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後,兩個人都有些緊張。


    青霞低聲暗道:“是我師姐。”說著,環顧屋內,打滾鑽到了床下麵。


    舞馬走到門口,打了個哈欠,“這麽晚了,誰啊。”


    外麵果然傳來春三十娘的聲音:“是我。”


    “原來是春三十娘大駕光臨!歡迎歡迎。”


    舞馬連忙把門打開,臉上端起十分官方的笑容,一隻手朝門裏麵比劃,將對方迎了進來,“不知春三十娘兩度光臨寒舍,所為何事。”


    春三十娘瞧著舞馬,滿臉震驚,“你把胡子剃了?”


    “看起來怎麽樣?”


    “很不錯……”春三十娘似乎還沉浸在驚訝的情緒裏。


    緊接著,舞馬的領口今天晚上第二次被漂亮姑娘抓起來,春三十娘把他懟在牆上咄咄逼人,“說!你有沒有去過兩界山?”


    舞馬腦袋嗡的一下,看著眼前的姑娘,恍若隔世,“你說什麽?”


    “你有沒有去過兩界山?”


    舞馬深吸了一口氣,“兩界山是哪裏?”


    “那為什麽我在兩界山上見過你?”


    “姑娘說笑了……兩界山這個名字,我從沒有聽過嘛。”


    “真的?”


    “自然。”


    “你真的忘了?”


    “嗯?”


    “兩界山,爛鼻子爛眼睛的屍怪,”春三十娘把領子越抓越緊,“你穿著黑色緊衣,騎著兩個輪子的鐵驢子,驢子的腦袋上裝著兩個鏡子,身後有個女人抱著你……前麵還有一個大屍怪,小山那麽高……對了,那個女人好像叫韓薇,她捅了你一刀,你抓住了刀子,你還跟她講:‘韓薇,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舞馬被她按在了牆上,絕對的實力差距讓他動彈不得,“聽不懂……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既然聽不懂,”春三十娘跟他越靠越近,手掌抵在他的胸口,“你的心為什麽跳的這麽快?”


    “是個男人被你這樣的漂亮姑娘頂著心跳都會快啊,我這人不好色,算是好的。要不然你讓我把幫裏的兄弟叫過來挨個試試。”


    “滾蛋,”春三十娘臉上稍稍泛了些紅,人往後退了退,“我讓你今夜四更來找我,你為什麽不過來。”


    “睡過頭了嘛。”


    春三十娘盯著舞馬,仿佛要從他的臉上找出什麽漏洞。半晌,鬆開了手,“別讓我發現你在說謊。”說完在舞馬的胸口上輕輕拍了三下,轉身朝門外走了出去,似乎今天晚上過來隻為了問清楚兩界山的事情。


    舞馬望著她的背影,心裏驚疑不定——春三十娘對自己在兩界山中經曆的幻境一清二楚,那便毫無疑問,她就是已經闊別已久的劉燕芝了。舞馬原先還不大敢相認,現今總算坐實了。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本應該出現在西遊過後一百年的劉燕芝為什麽會出現在大話西遊的世界裏呢。難道劉家莊、兩界山和黑虎也在這個世界裏?


    舞馬隱隱間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大話西遊的初始地叫五嶽山,按照二當家偷聽來的說法,這地方原叫五指山。


    現實中的五指山在海南,而正兒八經的西遊記中是沒有五指山這個地方的。


    但舞馬大概記得,孫悟空當年大鬧天宮,被佛祖翻掌一撲,把人推出西天門外,將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聯山,喚名“五行山”,把人壓在五行山外。


    五指化為五行山,叫作五指山也無妨的。在大話西遊的設定裏麵,孫悟空和唐僧會在五指山匯合,這肯定有深意的。五指山是孫悟空受難悔過的地方,正合上了《大話西遊》電影的主題。


    偏可巧了,西遊記中的五行山後因後唐王征西定國,改名成了兩界山,而劉燕芝就出生在兩界山腳下的劉家莊。


    也就是說,五指山就是兩界山!那麽,劉燕芝出現在這裏便是有道理的,但這完全是兩種世界觀啊,怎麽攪合在一起的。想不通……


    “你這屋子真夠髒的,”


    春三十娘走了以後,青霞從床底下鑽了出來,拍打身上的灰塵,“我師姐認識你?”


