樣有所改變,部分人從此斜眼兒瞧他,部分人卻明裏暗裏誇他識時務,然後他發現有幾名年輕同僚也有樣學樣,拔幹淨了胡子。張祿一開始挺疑惑,後來某次酒喝多了,才終於從某同僚醉醺醺的話語中揭開謎底——“卿拔須以示黃門、常侍,必能得其榮寵,實妙計也。”


    ——你不做我們還想不到哪,整天胡須飄灑地跟公公們麵前晃悠,他們肯定不高興啊;如今你把胡子一拔,公公們就明了你的忠心啦,一定會找機會提拔你的。


    我去~~張祿差點兒沒一口老血噴出來——我拔胡子真不是為了親近宦官啊,我巴不得離他們遠點兒哪!


    從此他就盼著胡子趕緊長出來。可是這事兒還沒完,就在前兩天,才剛敲定在下月初的宴會上“偶遇”曹孟德,張祿滿心歡喜,正得意洋洋地跟宮裏晃悠呢,突然就被一群宦官給叫住了。隻見眾人簇擁著一個老宦官,癟嘴腫眼泡,長得跟個老太太似的,對張祿說:“此中常侍張侯也,速來見禮。”


    啊呦,竟然是張讓!據說先帝(漢靈帝)曾經說過:“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就是指的這位張讓,還有一個趙忠——都是“十常侍”的領班人物。張祿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跪拜行禮。張讓倒是笑眯眯的,伸手攙扶,隨即還環顧左右道:“此子雄俊,頗似吾少年時也。”


    張祿惡心得直想吐,可是絲毫也不敢表露出來,反而畢恭畢敬地垂手低頭,等聽訓話。張讓就問他:“何姓何名,是何出身?”張祿把姓名履曆這麽一報,張讓更滿意了,微笑著說:“與吾同姓,或同祖也。吾欲收汝為養子,若何?”


    張祿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趕緊推辭,說我身份低微,怎麽高攀得上張公公您呢?張讓伸手在他肩膀上這麽摸啊摸啊,摸得張祿渾身起雞皮疙瘩——“卿家不過二千石,若得從吾,當以家業相傳……”你別瞧我是宦官,家有良田千頃、黃金萬兩,外加身上還掛著個列侯的爵位,等我死後,這些全都可以傳給你呀,別人求還求不來呢,也是咱爺兒倆對了眼緣兒……


    旁邊兒眾宦官也跟著勸,還似乎事情已經定下來了似的,忙著向張讓道喜。張祿知道別瞧張讓現在笑麽滋兒的,自己真要是直接迴絕,他當場就可能翻臉啊,然後幹掉自己就跟捏死隻螞蟻一般簡單……天可憐見,我才剛穿越過來,事業還沒起步呢,怎能就此喪命閹宦之手?


    可是真要是當了大宦官的養子,從此以後再想在士人圈兒裏混,難度就實在太大啦。你說趙子龍可能跟個宦官狗崽子麽?諸葛亮可能跟個宦官狗崽子麽?我將來還怎麽豎大旗、收小弟,打天下呀。


    隻好婉言謝絕,假裝孝子,說不敢背棄父族。張讓一挑眉毛:“吾知汝尚有一弟,可繼張伯稚也,便汝出繼,又何傷耶?”


    我靠這老家夥不是臨時起意,他連自己在老家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兄弟都門兒清啊!我怎麽就對了他的眼緣呢?難道也是扒胡子惹出來的禍端?!


    最終他隻好砌詞敷衍:“張公美意,豈敢不遵?然須先稟之宗族也。”張讓點點頭,尖著嗓子說:“密縣去之不遠,吾便期以十日,候卿佳音。”


    其實張祿根本沒敢把這事兒真告訴家裏頭,要不然名聲還不臭大街了?他隻好盼著過幾天等見了曹操,請曹孟德幫忙出個主意,想辦法助自己脫離張讓的虎口。聽說曹操他爺爺也是個大宦官,他爹是宦官的養子,他後來還為了跟閹宦劃清界限,打死過大宦官蹇碩的叔叔,甚至潛入張讓宅邸去搗亂……說不定就真能幫上我的忙哪!


