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氣是最熬人的,即使是下午五六點也不能有一絲絲涼風。何況這是具有中國三大火爐之稱的重慶呢?

    大地被烈日曬了一整天,周圍的建築也像吸收了無窮能量似的,不住的往外散發著熱氣。建築物上散發的熱氣與地麵升起的熱氣橫豎交織,老遠老遠地望去一切都很朦朧,輕飄飄的,幾乎要往上飄起來。

    朝天門碼頭前的長江裏汽笛聲連綿不絕。花色不齊,形狀各異的遊船有秩序的停靠在風起浪湧的長江邊。伴著朝天門廣場上到處都能聽到的兩江遊兩江遊的叫喊聲,那些停靠在江邊的遊船就這樣迎來了一批又一批的遊客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遊客。

    每每有船或停或走旅客上下之時棒棒們“注:棒棒是重慶挑夫的代名詞”就活動開了。他們一直在這裏伴著太陽東升西落。

    又是一個夕陽西下的下午,太陽照的江麵上泛起一層層紅波。映出棒棒們挑東西時那全身鼓起的肌肉。遠處的江邊還有孩子和大人們戲水的歡唿聲。甘甜濕潤的江風吹的人甚是舒服。而她就出現在了這樣一個美輪美奐的夢境中。

    她叫丁香,今年大學畢業了,才領到派遣證。

    她很高興,每當她高興時都會花上一兩塊錢打車來朝天門碼頭看看這奔流不息的長江水。

    打從今天上午她領到手中的這個派遣證開始還沒有打開過呢!因為她知道隻要能從那所大學畢業拿到派遣證的人工作就一定會不錯。至少是不用像她的父母一樣整日整日的背太陽過山了。

    但當她想到白天同學的盛情邀請時,又不覺讓她有些尷尬起來。

    ***

    大學的一角。

    大家都為自己的順利畢業和即將擁有的好工作而感到無比高興。

    幾個衣著鮮亮燙著酒紅色卷曲頭發的時髦女生有說有笑的朝這邊走了過來,和正從圖書館裏出來的丁香不期而遇。

    “嗨!丁香一個人這是去哪兒呀?”

    還沒等丁香迴答出聲來另一個女生抬頭看看圖書館三個字,接著又說:“你真是個書蟲,都畢業了誰還來這種地方呀!”

    “哦,我來這兒查點我需要的資料。夏靈珊你們這是去哪兒呢?”丁香問道

    “我們問你呢?”

    “我去準備點要用的資料,下午還要領我的檔案。明天就準備迴老家了。”

    “明天?明天就迴啊!這也太早了吧!”

    另一個女生又說話了。“丁香今天晚上咱們去秦媽火鍋吃火鍋,吃頓散夥飯你也去吧!”

    “去,去秦媽啊?我,我可能沒有時間,要收拾東西。我票都買好了。我怕誤了明天的火車。對不起啊!”

    “沒事兒,沒事兒。那你去忙吧!”還是那個女生說道

    “真對不起啊,對不起啊!”丁香再次道歉道

    “那行我們先走了啊!”說話間那幾個女的又有說有笑的走開了。

    “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會去的。你就說我們寢室聚會她哪次參與過吧!四年了掰開手指算算就劉海洋過生日那次她去了。”

    丁香漲紅了臉看著她們漸漸遠去的身影轉過身獨自去了學校檔案管理室。

    想到這裏……

    晚霞漸漸地淡去,城市的燈火漸漸地亮了起來。

    她把那個讓自己愛不釋手的小紅本兒放進了隨身的背包裏,決定以逛大街這種方式來為自己的順利畢業而慶賀一下。

    她站起身來,江風俏皮的撩起她的裙擺和那一頭烏黑靚麗的秀發,她的身影被還未消失殆盡的晚霞映襯的格外美麗。

    平日裏看著那些有錢的同學出入各種服裝店購買各式的新衣服是多麽的氣派啊!但她卻從不敢奢望這些,隻是遠遠的看看罷了。因為她知道,夜裏做夢時那些花花綠綠的新衣裳就會穿在自己的身上,而她也會因此而樂的醒過來,雖然每次醒來那都隻是一個美夢。但她卻喜歡這樣的夢,從不為這一切對她來說僅僅隻是個夢而感到消沉,反而會樂此不疲的接受。

