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下意識一驚,問著,“是誰?”

    宋威一字字從嘴裏吐出來,“喬三。”

    喬三,就是別人口中的喬爺。

    “他截了您的貨?”

    “有人走漏了消息,我們交易時他手下忽然出現,最後被我們逼得隻剩一個在車裏,他放火,貨全燒了。”

    陳燁這時才發現宋威臉上,像是被火寮過的痕跡。

    他和宋威都不再言語,車子靜默卻快速地行駛在山路上。

    迴到宋威住的地方才算安全,陳燁下車時終於看清了他們帶迴來的人,他現在臉上都是傷痕,身上也一樣,但陳燁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溫劭。

    宋威看他站在那兒不動,走過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問,“怎麽,認識?”

    陳燁沒說話,一個人走了進去。

    宋威冷冷看了那人一眼,吩咐手下,“把他弄醒了,帶地下室來。”

    陳燁迴屋洗了個澡,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往樓下走去,剛好遇到童輝迴來,他問,“事情辦好了?”

    童輝點頭,道,“都清理幹淨了。”

    陳燁嗯了一聲,說,“你累了,去休息吧。”

    “老大那邊?”童輝問了一句。

    “我會和威叔說,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陳燁對他笑笑,是很真誠的笑容,他說,“童輝,辛苦你了。”

    童輝受寵若驚,愣了一下才低著頭離開。

    陳燁往地下室方向走去,每下一個台階,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就愈發清晰。

    陳燁走了進去。

    宋威和其他人都看到他進來了,負責行刑的人停了一下,惹得宋威皺眉,厲聲道,“停下來做什麽,他還不開口,就給我往死裏打。”

    陳燁走到宋威身邊,輕聲道,“童輝迴來了,他說一切放心。”

    宋威起身讓陳燁坐下,問著,“他人呢?”

    陳燁沒坐,依舊站著,說,“我讓他迴去休息了。”

    鞭聲還在持續,陳燁終於把目光移到對麵的人身上。

    溫劭雙手被吊著,垂著頭,渾身是血。

    可即使這樣,他依舊咬著牙,不發一言。

    “他什麽都不說嗎?”陳燁問宋威。

    宋威道,“是條漢子,到現在,竟然還撐得住。”

    他轉頭看向陳燁,道,“少爺還是上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就行。”

    說完,他對著溫劭的方向,清晰地開口道,“喬三手底下什麽時候有了這麽一個人物?吃了我這麽多鞭子還撐得住的,你是第一個。”

    溫劭聽了這話忽然動了一下,是那種輕微的動作,他連頭都沒法抬起,卻像是笑了一聲,嗓子啞得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嚨,他說,“謝謝……誇獎。”

    宋威沒想到他還有力氣說話,忽然變了臉色,上前揪住他的頭發一腳就踹在他肚子上,溫劭疼得吐了黃水。

    陳燁從未見宋威這麽動怒過,他知道宋威為的是什麽,幾百萬的錢說沒了就沒了,更何況溫劭還是在他眼皮底下截的貨又全燒了,宋威這麽多年,也許還沒這麽被人愚弄過。

    “把他舌頭給我割下來,我看他還能不能耐。”

    宋威陰狠地開了口,立刻有人就要動手,地下室滿滿的刑具,陳燁知道,在這裏宋威就是王法,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眼看手下即將要動手,陳燁卻忽然開口,“等一等。”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陳燁看著宋威道,“威叔,這件事交給我吧,我來處理。”

    宋威似乎想不到陳燁會這麽說,他遲疑了幾秒,看向陳燁的目光也變為不動聲色的探尋。

    在那一刻,陳燁忽然意識到宋威是完全可以說不的。

    宋威喊他一聲“少爺”,是對陳家的尊敬,但如若宋威不允,他卻毫無辦法。

    就是因為宋威在這種情況下表露出來的不決和猶豫,讓陳燁在心裏堅定了某種破土而出的念頭。

    很多年以後,他甚至要感謝宋威的遲疑。

    因為宋威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他敬他,卻不畏他。

    陳燁繼續看著宋威,臉上露出謙遜的表情來,他說,“威叔,你能把他交給我嗎?阿燁保證,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

    宋威隻愣了幾秒就反應過來,臉上的陰狠被他很好地遮掩下去,他目光平和,“當然,少爺。”

    宋威對著手下的人道,“你們聽燁少的吩咐,聽到沒?”