    “知道你師姐的來曆麽?”


    “大概吧,你知道的,我這身子占了白晶晶的身份,也知道了她的很多過往。”


    青霞下意識往門外瞧了瞧,


    “白晶晶和春三十娘一起拜在盤絲大仙門下,兩個人的關係不算很好……我隻大概曉得,春三十娘是帶藝投師的,過去也有個師傅,好像是頭黑虎精。後來黑虎精去找仇家報仇去了,春三十娘才改投在盤絲大仙門下……


    哦,對了,春三十娘據說被男人甩過的,所以恨極了天底下的臭男人,你在她麵前可要小心點說話,要不然有的苦頭吃。”


    這就對上了。


    根據戴勝在老黿個人神旨幻境之中的經曆,劉燕芝的確拜在了黑虎門下學習妖法。舞馬又問了青霞一些關於春三十娘過往故事的細節,試圖搞明白西遊記和大話西遊兩個世界觀是怎樣融合到一起的,時間線又是怎麽變動的。可問了老半天,青霞能提供的信息也不是很多。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子話,該問的都問的差不多了。舞馬方要送客,青霞忽然說道:“你跟我出去散散步罷,好不好。”


    “太晚了。而且,我們兩個也沒什麽好說的。”


    “怎麽會沒有啊,說著說著就有了。”


    青霞一把抓住舞馬的手,一股清涼的法力就朝著舞馬身體裏麵湧了進來。那法力引導著他站起身,往門外麵走,他卻完全無法控製自己,隻能任由對方施為。


    “怎麽樣,很有趣吧,”


    青霞拉著他走到了明晃晃的月色之中,


    “我現在這具身體是白骨成精,法力本來是陰森森的,進入人體內陰寒徹骨,我怕你的身體受不了,所以呢,專和師傅學了一招借著月光轉化法力的法門,雖然有些繁複麻煩,但總算對人體沒有什麽損害了。你能感覺到的罷,清爽冰涼的,正適合我們的夏天。”


    “我們的夏天?”


    “對啊,現在正是夏天,而這個世界上隻有你和我是來自那邊世界的,僅有的兩個,所以,把這個夏天稱之為我們的夏天意外的合乎情理呀。”


    “你這角度真是新奇……”


    舞馬被她這樣奇妙的說法攪的心中一動。


    舉頭四望,夜深人靜,明月當空,卻不知這明月是否是自己曾經在教學樓頂和韓薇一起用比心的手圈在中間的那一個。


    晚風徐來,撐開所有的毛孔,如伸手拂過家門口小溪一般。青霞抓著他的手,輕快地向遠處奔去,四周的夜景跟著搖晃,像是在看跑動中的攝像機裏的影像。


    恍惚間,舞馬覺得整個世界真的充滿夏日清涼的滋味。而自己,則迴到了童年蟬鳴夜靜的夏天,手裏拿著一根冰棍吃,實在舒爽極了。


    抓著他手的青霞,也出現在了這樣的夏天裏,化身作了記憶裏鄰居家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漂亮小姐姐的模樣。和他一樣,手裏拿著冰棍,邊含一口進嘴裏,邊拉著他,嘻嘻笑著往前跑,說:“小馬子,看咱倆誰先跑到那邊花池子。”


    “你在想什麽啊?”青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說錯了麽?”


    舞馬迴過神來,月光被青霞的手晃來晃去,一閃一閃的,像小時候父親的手電筒,將舞馬從捉迷藏的犄角旮旯裏映照出來,藏無可藏——該迴家了。


    舞馬猛然間警醒過來。


    看著青霞透亮的眼睛,忽然想到:她說這些話究竟是怎樣的用意呢。很明顯啊,為了拉近與兩個人的關係,卸下自己的心防,到最後不知不覺答應她的請求。


    想到這裏,舞馬抖了個激靈,仿佛冰棍掉進了衣服裏,給胸口來了痛快的一下。他冷靜分析了一下自己該怎樣應對,最好的辦法當然是以不變應萬變,心裏保持高度的警惕,靜靜看對方的表演。


    “沒有,”他搖了搖頭,“隻是很少有人這樣講。你剛才還說什麽來著……那邊的世界?”