    今天她終於決定也要奢侈一迴,為自己買一件漂亮的新衣服來祭奠自己即將逝去的四年艱辛的大學生活。

    她走進了一家服裝店,各式各樣的時髦衣裳琳琅滿目,讓她有點目不暇接。

    這時店主帶著微笑迎了過來。

    店主是個中年婦女,一看就知道是奔四的人了。口紅塗得倍兒亮,臉上像摸了麵粉似的,已經看不出真正的膚色,脖子上的肉一層層的疊起顯得很富太。

    她走到丁香麵前說道:“小姐,隨你挑隨你看,看上那件試那件。”

    這些詞有些押韻,都是這些商家念順了口的《商經》他們以此來拉攏顧客。

    “你看這件怎麽樣?這件兒,這件兒,我看你穿都合身。就你這身段我看穿那件兒都漂亮,你看你試哈哈兒焉!”店主帶著濃濃的重慶口音說道

    丁香不答應,隻是走走看看,看看又走走的。那女人就一直跟在她身後點頭哈腰。

    丁香終於停住了腳步,手裏撫著一條純白色的連衣裙。

    那女人趕忙上來說:“這件好,這件好,新款式,來來來試哈哈兒嘛!這裏麵有試衣間兒,有鏡子。”

    丁香取下了那條連衣裙在那女人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塊長方形的玻璃鏡麵前。

    “看哈兒,你自己看哈兒好漂亮哦!”

    那女的笑眯了眼不住地對著鏡子誇丁香穿著好看,本來臉型肥胖的她此時已找不到了眼睛。

    丁香不說話,像是沉醉在她美妙的夢中一般。好像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那女人的存在。不停的扭動著身體,左看看,右摸摸,看看是不是胸太低或腰太肥什麽的。反正那條裙子就好像是專門為她設計的一般。

    那女的見丁香並不理會她,似乎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樂嗬嗬的說:“怎麽樣啊?新款式哦!”

    丁香終於開口了。

    她問:“老板這是啥布料啊?”

    “好料子,好料子,是……”

    那女人扯了一大通說上海,南京什麽的。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丁香走開了鏡子,朝取衣服的那個掛扣走去。

    那女人同樣跟在後麵問:“怎麽樣嘛?小姐!說真哩你長得這麽好看,穿上這件兒衣服就更漂亮了!你有不有心要嘛?要我可以給你便宜點兒!關門生意!”

    “要好多?”丁香問道

    那女人笑著說:“本來一百八的,現在一百五賣給你吧!”

    那女人說完又顯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一百五!

    丁香睜大了眼睛。

    那女人又問道:“你看要不要得啊?”

    但丁香根本就沒聽清她說的什麽,隻是呆呆的盯著那條連衣裙小聲地說:“好,好,就是薄了點夏天穿太熱了!”

    但那並不是和那女人說的話。她心裏尋思著這可是我大半月的生活費啊!我不能。

    那女人轉身去拿裝衣服的口袋。丁香突然迴過神來,掛上了衣服大跨步朝店門口走去。

    那女人見丁香要走趕緊追了出來大聲地說:“小姐小姐莫走嘛!莫走嘛!太貴就一百二,一百,八十……”

    但丁香頭也不迴的走了,遠去在燈火闌珊的大街中。

    那女人板著臉很是生氣“沒錢,買啥子衣裳嘛!讓老娘白搭一陣功夫,請個棒棒兒擺哈龍門陣嘛也要給點兒小費噻!”

    但這話也就她自己能聽見。

    ***

    夜晚的山城顯得更加的美麗,長江兩岸燈火交錯,相互輝映,連半山腰也是燈光縈繞車水馬龍。

    這樣的夜總是會讓人變得格外的興奮。路旁吃麻辣串的,喝夜啤酒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自娛自樂著。在那些俊男俏女的歡笑聲中還摻雜著走買人的吆喝聲:“鹽水鳳爪,雞翅膀,燥花生咯……。”但這一切並沒有吸引住這個已經有22歲芳齡的女孩。

