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飯的時辰,越來越多的人進了一品宮。

    花十二不動聲色地品茶,狐疑的目光停留在夏景桐身上,不明白他為何還不離開,莫不是在等人?夏景桐似是沒有留意到花十二的打量,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靠在椅背上犯困。

    銅錢兒趴在朱欄上四處張望,一臉掩飾不住的新奇,時不時迴頭偷偷看夏景桐,反複幾次,夏景桐換了個姿勢,摸出一塊兒通體晶瑩翠綠的玉佩扔過來,清冷的嗓音帶著幾分朦朧的困倦,沙啞中透出溫柔的意味:“去玩吧!不要跑遠了。”

    又招來一個小廝,仔細囑咐了一番。

    銅錢兒接了玉佩,又去看花十二,花十二指著玉佩做了個掛脖子裏的動作,銅錢兒懵懵懂懂,把玉佩掛在脖子裏,又扭頭看夏景桐,卻發現他打著哈欠掀開珠簾進了裏間兒。

    “我就在這兒等你,快去吧!”花十二笑眯眯地揮手,像趕蒼蠅。

    銅錢兒一溜煙跑了

    花十二欣慰無比,摸出隨身攜帶的檀香扇,不知何時,雅間裏飄起一股極淡的清香,香味恬淡,很快充盈了房間。

    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花十二起身,掀起珠簾,走了進去。

    如今夏景桐對他已經不設防了,連小蛇都沒有放出來,不過……花十二心念一動,走近和衣而臥的夏景桐,眉宇顯出一抹憂色。

    “你在想什麽呢?――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你的心思也夠深的,我怎麽也琢磨不透,唉……”

    聲音驚醒了夏景桐,夏景桐反手扼住他的命脈,聲音平靜到令人心悸:“花十二,出去!”

    “殿下莫急,草民是來解惑的!”

    夏景桐一掃之前綿軟困倦之態,身體如一根緊繃的弓弦。他冷眼看著花十二,手指用力,幾乎要捏碎他的手腕,眼裏的怒火隨時會席卷起毀天滅地的海嘯,然而他克製著,低聲道:“花十二,出去!不要試圖激怒我,你一介蠻子承受不了後果!”

    “七殿下在等誰?”花十二不管不顧,竟迎了上去。

    “混賬!”

    夏景桐氣急,話音未落,赤紅小蛇竄出衣袖,飛快襲向無禮之徒。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一聲淒厲的嘶鳴,就見一隻火鳶自窗口俯衝而下,利爪帶鉤,抓住赤紅小蛇迅疾離去。夏景桐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轉向花十二,橫眉怒問:“你是誰?”

    花十二眯起狡黠的狐狸眼,輕易掰

    開了夏景桐的鉗製,恭敬地欠身行禮,謙卑的姿態隱隱發出一股強勢的氣息。他笑眯眯地開口,仍是問:“殿下在等誰?”

    夏景桐再也維持不住表麵的鎮定,朝花十二怒道:“迴答本宮,你究竟是何來曆?”說罷一躍而起,空氣中發出無聲的激蕩,像是一層層漾開的水波。

    花十二被逼得後退,剛要捂住耳朵,劍光隨後而至,哪料身體不受控製地鬆懈下去,“呲啦”一聲,花十二堪堪躲過要害,胳膊被劃開了一條血口。

    無形的激蕩讓經脈滯塞,就在這時,花十二抬手抓住襲上脖子的利劍,鮮血股股,腥膩的血味彌漫開來,幽深的碧眸直逼滿麵怒容的夏景桐,聲音裏卻是帶了笑的:“七殿下,殺氣收斂下好嗎?”

    夏景桐抽不出劍,任他徒手抓著,憤怒的臉上布滿紅暈,朱唇殷紅,顯得他更加豔麗魅惑。

    “殿下息怒,氣壞了鳳體可就麻煩了,畢竟殿下的身子……可不是禦醫能隨便看的,是吧,殿下?”

    聽聞此話,夏景桐如遭雷擊,臉色慘白,隨後像是被侵入領地的野獸,整個人散發出危險的氣息,指著花十二,強自硬撐著冷聲質問:“你什麽意思?”

    花十二隻道:“天生媚骨,不可方物。”

    “――你知道了什麽?”

