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劭猛地睜開眼睛,黑夜中,冷汗涔涔。

    耳邊是嗡嗡的迴音,他像是承載著沉重的軀體,黑壓壓的霧氣奔湧而來如猛獸吞噬,溫劭去摸眼角,竟是不知何時掛著的冷淚。

    他知道自己又做噩夢了,又是三年前的那個夢,永遠都是。

    睜著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隔了好一會兒,直到唿吸平複如初,他才稍微動了下發僵的身子。

    這麽多年,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噩夢糾纏著他,如藤蔓攀附,從他的心口生出枝椏,與生命渾然難分。

    三年前的往事曆曆在目,哪怕他忘了與陳燁的點滴,忘了他有多少次傷了陳燁的心,但唯有那一幕,他朝陳燁開槍的那一幕,陳燁心碎的樣子,他怎麽也忘不掉。

    溫劭重重唿了口氣,使勁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這才翻身下床。

    一旦陷入噩夢,下半夜他便很難入睡,這麽多年,他早已經習慣了。

    在窗戶前站了一會兒,窗外是深沉的黑,是星空寂寥,是他刻意傷害陳燁後臉上掛著的殘忍餘笑。

    溫劭搖搖頭,努力想要擺脫這份痛苦。

    他關上窗戶,目光在看到書櫃抽屜時,有一瞬的停頓。

    溫劭緩緩拉開抽屜,除了六發子彈外,裏麵什麽也沒有。

    他是送陳燁去醫院時在車上發現的,也就是那個時候溫劭才知道,為什麽陳燁的槍是沒有子彈的。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陳燁在看到是他後,竟然把子彈都留在車上,獨自握著一柄空槍與他對峙。

    胸口傳來一陣清晰的痛意,溫劭像是不能再看,砰地一聲砸向半開著的抽屜,把心中那些無法言語的傷痛轉化為怒火。

    三年來,隻要夢到陳燁對他說的那番話,他就恨不得當場死在陳燁麵前。

    無論是在獨處時,或是陳燁麵前,他都無數次提醒自己,他已經忘記了,他對陳燁,是沒有愧疚的,隻有不斷地騙自己,才能夠換得哪怕片刻的心安。

    可白天的滿不在乎和自欺欺人,都在黑夜裏化為夢魘,愈發折磨他。

    三年的時間,他選擇的是自我放逐和自虐式的懲罰,但沒有用。

    再次見到陳燁以後,溫劭發現那統統都沒有用,他還是會傷心,會愧疚,並且這樣的感情一天比一天還要強烈,溫劭覺得自己就快要支撐不住。

    愛恨難分,悔責難明,從

    來這世上,最難分辨的,就是一個愛字。

    越是不想有情,越是深陷其中,因為在意,很多東西都可以克製,唯有愛是不能的。

    溫劭想起三年前,他把陳燁送到醫院,在確定他沒有生命危險後才選擇離開,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見陳燁,陳燁這輩子也不會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牽扯,所以,他選擇決然離開。

    他說過他不會放過宋威,這兩年來,他無時無刻想的就是怎樣抓住宋威,沒有人能夠阻攔得了他,也沒人,能夠動搖他的決心。

    宋威逃去緬甸後,住在仰光一個將軍的家裏,半月以後,他被將軍出賣,送迴大陸。

    宋威以為自己和將軍幾十年的交情,怎麽也不會想到是將軍出賣的他。

    將軍借口發生兵變,讓他的副官開著直升機接宋威離開,宋威不疑有他,坐上飛機之後才發現,他中計了。

    宋威對將軍說,想不到,你竟然出賣我。

    將軍愧疚地道,對不住了,如若我不出賣你,大陸那邊就是讓我死。

    宋威說,我給你五個億。

    將軍搖搖頭,苦笑道,你知道我不缺錢,我惜的是命。宋威,對不住,但我保證,你會安全地進去,途中不會有任何閃失。我欠你一條命,以後陳家或是宋家有需要我的地方,隻要一句話,我肝腦塗地。