    她住在一個筒子樓裏,迴家時需要走過一條小巷子。那裏不再有大街上一樣的喧囂,很清靜,儼然是一個偏僻的地方。

    據說此處快要拆遷了,房租很便宜的,比住學校的寢室都還要便宜許多,於是她便在這裏租下了一間小房子。

    巷子裏很暗,遠處人家的門梁上掛著一盞路燈。起風了燈輕輕的搖晃著,燈光甚是模糊發出昏黃的光亮。隻有走近門托的那片地上方能看見。這是巷子裏人們夜裏乘涼的地方,一些頑皮的孩子也會在這裏捉迷藏。大人們一走自然孩子們也被領了迴去。

    但今晚這裏早已沒有了人。隻剩下蛐蛐的叫聲,遠處的狗吠聲和長腳蚊的嗡嗡聲。

    雖然路很暗,但這對於早已輕車熟路的她來說已經算不得什麽。她走過那盞燈下,轉身走進了一幢筒子樓裏。

    由於今天領派遣證她穿上了她那雙漂亮的白色高跟鞋。平日裏她是舍不得穿的,總是擦了放在床下的鞋盒裏,時不時的會拿出來瞧瞧。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發到獎學金時去地攤兒上買的,因此她顯得格外的珍惜。

    上樓時她很注意盡量的使自己走的很輕很輕,但還是不免發出了“嘚嘚嘚”的皮鞋聲。

    樓下住的是一對帶著一個小孩的中年夫婦,屋裏的燈還亮著,能清楚的聽到老吊扇有氣無力旋轉時發出的沙沙聲。

    她上了樓,走到了自己的房門前,從包裏取出鑰匙打開了門。她摸了摸牆上,黑黑的屋子亮了起來。

    這間屋很小,約麽有十一二平米。最顯眼的就是那張單人床和床上放著的那個米黃色的小玩熊了,床上被褥疊得很是整齊。雖然陳設簡單,但是井然有序看起來讓人覺得很舒坦。靠著床有一張書桌,書桌上的東西也擺放的非常整齊。有一個用易拉罐做成的筆筒,一個時鍾悠哉遊哉的跳著,發出清脆的哢哢聲顯得格外的精致。還有兩本厚厚的字典靜靜的躺在那裏,仿佛在等待著主人的檢閱。然後書桌的左邊便是一些零碎的稿紙。

    她偶爾也會寫一兩篇文章投到雜誌社,有時很快就會等來一筆可觀的稿費。但有時卻等很久也沒有迴音,就隻當它作廢罷了。有了稿費便可以買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就這樣下來四年也為家裏省下了不少的錢。

    書桌下方有個紅色的暖水瓶,約麽能裝十二磅水。還有就是若幹個方便麵箱子。再往右就到了牆角,兩條鐵絲經書桌上方直到牆角並排牽開來。那裏掛著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鐵絲間架著幾張報紙,想是用來遮擋灰塵用的。床的那頭有兩個掛著的行李包,癟的。牆上貼滿了報紙。

    她從肩上取下包來往床上一扔,自己也像一灘爛泥似的倒在了床上,發出一聲感歎來。但她又突然翻起身來,從那個背包裏拿出了那個紅色的派遣證。當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派到了那兒工作。

    他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慢慢的打開了那個神秘的小紅本兒。

    姓名:丁香 性別:女 民族:漢

    出生年月日:1977年11月15日

    現今畢業於重慶**大學中文係

    經國家教委,院,係考察各項指標成績優異……

    現經國家教委,國家大學生就業安置辦批準決定將該生派遣於中江縣教育局參加工作。

    限於**年**月**日之前到中江縣教育局報到。

    ……

    她從床上一下子跳了起來,一個勁的跳啊,跳啊!不住的親著手中的那個小紅本本兒。後來她才發現這已是到了深夜,激動的心情這才算平靜了下來。由於激動的心情再加上白日裏被烈日的暴曬很快她就抱著那個小紅本本兒睡著了,以至於連晚飯都忘了吃。

    第二天她起的很早,整個城市又開始了她一天的喧囂。

    她很快就把兩個行李包裝的鼓鼓的。

    這時巷子口的包子鋪已經揭開了第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炸得滾燙的油條油餅也眼看著就要出鍋。巷子裏去上班的人和路過的人都會來這裏吃早餐,理由很簡單因為在這裏吃飯保質保量而且價格還實惠,最重要的是老板都很熱情。