    “是。”那些人答道。

    陳燁走過去,“我送您上去休息吧,您放心,這裏一切有我。”

    “好。”宋威說著,兩人一起離開了地下室。

    隔了一會兒,

    陳燁才重新出現在地下室,他看了一眼剛才動手的幾個人,點頭微笑著道,“今天辛苦你們了,陳辛,路燃,小五,你們也去休息吧。”

    三人被陳燁脫口而出的名字嚇了一跳,他們萬萬想不到陳燁會記得他們的名字,愣愣地看著陳燁,還是小五先反應過來,壓下心底的驚訝問了一句,“燁少,那他怎麽辦?”

    “沒事,死不了,你們先去休息,有事我會讓人喊你們,”陳燁朝他們淡淡一笑,說,“去吧。”

    等三個人陸續離開了,陳燁才看向對麵的男人。

    溫劭一直垂著頭,連動都沒再動過,陳燁感覺不到他胸膛哪怕輕微的起伏。

    他皺眉,一步步走到他麵前,他想碰他,卻發現沒一處可以碰的地方,都是血。

    “撐得住嗎?”陳燁偏頭去看他的臉,開口喊他名字,“溫劭。”

    溫劭忽然低咳了幾聲,像是硬撐著最後一點意識,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嗯了一聲,低到不可聞。

    陳燁站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才對著門外仍舊站著的手下道,“去找個醫生來。”

    手下有些為難,看了一眼吊在那裏的溫劭,“燁少,這……”

    陳燁一個耳光毫不猶豫地扇下去,臉上卻沒多少表情,看著他問,“我說什麽沒聽見嗎?”

    那人嚇了一跳,臉上的畏懼超過驚訝,連忙應著,“是是是,我馬上就去。”

    陳燁很滿意他的轉變。

    醫生來得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趕到地下室,是之前宋威的私人醫生,陳燁禮貌地對他笑了笑。

    醫生看向吊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男人,也沒有表現出震驚或是畏懼,估計是習慣了,隻是說,“燁少請吩咐。”

    陳燁看了溫劭一眼,才轉頭對他道,“別讓他死就行。”

    溫劭至少挨了五十鞭,如果不及時醫治,一定會造成傷口感染。

    醫生點頭道,“好的。”

    陳燁拍了拍他的肩,說,“麻煩您了。”

    他留手下在這裏配合醫生,自己則上樓去休息。

    折騰到現在,他也很累了。

    也許是太累,陳燁一覺就睡到了天蒙蒙亮,睜開眼去看窗外,天空漸漸剝落為蟹殼靑。

    洗漱完畢之後他才往地下室走去,有傭人走過來問他需要用餐嗎,他點點頭,道,“拿到下麵來吧。”

    他看到童輝從樓上下來,問了一句,“威叔呢?”

    童輝道,“威叔一早就走了,他讓我跟著您。”

    陳燁嗯了一聲,知道宋威是去給那批燒了的貨善後,他道,“我下去看看,你呆這兒就行。”

    來到地下室,昨夜留在這兒的手下看到他立馬恭敬地喊了一聲,燁少。

    醫生已經走了,溫劭仍舊被吊在那裏,但似乎比昨日情況好了些,傷口都做了處理,他此時像是疲憊至極,又像是昏睡了過去。

    “醫生怎麽說?”陳燁問。

    “醫生說隻要不發燒,應該不會有事了。”

    “行,”陳燁點了下頭,看著他道,“你也很累了,迴去休息吧。”

    “謝謝燁少。”手下低著頭離開了。

    陳燁坐在沙發上,有傭人端著早餐進來,陳燁揚了下頭,道,“放地上就行。”

    陳燁看到有粥,有包子,還有煎雞蛋。

    等傭人離開了,陳燁才站起身走到溫劭麵前,低聲喚了喚他,“溫劭。”

    沒有反應。

    陳燁又喊了一聲,“溫劭。”

    溫劭慢慢抬起頭,睜開眼睛。

    他的眼睛很紅,充著血絲,陳燁知道是受了很重的傷的緣故。

    他端了粥過來,問他,“能吃嗎?”

    溫劭看了看他,又把頭低下去,他體能消耗得厲害,哪怕昨夜有醫生及時給他做了處理,還是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恢複。

    陳燁也不再問,隻是舀了一口粥遞到他唇邊,“張口。”

    溫劭愣了下,卻還是聽話地張了口。

    陳燁一口口地喂他,溫劭就一口口地吃,兩人都沒有再開口,隻是注視著對方。

    等一碗粥喂完,陳燁才坐迴沙發上,開始低頭吃早餐。

    溫劭低聲唿了一口氣,像是喝了粥之後終於有了點力氣,他開口,聲音啞得像是擠出來的,他說,“包子。”

    陳燁聽了這話笑了一下,看著他道,“眼還挺尖。”

    他走過去把咬了一嘴的包子遞到他嘴邊,笑著問,“吃嗎?”

