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馬對劉文靜的計劃完全不報希望。


    站在一千四百多年後的高點迴看,這一仗其實根本打不起來。


    劉文靜卻是鬥誌滿滿,帶著舞馬來到了晉陽東南城樓議事廳,裏麵黑壓壓一片。


    舞馬也沒想到這不大的指揮所裏麵擠了這麽多人,更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太原元謀十七位功臣今日竟然集齊了,劉文靜一一與他介紹過。


    李淵向眾人問計。


    劉文靜一番陳詞,提議主動出擊,以戰懾敵,“突厥的狼是喂不飽的,打痛了,自然就跑了。”


    眾人商議一番,得出的結論卻是不能打。


    不能打的緣由主要有兩條,裴寂第一個站出來說的,


    “第一,突厥大軍數十萬,唐公募兵不過萬餘眾,打不過。


    第二,突厥人是大隋的敵人,卻不是唐公的敵人——


    肇仁把事情想的太簡單啦。”


    裴寂話不多,但句句說在了要害處。


    劉文靜據理力爭,成了少數主戰派,被裴寂笑話他不謀全局。


    至於舞馬,劉文靜事先想得好,但真正到了場合上,他是新人方至,根本沒有說話的份。有個板凳旁聽的位置,也是李世民的主意。


    劉裴二人一番舌槍唇戰,終是李淵拍板了:


    “就這樣罷,晉陽城新募的兵,一個也不能浪費在狼嘴裏麵。”


    其實,古今議事議兵,凡是有能耐的主將,心裏一般早就有了主意,將眾人召集過來商議,不過是聽聽旁人的想法,以作啟發之用。


    對於李淵這樣千牛備身起家,幹過三州刺史一任留守,經曆豐富,見識廣博的地方大員而言,如果沒有特別有見地的計策,到最後他原先那主意是不會輕易改的。


    劉文靜幾欲張口,見李淵並無和善臉色,到底把話吞了迴去。


    其實,關於大唐塔神旨的事情還沒說出來。但劉文靜早就想好了,這事兒壓根不能提,免得落一個因私挾公的口舌。


    大方向定下來,剩下的事情便是商議如何退敵。


    不打仗的話,便隻能求和了。


    隻是城下之盟向來屈辱,晉陽軍不久後是要揮師南下的。


    若低頭服小,和了突厥,那是極傷士氣的事情,又在道義上站不住腳,等於大軍未動頭頂上先罩了一層陰霾。


    這個時候,裴寂又站出來了,


    “我有一法,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李淵頷首示意裴寂說下去。


    裴寂道:“突厥人慣常南下,目的不是攻城掠地,而是為了劫掠資財,此番也不過如此。


    要我推斷,突厥人不會在此多做逗留,其緣有三——


    一則補給不力。突襲而至,必定輕裝簡行。


    二則後方不穩。突厥人之所以行軍迅速,無非是馬邑那方,劉武周勾連外賊,在北麵開了口子,將他們放了進來。


    但劉武周乃是見色忘義之徒,突厥人也有明白道理的,豈能不防著他。


    三則太原城高將強廣,硬攻必有損傷,實為劫掠下策。


    據此三條,故而能斷,突厥軍並無久戰之意。”


    裴寂所說的馬邑正在晉陽城北方,再往北就是突厥,等於是晉陽一道大門。


    劉武周,舞馬也是知道的。這人因為和馬邑太守王仁恭的小妾偷情,怕遭報複,幹脆把王仁恭殺了造反。裴寂所謂見色忘義便是指的這件事。


    劉文靜道:“道理麽,大家都懂的。”


    “退敵的文章便要從此中來做,”裴寂笑道:“我們不妨給突厥人一個不得不走的由頭。”


    李淵道:“我原就有此意,卻苦不得法。”


    “卑職有一疑兵之法,還請唐公定奪,”


    裴寂說道:


    “突厥人既敢屯兵城外,虎視眈眈,便是以為我軍力薄兵少。唐公大可趁夜遣兵出城,藏好身跡絕不叫人知曉。一到白日再叫這些兵士大張旗鼓從旁道入城,便如援軍趕至,如此不過三兩日,援軍浩蕩,氣勢磅礴,突厥人必定心生懼畏,不攻自返。”


    史書裏記載,這招疑兵之計其實是李淵想出來的奇招(淵夜遣軍潛出城,旦則張旗鳴鼓自他道來,如援軍者)。舞馬奇的是,怎麽成了裴寂的獻策。


    這一招三國時候董卓使了兩次,燕武對付高句麗的時候用過,後世南宋劉正彥對付淮西賊丁的時候用過,突厥人不精漢史,自然看不通透,果真被李淵嚇唬跑了(突厥終疑之,留城外二日,大掠而去)。


    李淵聽了,點頭稱善。


    劉文靜卻提出了一處顧慮:


