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穿越到這個奇幻大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舞馬對宇文劍雪是很不大感冒的。


    在屍鬼還未出現、末世並未降臨的學生時代,舞馬就一直很反感那種渾身散著高冷氣息、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


    最可恨的是她們似乎對每一個平凡的男人都不大看得起的姿態,仿佛電視劇和小說裏的女主角注定要找到屬於她們的萬裏挑一的真命天子。但在無人知曉的私下裏,很多冰美人的骨子裏透著無盡的寂寞和蠢動,遠比那些沒有她們漂亮、沒有她們冷漠的女人還要強烈。


    舞馬更喜歡的是韓薇那樣的漂亮姑娘,活潑,開朗,熱情,大方,代表了來自魔都或者京都中產階級以上接受過良好家教的那些優秀的傳承人,更能滿足他們這樣從前小城鎮小門小戶出身從來不曾顯於人前的自卑和征服心理。


    起初,舞馬認為宇文劍雪雖然與自己原本的時代相隔了千年,但一定逃不出他固有思維中冰山美人的範疇之內,也毫無興趣用熱臉去貼對方的冷臀。但命運實在調皮,專把兩個似乎是冤家的人湊在了一起——


    他救過她的命,她也救過他的。他發誓他第一次救她的時候隻是發自本能的順手之舉,這樣的相救絲毫沒有夾雜任何的男女之情,他對每一個戰友一向如此一視同仁。


    在李淵假裝要將舞馬趕盡殺絕的夜晚,她願意為他拋棄自己擁有的一切去浪跡天涯。在黑虎致命的襲擊中,他為了救她斷掉手臂。在舉目無親的草原上她為他破解詛咒出生入死險象環生。在兩界山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的絕路上,他願意為她被卷入妖怪輪迴的光柱中。


    究竟是從什麽時刻開始,他開始轉變了對她的觀感。究竟從什麽時候,他對她動了情。他苦思冥想,追根溯源,卻始終無法說出一個精準的地點,精準的時間點,或者是一個精準的場景。如果非要說出來,那隻能是他們相識相交相互讀懂對方的每一個瞬間了。


    一對本該相差千年的男女的命運就是這樣糾纏起來的。


    從兩界山神旨脫離出來的第三天,舞馬和宇文劍雪像是忘了向楊廣報仇這件事,恢複了在神旨世界裏夫妻般的生活,兩個人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毫無違和感。


    他們吃遍了江都的小吃。


    舞馬拾起自己已落下很久的廚藝,學會了每一個令宇文劍雪讚不絕口的小吃的做法。


    甚至,他把成立【舞!舞!舞!】聯盟之後生活轉好、日子變得安穩以後的那些年花心思給韓薇做過的那些精致佳肴撿了起來,逐個迴憶它們的製作過程,並將有可能在這個年代實現的菜肴記錄下來,寫成了一本名為《舞舞舞》的菜譜。


    之後,兩個人相處的每一天他都要給她做一道跨越千年時光的嶄新菜肴,享受她驚喜又真誠的褒獎。


    每做完一道菜肴,舞馬就會從《舞舞舞》的菜譜上找到對應的菜名勾掉。每勾掉一個菜名,他仿佛就把自己對韓薇的怨恨用橡皮擦掉了一小塊。


    他掐算好了他綿長難解的怨恨的總量,也算好了每一次需要擦掉的怨恨的大小,方好在他做完《舞舞舞》上麵所有菜肴的那一天,所有怨恨都將被全部擦除,隻留下那些類似於鉛筆痕跡的淡淡的印子。


    宇文劍雪問他:“為什麽要對著菜譜打勾呢。”


    他迴道:“等所有的菜肴都做過了,我就把這本菜譜忘掉。我要為你開發新的,往前從沒有做過的,將隻屬於你一個人的菜品。”


    宇文劍雪又問他:“你從前好像說過,你是山裏的隱士。自己一個人住,需要做這麽多的菜麽。”