    至不濟,隻要能跟曹操套上交情,我轉眼就閃人了,逃出雒陽,遁往關東,不信以這年月的通訊水平,你張讓還能找得著我。等過陣子董卓進了京,理論上你們這群宦官不全都被那大魔王給宰了嗎?


    想到這裏,他不禁長歎一聲,就打算把鏡子給放下了——唉,一切都是胡子惹的禍啊。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淺笑,隨即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何必常照,即城北徐公,亦不如君之美甚也。”


    這話要擱在前一世,張祿還真不明白是啥意思,然而穿越來此,並不僅僅寄身於一名青年士人的軀殼而已,人十多年的見聞、學識,也全都歸了他啦。此語本出《戰國策》,說不上士人必讀,某些重要篇章他還是知道內容的——鄒忌諷齊王納諫,舉例說我問別人自己比城北徐公哪個更美,於是妻、妾、客都說我美,徐公比不上,其實是因為愛、畏懼,或者有求於己,而故意拍我的馬屁。


    所以今天這人引用這段故典的意思,就是嘲笑張祿:你整天照鏡子,臭美個屁啊。


    張祿聞言,放下銅鏡,轉過身來,一瞧原來是自家同僚,姓張名堅字刺謁,漁陽人,已經三十多歲啦,胡須都老長了,不知道為什麽,仍然沉淪下僚,連郎中都沒能混上一個。張祿一皺眉頭:“兄毋戲我,此來何為?”


    張堅說還何為呢,午休時間過啦,大家夥兒都去上班了,就你還跟這兒照鏡子,所以我過來催一催你。張祿聞言,趕緊整頓衣冠,正打算揣好鏡子出去站崗,突然原本半掩的宿舍大門被“嘭”的一聲就撞開了,一名同僚急匆匆地跑進來,大叫:“禍事矣,禍事矣!”


    張祿心說什麽“禍事”?難道是孫猴子打上門來討要唐僧了?幾乎跟張堅同時開口:“何事驚慌?”那人喘著粗氣,結結巴巴地迴答道:“適、適才諸常侍召大將軍進宮,即於嘉德殿前斬之,旋執刃以挾尚書草詔,以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少府許相為河南尹……”


    這是東漢末年一場著名的宮廷政變,中常侍張讓、趙忠等人把大將軍何進誆入宮內,一刀斷頭,想要徹底扭轉士大夫反撲的局麵——這是導致董卓進雒陽的直接導火索。不過張祿記不得這些細節,並沒有怎麽當一迴事兒——反正何進那草包沒幾個人瞧得起,他死就死了唄。


    這就是前一世不讀史書的壞處了,欠缺了穿越者本該擁有的天然金手指——要知道隨後就是袁紹兄弟、何苗、吳匡率兵火燒青瑣門,入宮搜殺閹宦,張讓等劫持劉辯兄弟逃亡,盧植、閔貢追擊,張讓投河而死……幾乎同時,董卓董仲穎統率涼州軍進了雒陽城。


    對於其後將會發生的種種事端,張祿是一無所知啊,他還滿心期待著過幾天去會曹操呢,也不管張堅和跑來告難的同僚,直接就出門上工去了。今天他的工作是執戟守衛宮中某門,當下領了一柄長劍掛在腰上,領了一支畫戟扛在肩頭,遛遛躂躂就去站崗——反正這年月朝政**,郎官們也疲遝,沒人真有心思好好幹活兒,從光祿勳到黃門郎,除非正巧撞見,也誰都懶得管。


    可是隨即就見著有步兵殺進宮裏來了,見著宦官就砍。張祿先是大吃一驚,接著又挺高興:說不定我能夠趁著這個機會,把張讓那老混蛋給宰了哪,混在亂兵當中,誰也不知道是我幹的。正打算衝過去跟那些士兵合流,突然幾個兵一抬眼就瞧見他了,當即執刀相向:“尚有閹狗在此!”


    張祿心說什麽“閹狗”?我還沒答應做張讓的養子哪。趕緊撇清:“吾非宦者也。”那幾個兵冷笑著問:“若非閹狗,如何無須?”張祿瞧瞧對方滿臉的胡茬,不禁悲從中來——我靠,還是胡須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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