    夜出疑兵固然巧妙,可萬一被敵軍發現則易弄巧成拙,反墜敵圍。


    裴寂卻說:“肇仁多想了——突厥人是來搶東西,不是來絕城戶的,夜裏沒那般警惕的。”


    “覺醒徒呢,”劉文靜道:“突厥大軍裏麵,一定也有覺醒徒的。”


    劉文靜的意思很明白,黑夜能夠迷惑普通人的眼睛,對於覺醒徒卻未必了。


    “便用疑兵之策罷,”


    李淵說道:“我意已決。玄真(裴寂字玄真)牽頭運籌,肇仁、舞馬輔之。至於具體如何操作,用多少兵,怎麽避開突厥人的眼哨,你們幾個商議定論了,再告訴我。”


    定下方略,有人又提起王威和高君雅的事情。


    郡丞府血夜過後,李淵攻府的事情肯定瞞不住了。便對外稱王、高二人因是勾連突厥已被拿下。現在突厥人來了,晉陽軍民都喊著要除內奸。


    “就說人已經殺掉,”李淵道:“燒成灰了。”


    如此,這一場議兵會便散去了。


    劉文靜滿懷一腔熱血而來,臨到了被裴寂全場嘲諷,仗也不打了,神旨的事情怕要糟糕,還落得給裴寂打下手,臉色很不好看。


    正要出門,李淵卻把他單獨留了下來。


    散場的時候,一名高大武將撞到了舞馬的肩膀,連聲道歉。


    剛才劉文靜給舞馬介紹的時候,記的這人似乎叫作王康達。


    舞馬忽然想起來了,曆史上的王康達這會兒應該已經死在突厥人刀下(淵部將王康達將千餘人出戰,皆死)。


    可如今李淵打定主意避而不戰,是不是意味著王康達撿迴了一條命。這場議兵會舞馬全程觀戰並未插手,曆史卻依然發生了變化,事情就有意思多了。而舞馬呢,會不會因為自己扇了一下翅膀,就會千餘人的性命。


    舞馬在外麵等了劉文靜一會兒,便瞧見他從廳中走出來,臉上稍稍好了一些。


    “唐公與你怎麽說的。”


    “還能怎麽說——”劉文靜道:“‘要站得高,要看得遠,跟突厥人不是這一仗打贏打輸的事情。以後南下大興,突厥人擾我後方,怎麽能得消停?’”


    “就這些?”


    “還說了些寬心話。”


    “哦。”


    “跟我走走麽?”


    舞馬明白,劉文靜是想和自己聊一聊。


    “好吧。”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劉文靜領著舞馬登上了城牆高頭,卻瞧見上麵的旗幟全部被拆了下來,士兵們都貓在牆頭下不敢露腦袋。


    “這是……”劉文靜不大搞得清情況。


    舞馬心裏麵倒是敞亮。


    這便又和正史對上了。


    史書上講,為了對付突厥人,李淵唱了一出空城計——


    他讓裴寂把士兵都藏起來,在城中各門暗中布防,然後打開所有城門(淵命裴寂等勒兵為備,而悉開諸城門)。


    這個年代羅貫中還沒有出生,《三國演義》也未麵世,在晉陽外城郭東門、北門之間騎馬列隊的突厥人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情,一下子安靜了(突厥不能測,莫敢進)。


    這事兒應該是突厥闖入晉陽外城郭時候發生的,李淵一早就布置過,劉文靜和舞馬那時候還在覺醒塔裏看神旨,自然不清楚情況。


    劉文靜和一位守將問明情況,得知是唐公吩咐裴寂做的,臉上更是鬱鬱不樂。


    “你覺得裴寂這人如何。”


    劉文靜扶牆看著往遠看,此時外城郭裏突厥人正整隊出城,大抵是要迴營休息。


    城中兵士盡藏,一片蕭條,更襯的劉文靜沒精神。


    “老道。”舞馬道。


    “這仗不能打,”劉文靜懊喪地歎了口氣,“我也知道的,大家站的位置不一樣嘛——絕不是我見識比不過他裴寂。”


    舞馬說道:“我那會兒想過了,咱們的神旨未必一定要和突厥人硬拚,按照幻景的意思,別讓突厥人殺入城裏麵就算通過了吧?”


    “可我想要最好的!”


    “嗯?”


    “我打聽過了,”劉文靜道:“神旨完成度也是有高有低的,完成的越高好處越多。要是能打一場大勝仗,你說咱們大唐塔不就發達了。”


    “你的意思是,裴寂的法子不算很高麽。”


    “越難辦到的神旨,好處才越大,”劉文靜道:“你想想骷髏院幻景,你在骷髏堆裏拿到了袈裟,得到的好處是不是比青霞大的多?”


    “額……是這樣麽?”


    “疑兵之計就是個屁,”劉文靜仰天長歎,“我想要最好的啊。”


    “其實,”


    舞馬忽然說道:“事情應該也沒有裴寂想的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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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善待自己6666五百打賞。


    感謝raise_lovell。


    感謝夏雨初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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