    舞馬正要說什麽,宇文劍雪堵住了他的嘴,說:“我就等著你為我開發的新菜好咯。”


    天氣稍稍轉好的時候,他們會去郊外踏青。在潮濕的草皮上鋪上厚厚的氈毯,將舞馬做好的點心整齊地擺在白瓷碟子上。舞馬製作了巨大的雨傘用以遮掩好不容易才從濃密雲層中探出腦袋的太陽。


    舞馬告訴宇文劍雪,一千年以後,會有一種叫做照相機的東西,上麵有一個按鈕,隻需輕輕一按,就可以將她的美永遠留存下來。宇文劍雪說,現在也可以留下來,隻需你為我畫一幅肖像。


    舞馬買好了筆墨紙硯,拾起了他荒廢已久的畫技,畫好了宇文劍雪的模樣,但臉上卻是一片空白。宇文劍雪說,你的意思是我沒有臉見人麽。


    舞馬說,聽過畫龍點睛的故事麽,畫好了臉,你就要變成仙女飛到天上了。那時候我找不到你怎麽辦。宇文劍雪笑眯眯地將畫像收了起來,說這幅畫已經屬於她了。


    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迴到隻屬於兩個人的小屋裏,一刻也不浪費地交融起來。


    過了許久,兩個人滿足地入夢。夜半,舞馬醒來,宇文劍雪正眨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觀瞧他。


    “怎麽?”


    “睡不著。”


    “你喝咖啡了?”舞馬還有點沒大睡醒的樣子。


    “咖啡?”


    “一種飲品,這個年頭喝不上。”舞馬揉了揉眼睛,“我給你倒杯水?”


    宇文劍雪搖了搖頭,“你給我寫的那些信呢?我剛才找了半天,沒找著。”


    舞馬爬起床,走到另一邊的書房裏,撬開一個地磚,從下麵抱起一個盒子端了迴來。


    宇文劍雪接過盒子,裏麵全是信封。她撫摸信封,一封接一封地打開瞧看,嘴角翹起幸福的笑。


    她忽然提起了義成公主,提起了她寫的無數封給楊廣的情書。


    “還記得咱們在草原上那個地道裏的時候,義成公主說的那些不著邊際的話麽?”宇文劍雪說:“義成公主真是個瘋子,說的都是些瘋話。”


    舞馬道:“都是死去的人了。”一旁青霞的幽魂伸手去擰他的耳朵,卻什麽也沒抓著,臉上滿是失落的神色。


    外麵淅淅瀝瀝又下起了雨,在江都溫馨的雨夜裏,宇文劍雪開始反駁義成公主那些非要把楊廣往千古名君的方向拉扯的歪理邪說,什麽調戲母妃成了自由愛情的碩果,弑父成了對不公命運的抗爭,裝著女童的任意車成了毫無根據的誹謗……說著說著忽然覺得索然無味,長長歎了口氣,“哎,好想看看她的那些情書裏都寫著什麽。”


    “這個簡單,有時間了我們再去一次草原,從始畢那裏把情書偷出來。”


    “不是說始畢把信都燒了麽。”


    “都是騙人的。別人會燒,那是內心不夠強大。始畢麽,當然要留著那些信,然後在心裏想著義成公主默默鞭屍。”


    “哈,那我們一言為定。”


    與舞馬拉勾勾發誓之後,宇文劍雪終於睡著了。數月之後,舞馬獨自來到草原,潛入始畢可汗的帳篷,在最隱秘的暗室裏找到了藏著義成公主那些寫給楊廣情書的盒子。


    他打開盒子,看到的卻是那些情書燒成粉末般的灰燼。


    隻有最後一封信還保留著一小半的樣子,似乎源於始畢可汗在最後一刹那的挽救。舞馬看了信上殘留的文字——


    遠比舞馬寫給宇文劍雪的要肉麻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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