    夏景桐聲嘶力竭地怒吼,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巨變,整個人顫抖著,竟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

    花十二手上用力,劍“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鮮血淋漓的手掌上突然密密匝匝布滿了黑點,不到片刻,鮮血淋漓的手掌已恢複如初,不見半點傷痕、半分血跡。修長白皙如竹節般的手指輕輕搭上了夏景桐的手腕,夏景桐渾身一個激靈,整個人無力地倒向了花十二。

    花十二順勢攬住了夏景桐的腰,托著他的手腕送到眼前,微微前傾,細細親吻著手腕處的花瓣。

    夏景桐顫抖得更厲害了

    “你是在等‘他’嗎?”

    ……那個甘願讓你雌伏的男人

    夏景桐像是被卸去了力氣,無力地依靠在懷裏,淬火的眼神帶著擇人而噬的癲狂。他冷眼看著自己手腕上鮮紅如血的花瓣,咬緊下唇,許久找不迴自己的聲音。

    衣衫盡褪,冷香盈室,花十二欺身壓上,含笑的狐狸眼定在身下人的身上,幽綠光芒仿佛蟄伏在黑夜裏野獸的獸瞳,下一刻就要將夏景桐吞噬殆盡。

    這般人為刀俎我為魚

    肉的情況讓夏景桐的隱忍到達了極限,開口的聲音如同噴薄而發的火山,憤怒而克製,又隱約帶了顫抖的哭腔:“花十二,我發誓,我不會殺了你的,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十二仍是定定看著他,手指摩梭著殷紅的唇瓣,深邃的瞳眸裏閃著意味不明的光。

    “今日的恥辱,來日我必定十倍百倍地諸加你最心愛的人身上,我發誓――發誓――”夏景桐咬牙切齒地低吼,出於憤怒疑惑……恐懼,聲音已然變得嘶啞。

    花十二突然笑了,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你不會有機會的。”

    好大的口氣!

    夏景桐自信拿下一個小小的商販輕而易舉,正要出言譏諷,嘴被堵住了。

    ……

    約麽過了小半個時辰,花十二退出了“天”字號房間,迎麵撞上了意料之中的人。

    “草民拜見皇甫大人!”

    身為天引衛的右將軍,皇甫端和實在閑得不像話,整日出入酒坊花街不說,時不時仗勢欺人一番,虧得有他兄長威遠大將軍頂著。

    “花老板啊,許久不見!”皇甫端和無甚興趣地打了招唿。

    花十二點頭哈腰,隻道:“殿下正在歇息。”

    皇甫端和停住腳,像是隨口問了一句:“花老板怎麽有閑情逸致到這兒來了?”

    “不怕皇甫大人笑話,草民是沾了銅錢兒的光。”

    皇甫端和無可無不可“哦”了一聲,推門進去,將花十二隔在了門外。

    花十二自覺無趣,找銅錢兒去了。

    別看銅錢兒是個悶葫蘆,到了外頭也是個愛玩的,到底是少年心性。

    花十二繞了大半個一品宮,愣是沒看見銅錢兒的影子,正發愁,幾個夥計急慌慌跑向遠處,花十二這才注意到前院的騷亂,心下一動,也跟了過去。

    好不容易擠進去,赫然看見一異族打扮的青年正高高揚起鞭子,大喊大叫著:“一個傻子,一個怪物,哈哈哈……湊到一起了啊哈哈……”一聲撕裂的哀嚎響起,匍匐在地上的小孩兒痛苦地滾來滾去,紅腫的臉呈現出詭異的青灰色。

    花十二疾撲過去,抱起護在小孩兒身前的銅錢兒,揚起的鞭子落在了他的肩頭。這一鞭子的力道之大,直接抽爛了衣裳,露出一條鮮血斑駁的血痕,疼得花十二呲牙咧嘴,險些一口氣背過去。

    青年未料有此變故,手

    持長鞭,一時愣住了。

    銅錢兒張了張嘴,發出一聲沙啞的“唔”,清瘦的小臉兒煞白。

    花十二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轉向青年,神色淡漠而語氣平和:“不知道我家銅錢兒做錯了何事,惹得閣下大動肝火?”

    青年恍然大悟,道:“這傻子是你家的?”

    花十二還未搭話,就見銅錢兒囁嚅著嘴巴,似是嘟囔著什麽,不由出言喝責:“男子漢大丈夫,想說什麽就大聲說出來,嘀嘀咕咕成什麽樣子!”

    銅錢兒嚇得身子一顫,很快昂首挺胸,大聲說:“我不是傻子”,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先生說的!”

    花十二甚是滿意,衝著青年微笑,說:“銅錢兒不是傻子,閣下可聽清楚了?”

    青年臉色十分難看,舉起鞭子又要抽下去,又聽花十二問銅錢兒:“哪個先生說的?”