    溫劭張口咬了下去。

    陳燁挑挑眉,不過也是意料之中,他又喂著溫劭一口口吃下去。

    “怎麽突然跑去截貨?”陳燁一麵喂他,一麵開口問。

    溫劭吞咽完畢,看著他道,“喬爺吩咐的,讓我將功補過。”

    陳燁嘖了一聲,臉上浮現飄忽不定的笑意,“那你現在不是更慘,補個屁的過。”

    “也不是,”溫劭竟然笑了下,道,“不是燒了麽。”

    陳燁附和著誇張的哦了一聲,說,“對啊,我怎麽忘了這個,”他故意道,“但你現在落我們手裏,你帶去的手下又一個都迴不去了,你說喬爺覺得你還有任何價值麽?”

    溫劭竟然挺認真地想了一下,才問,“所以?”

    “誰泄露給喬三的消息,你現在說出來,才是將功補過。”

    陳燁把最後一口喂進他嘴裏。

    溫劭嚼了之後咽下去,他抬起眸注視著陳燁,隔了幾秒才開口,“我不知道。”

    陳燁眉心跳了下,皺眉看著他,“你非逼我用刑?”

    “你救過我一次,我還你了,現在咱們誰也不欠誰,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溫劭垂下頭去。

    靜默了好一會兒,溫劭才聽到陳燁的聲音,他說,“我不明白,溫劭。”

    “我會過喬三,他不是你值得賣命的那種人,你選擇我,比選擇跟他要好得多,更何況,”陳燁頓了一下,沉聲道,“你更不是會為喬三賣命的那類人。”

    聽了這話,溫劭低聲笑了幾聲,聲音沙啞,“才見過幾次麵呢,就這麽篤定我?”

    “我說事實而已,”陳燁捏住他下巴逼迫他抬起頭,眼裏有冷意,“還有一點你說錯了,我昨晚又救了你一次,所以,現在是你欠我。”

    “嗬,”溫劭無奈地歎了口氣,“陳燁,我真不知道,你讓我怎麽說?”

    “但如果你放我迴去,”溫劭忽然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幫你把人找出來,這個交換條件,可以嗎?”

    “即使我現在放你迴去,喬三也很難信任你了。”

    “這你就不用管了,”溫劭看著他,慢慢從嘴角扯出一絲微笑,他說,“隻要你能放我迴去,我幫你們這個忙。”

    陳燁皺眉,“溫劭,就像我說的一樣,你不是真心幫喬三,你目的是什麽?”

    溫劭目光看向別處,他說,“這個你不必知道,我有我的原因。”

    “但是,”陳燁為難地道,“如果現在我力排眾議放你迴去,隻怕……”

    “我明白你的意思,”溫劭聲音放得很低

    ,他說,“我隻要結果,至於什麽方式,你不用顧忌。”

    宋威迴來之後,陳燁找他說了這件事,宋威聽了隻是皺眉,問,“你怎麽就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我之前和他認識,威叔,”陳燁並沒有瞞他,他說,“他不會是真的在幫喬三,喬三並沒有強大到能夠收買他為自己賣命的本事,所以我相信他。”

    宋威凝眉注視著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少爺,我不會再過問。”

    “謝謝威叔的信任。”陳燁眼含感激。

    “別這麽說,少爺,”宋威看到陳燁這麽真誠的目光一時有些動容,又覺得愧疚,他說,“這地方本來就是您說了算,我本來打算做了這單咱們就迴北方,但看樣子現在還不是時候,估計得再等一陣了。”

    “沒事的,威叔,”陳燁反過來安慰他,“什麽時候走,都是一樣的。”

    陳燁最近一直呆在地下室給溫劭上刑,每次抽打得他奄奄一息了,又抬出去讓醫生治,治好了又繼續挨打。

    反複了半個月,溫劭隻剩下半條命了,他才讓人抬著他,扔到喬三的地盤。

    道上早就傳開了宋威的貨被人一把火給燒了,現下陳燁這麽高調的把人還給喬三,顯然是坐實了喬三的罪名。

    宋威和喬三的鬥爭,也正式由暗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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