    “那邊的世界就是我們一直生存的世界啊,”青霞笑道:“我是這樣認為的……你們把神旨稱為幻境,我倒是覺得這裏甚至比我們生活的地方更真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憧憬和精彩,腦子裏的想法活靈活現、生動活潑,絕非幻境夢境什麽的。


    我常常在想,會不會這個世界其實存在於離我們很遙遠的地方,大家如果靠走路,靠騎馬,哪怕靠可以飛行的覺術,一輩子或者幾百輩子都無法到達的地方。但很有趣的是,在我們的頭頂上,蔚藍的天空裏,或者是廣闊的大地下邊,又或者是大海的深處,有那麽一條神奇的通道。


    隻要能找到這條通道,就像找到了一條連接兩個世界的大門。你站在通道口處,輕輕一躍,像跳進樹坑裏那樣,一落地就發現一切都變了,我們到了另一個世界。對,就是這樣。”


    舞馬怔怔看著青霞。


    雖然他的心裏很清楚,青霞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的目的是為了和自己尋找共同話題,但依然十分驚訝於青霞出生在這個科學落後的時代,卻能提出關於蟲洞的猜想。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很荒唐?”


    “恰恰相反。”舞馬清了清嗓子,假使討論起這樣的覺術問題,他很不介意多聊幾句,聊深一點。總歸他始終警覺,青霞絕不懷好意就可以了,


    “我堅信你說的這個通道一定存在,隻不過以我們的能力暫時無法找到它而已。而覺醒塔呢,為覺醒徒提供了找到它,進入它的機會。”


    “所以呢,我們要來往兩個世界,隻能借助覺醒塔,苦苦等待神旨的降臨,完成了任務就不得不離開,”青霞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要是能隨心所欲,想來便來就好了。”


    “為了提高覺術麽?”


    “不,因為我喜歡這個世界啊。”


    “你喜歡這裏?”


    “首先,這個世界比我們的世界更奇幻、更瑰麗不是麽?我們的世界原先真夠無聊的,那顆星星掉下來之後才變得有趣了一些,但也有趣的很有限,好像是傀儡一樣的遊戲。”


    “傀儡和遊戲這個兩詞用得很妙。”


    “你也這麽覺得吧,”


    青霞像是尋到知己一樣,握著舞馬的手更加用力,


    “這個大唐塔,就好像天上有一個十足厲害又冷漠毫無人情味的神仙在操控一樣。


    他一定有一個黑乎乎的房間,極黑極黑,全天下的人進了那個房間都和瞎了眼睛一般。隻有他能看的清清楚楚,比頂著大太陽的白天還要看的清楚明白。


    房間的四壁上貼著很多很多紙張,紙張最上麵寫著人的名字。有舞馬的名字,有阿史那燕的,有阿雪姐姐,有急吼吼的劉文靜。


    對,天底下所有覺醒徒的名字都被貼在了牆上。每個人的名字下麵還有更詳細的訊息,比如生辰八字,嗜好特征,什麽時候成為覺醒徒的,起因是什麽,本命妖怪、啟靈物、同醒物、通曉的覺術、未來可能學會的覺術,等等,詳細記錄,甚至比你自己都了解自己。


    你說,這事情可怕不可怕。”


    “嗯,可怕,太可怕。細思極恐。”


    “細思極恐,”青霞喃著,“這個詞用得真好,我聽著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呢。你要不要接著往下聽,我的猜想還沒有講完呢。”


    “嗯。”


    “嗯……算了……下一次罷,下次告訴你。”


    舞馬張了張嘴,本想告訴她,有什麽話一次講完才夠痛快。但話到嘴邊,才意識到,這又可能是青霞欲擒故縱的把戲,索性沉默不語,故作毫無興趣。


    “我喜歡來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原因,”青霞接著說道:“我想你也明白的,因為可以放下過去的一切嘛。來到這裏,每個人都擁有一個嶄新的身份,我也一樣,什麽報仇,什麽義成公主,都可以丟的遠遠的,要多遠有多遠,重新過一次人生,就好像死而複生那樣,再好不過了。所以嘛,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永遠待在這裏,迴不去也挺好的。”


    “未必,”舞馬望著她,“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如此,未必就能把過去的一切都放下。”他頓了頓,“隻要過去足夠沉重。”


    青霞與他對視,沉默良久。忽然說道:“你想不想飛?”