    將軍說到做到,下了飛機把宋威移交給大陸警方後,從河口到省城的那段路程,炮聲終究沒有響起。

    多少緬甸毒梟和大陸買家已經在邊境線架起了炮彈隻為要宋威的命,卻在關鍵時刻接到了將軍的電話,將軍隻說,誰要宋威的命,我就要他的命。

    他們隻能放人。

    將軍又向他們保證,他說,宋威不會出賣你們,他是必死無疑,但陳家還在,所以你們放心,他是不會向當局透露一個字的。

    事實果然如此,宋威落網以後,並沒有牽扯出任何關鍵人物,當局也沒有再多加追問,畢竟抓住宋威,抓住這個多年來一手遮天的毒梟,他們的案子,也算是了結了。

    當時陳燁也牽連其中,最後卻因為證據不足而取消了訴訟,宋威為了防今天,才不讓陳燁插手他的生意,所以哪怕他的一幹手下全都落網,童輝和陳燁,都是撇得幹幹淨淨的。

    至此,當局用了幾年的時間,用前後犧牲了十幾名人員的代價終於將宋威抓捕歸案,這件案子,圓滿告破。

    宋威被

    宣判死刑的那天,溫劭沒有到場。

    他一個人開車去看溫敬,在墓碑前坐了一天一夜。

    他用了兩年的時間,終於報了仇,將幕後主使繩之於法,他終於,能夠來見溫敬。

    溫劭受到了嘉獎,上麵原本打算給他派一個清閑的職位,卻被他當場拒絕,堅決要求到最危險的地方執行任務,連溫盛嵐都勸不住,然後一去,就是三年。

    他知道他對不起陳燁,這麽多年,他唯一對不起的人隻是他。

    但他不後悔。

    如若時光重來一次,他仍然會這樣選擇,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會這麽做。

    三年的時間,說短,隻是彈指一揮間,不知不覺就那樣過了;說長,卻也是迴憶遙遠而渺茫,那些事好像發生在上輩子,又好像,發生在昨天。

    時間,永遠是讓人措手不及的名詞,至少對於溫劭而言,他用了三年的時間來逼迫自己忘掉往事,卻在粉墨登場時統統沒了一點用,也許三年的時間始終太短,他還沒來得及忘記一個人,那人就已經神態淡然地出現在他麵前。

    然後,他才發現忘記根本沒有用,因為哪怕忘記了,他也會重新愛上。

    過了幾天,溫劭讓人去查的事兒有了迴應,歐陽親自帶隊在檢查站堵卡,終於在過往的一輛卡車裏發現暗格,溫劭當即下令,可以抓捕。

    他們沒有那個時間選擇放長線釣大魚,更何況如若穩住不報,之後出的狀況,誰也擔負不起。

    溫劭還記得當年他的上司是頂著多大的壓力放宋威一次次過線的,為了讓溫劭取得宋威的信任,當局承受太大的壓力,甚至於經受了高層一次又一次的審查,懷疑他們已經被宋威收買。

    所以現在這樣的情況,溫劭隻能下令行動,更何況,這一次發現的數量,隻夠讓人當替罪羊,要逮住幕後黑手,還需要從長計議。

    但發現的這些東西,也夠華威受一陣子的了。

    溫劭知道在運毒人嘴裏撬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也足夠讓劉旭東帶人上華威那兒正式露個麵,攪他一陣子的安生,至於以後,溫劭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但讓溫劭意料之外的是,劉旭東竟然吃了閉門羹。

    溫劭眉宇一軒,氣得笑了,“這麽牛逼?”

    劉旭東在電話那旁迴道,“他們說華威出國了,一時半會迴不來。”

    溫劭凝眉,當下直接命

    令著,“行啊,出國是吧,你帶幾個人監視兩天,看到他出現立刻給我電話,媽的,跟我玩金蟬脫殼?”

    “好的,隊長。”

    劉旭東語氣有些幸災樂禍,幹了這麽久的警察,他還沒遇到過這麽不給麵子的人,真想會會了。

    溫劭一麵下樓一麵吩咐著他,“機靈點,別讓人發現,有什麽事隨時和我匯報。”

    “放心吧劭隊。”

    電話忽然嘟地一聲,溫劭看了眼屏幕,說著,“我接個電話,先這樣。”

    打電話的人是秦卿,是因為之前陸君應的事兒,因為臨近掃墓,秦卿出於禮貌便詢問他要不要一起。

    “當然,該準備什麽你告訴我,我來準備。”

    原本溫劭就打算和他們一起去的。

    秦卿告訴他不用準備什麽,隻要那天把時間空出來就行,其他的她來辦。

    接完兩個電話他也已經走到停車場,下班時間一過,空空蕩蕩也隻剩下幾輛車了。

    溫劭一麵往外倒車一麵想待會兒的晚飯要怎麽解決,自從迴來之後他的生活極其沒規律,除非是迴大院,不然都是吃了上頓想下頓,有時候嫌太麻煩了連晚飯都是迴家煮碗方便麵完事。

    今天他也沒什麽心情出去吃,迴到家剛把方便麵下鍋,客廳裏的手機就響了。

    溫劭把火調小,到客廳拿起手機一看,竟然是重光。

    “吃飯了沒?”

    才按了通話鍵,重光的聲音就急急忙忙從那邊傳過來,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後一步似的。

    “沒呢,正準備吃,怎麽了?”溫劭扭頭夾著電話,兩手去撕調料的包裝。

    “快放下你手中的泡麵,大爺帶你出去吃山珍。”

    溫劭愣了,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周圍的擺設,“你怎麽知道我在家吃泡麵?你裝攝像頭了?”

    “老子跟你這麽多年,用腳趾頭都能猜出來好嗎?”重光懶得跟他廢話,“快出來,在老地方見。”

    還沒等溫劭說話,他就匆忙掛了電話,隻怕溫劭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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