    銅錢兒老實迴答:“夏景桐先生。”

    青年的臉色立即大變,目光不禁打量起銅錢兒的打扮穿著,神色驚疑不定。

    花十二像是沒有注意到青年的神色變化,繼續對著銅錢兒嗬斥:“先生送你的東西呢?――說了讓你戴在身上,你丟哪兒去了?”

    想當然,銅錢兒懵了,一臉的癡呆相看上去簡直是個十足十的傻子。

    “先生送你的玉佩呢?”花十二再次出言提醒。

    銅錢兒終於反應過來了,捂著胸前,說:“沒有丟。”

    花十二想也不想拉開銅錢兒捂在胸前的手,從領口裏拉出一塊晶瑩翠綠的玉佩,隻聽周圍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沒丟就好。先生送的東西,銅錢兒要時刻戴在顯眼的位置,不要藏起來,不然一不留神什麽時候丟了都不知道”,花十二欣慰地舒了一口氣,又轉向青年,仍是問:“不知道我家銅錢兒做錯了何事,惹得閣下大動肝火?”

    青年的臉色一變再變,好不精彩。

    這時“食”宮的管事跑過來,對著銅錢兒畢恭畢敬:“賀少爺受驚了。來人!還不快準備傷藥,趕緊請大夫來!一群瞎了眼的東西,沒看見賀少爺受傷了麽!”

    “慢著!”

    花十二擋在管事與銅錢兒麵前,似是刻意忽視管事一般,仍是對著青年質問:“不知道我家銅錢兒做錯了何事,惹得閣下拿鞭子抽人?”

    管事的臉色也變了

    “銅錢兒貪玩兒,不小

    心衝撞了閣下,是花某疏於管教所致。花某並非護短之人,如今隻想弄清楚來龍去脈,一是讓銅錢兒知道自個兒錯哪兒了,二是花某迴去也好管教,省得銅錢兒一錯再錯,養了不好的毛病。所以――”花十二撩起狹長狡黠的狐狸眼,笑意盈盈,“――還請閣下告知,銅錢兒做錯了什麽?”

    青年攢緊了手中的鞭子,再開口,聲音冷硬:“我管教家奴,這傻……少年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礙事,我正在氣頭上,就連他一塊兒打了。”

    聞言,花十二迴頭看了那家奴一眼,衣不蔽體不說,甚至清晰可見雪白的肌膚上□□過的痕跡,不由歎道:“這可憐的孩子……若銅錢兒冷眼旁觀,才真的是豬狗不如。”

    “你……!”青年拿鞭子指著花十二,“我管教我的家奴,與你何幹?”

    “誰又能作證他是你的家奴?”

    “當然……沒有人作證!”

    青年突然大笑起來,走過去,一腳踩上小孩兒的屁股,踢開他僅有的外衫,裏麵竟未著一物,隻見青澀的幼芽下是一朵本應屬於少女的嫩花。

    “這個怪物,生來被父母丟棄,我撿了他當家奴至今十四年了。沒有人作證又怎麽樣,這種醜陋肮髒的東西,扔給你們――你們要嗎?”

    在青年踢開小孩兒的衣物時,周遭便響起一陣陣驚唿,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對著小孩兒下意識做出掩麵的動作,像是看到了不堪入目的東西一般,嫌惡的眼神裏盡是不加掩飾的鄙夷。

    銅錢兒害怕地縮迴花十二身後,這種眼神太熟悉了,在他沒有被撿迴去之前,每個人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他的。

    被青年一腳踩在地上的小孩兒突然蠕動起來,消瘦幹癟的身體劇烈抖動,繼而嘴裏迸發出一聲尖銳的慟哭。

    銅錢兒冷不丁被嚇了一激靈,下意識牽住花十二的手,卻發現花十二手心汗津津的,不由疑惑地仰頭看他,卻見那碧眸深沉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不知名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銅錢兒突然覺得胸口疼――直到許多年後,賀長安才明白這種感覺是恐懼――這種疼來自於對未知的懼怕。

    那雙碧色的眼睛正要透露出某種情緒,花十二忽然側開臉,金黃的額發垂下來,恰好擋住了銅錢兒的視線。

    這時一道熟悉的嗓音插入,依舊是玩世不恭的口吻,在一片嘈雜聲中異常突兀地響起:“――我要!”

    那人以放浪形骸的姿態緩緩而來,一把劍指著青年

    ,仿佛下一刻就會拔劍出鞘,桀驁不馴的臉上掛著讓人不寒而栗的笑。

    “這小孩兒――我要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色傾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紙扇留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紙扇留白並收藏卿色傾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