    “飛?”


    舞馬方開口,就覺得整個人被法力包裹住,腳下一空,騰到了半空之上。


    兩個人手拉著手朝著夜空飛去,月亮越來越大,地上的屋子越來越小。


    “你以前這樣飛過沒有啊?”因為風很大,青霞大喊著說道。


    舞馬搖了搖頭。在屍怪末世他曾借助飛行器飛行,到了奇幻隋唐,他又從蘇農玲花的本命妖怪那裏學會了【馬踏飛雲】的覺術,飛是飛過的,但從沒有這樣被女人拉著手飛。該是他帶著女人飛才合理嘛。


    又忽然想到,這個時候如果青霞手一鬆,把自己丟下去,那就要摔成個肉餅了。


    “怕不怕我你丟下去?”青霞說。


    舞馬默聲不語。


    “我知道你不怕,”青霞把他拉進自己的身旁,她的氣息愈加濃烈,“不知道為什麽,我在你身邊特別有安全感。”


    “為什麽?”


    “不知道,就是感覺,還非常肯定……我最近老做夢,夢見自己來到一個叫作水簾洞的地方,山上爬的全是猴子。


    我氣壞了,對著山洞說:‘孫悟空,你給我滾出來,你個臭猴子,我十八歲那年你說迴來娶我,害我白白等了三年,給我滾出來。’


    山上的猴子邊撓癢癢,邊說:‘我們大王有事出去了,他說白姑娘來的話,把這東西還給他,還說感謝白姑娘的美意,他是無福消受咯。’說完,丟給我一塊玉佩。


    也不知為什麽,我看著玉佩,心裏特別難受,心想全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從夢裏醒來之後,我就想起你來,冒起一個念頭——假使你是那個孫悟空,就一定不會辜負我的,對不對?”


    舞馬無言以對。


    “別當真嘛,”青霞笑道:“我是說,假使我們兩個成了戀人,你一定不會辜負我,對不對?但我們兩個不是戀人,未曾相愛,自然不算數的。”


    ……


    落地之後,兩個人默默往迴走,忽聽有人遠遠高喝一聲:“劉有勝!”


    舞馬身子一滯,差點迴頭張望,下一瞬明白過來,便仍是埋頭往前走。


    過一會兒,春三十娘氣唿唿走了過來,“你沒聽見我在叫你麽?”


    舞馬茫然看著她。


    “至尊寶,”春三十娘道:“我知道你就是有勝哥對不對?那天在兩界山,每個人看到的都是跟自己有關的往事,劉莽看到自己被黑虎吃掉的情形,黑虎看到了自己被人救下來的情形,阿雪姐姐看到了自己看著阿耶被砍頭的情形,所以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個騎著鐵驢的男人其實就是你自己,對不對?有勝哥!”


    ————


    這兩天有讀者說大話西遊的故事和原來的電影重複太多了,很沒有意思。完全照搬原來的電影當然毫無意義,前麵兩章之所以采用了很多原來的場景,一方麵是為了讓沒有看過電影的,或者看過很久差不多忘了劇情的能夠帶入進來。另一方麵,要通過這些場景把鋪墊完成好,劉燕芝變成春三十娘的事情,青霞變成白晶晶的事情,還有兩位姑娘半夜來找舞馬的前情都鋪墊好啊。


    寫電影的副本,一定要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這是當然的。對我而言,又要和大唐妖怪圖鑒,和北上草原,和青霞的故事緊緊聯係在一起,這裏麵又會有舞馬和青霞關係的變化,我是想徐徐而進嘛。


    最後,再給我的書友推一本狗糧文,真心好看,書名叫《老婆請安分》,讀進去之後真是各種吃狗糧,齁死我了。我個人認為,這本書很有機會競爭年度最佳狗糧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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