    第一輪出籠的包子被先來的人已經搶購一空,剩下的人就隻好等著下一籠的了。老板娘總是很熱情的招唿讓他們坐下等,還給端茶倒水什麽的。但那男人總是不說話的,隻顧埋頭揉麵。所以很多人隻要不誤了時間就是站也願意等著。

    筒子樓裏,丁香已經把房子交接給了房東。最後一個月的房租房東太太死活也不肯收。還說丁香在這裏住的時候什麽都幫她,就像個打雜的一樣覺得挺對不住她的,所以她死活也不願意收。

    丁香提著行李走下樓來,拐出筒子樓來到巷子裏。早起散步的大叔大娘都親切的叫她小丁。都誇她是個好姑娘,還說她終於熬出頭了有好日子了什麽的。他們都帶著敬佩的眼光目送著這個來自遠方的姑娘。

    丁香提著沉重的行李來到包子鋪。

    那裏已經不再那麽熱鬧,店主已經開始收拾擀麵台,吹風機安靜的歇著,灶膛裏的火也已經快要熄滅,但蒸籠裏還依然冒著熱氣。

    丁香自從在這兒住下開始,每一天早上總會在這兒買兩個饅頭或包子的。如果哪天早上她沒來,店主一準兒會給她留下,直到確定她不會來。

    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婦,約麽四十接近五十歲。有個兒子也在外地上大學。見了丁香就打招唿道:“小丁兒,領到派遣證了哇?這是要迴老家?”

    “嗯,是的大嬸兒。”

    那女店主一邊說一邊給丁香端來了油條和包子,放下後又轉過身去盛來一碗稀飯。看上去是那麽的憨厚與樸實。

    丁香見桌上太多怕吃不了,忙說道:“大嬸兒,我吃不了這些,太多了。”

    “吃吧,吃吧,小丁兒今兒大嬸兒不收錢的,也算是給你送行吧!以後要再來重慶可別忘了來看大嬸兒就行了。”

    “不會,不會,隻要有機會還來的話,我肯定來看你們和筒子樓裏的鄰居們。”

    那邊男人正從鍋裏往鐵桶裏舀油。

    他是個聾啞人。據說他以前是個石匠幫人家打石頭放炮的時候震破了耳膜,後來不知道怎麽的連話也不能說了。所以他什麽也聽不見,在不知情的人眼裏老板就是個沉默寡言的老實人。

    但是對於丁香的到來他是知道的,因為在丁香來的時候他衝著丁香微笑來著。

    那女店主在給丁香弄好吃的過後就進屋去了。

    丁香很快就吃飽了。她從包裏拿出相應的錢走去給那男人,但那男人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兒的擺手示意說不收丁香的錢。丁香怕那女店主出來,於是給那男人做了個再見的手勢放下錢提起包剛走出沒幾步那女店主就從屋裏衝了出來,手裏還拎著一些東西。她順手把丁香放下的錢塞進了她拎著的口袋裏。

    那女店主追上前去喊道:“小丁兒,你看你走了大嬸兒也沒什麽給你的,這些東西你拿上路上吃吧。”

    “大嬸兒,不用不用,我已經買了好些東西,路上吃夠了。嬸兒你還是拿迴去吧。”丁香禮貌道

    女店主此時顯出了嚴肅的神色說:“你是不是嫌大嬸兒拿的東西不好啊!”

    “不是,不是。大嬸兒你可千萬別那麽想。”丁香急忙解釋道

    “那就對了,拿著,拿著。”

    在一番謙讓和謝意過後丁香終於還是被迫收下了。由於要趕火車,丁香不得不向女店主告別了。她向那男人揮了揮手,那男人向她揮了揮手中的擀麵杖以示迴應。

    丁香上了車還不住的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向那女店主揮手。車終於還時遠去了,很久那女店主才轉過身去。

    公車很快的到了菜園壩火車站。

    火車站前的廣場上人潮湧動。有戴著墨鏡肩挎小包手拉密碼箱腳蹬高跟鞋露著修長美腿的時髦女郎,有西裝筆挺腋下夾著公文包的成功人士。他們忙碌著奔波著,腳步似乎永遠都那麽快。

    但放眼望去更多的還是那些在廣場上用背包或口袋當枕頭的民工。他們有抱著孩子坐著的,有吃著饅頭的,也有吸著煙好似在考慮問題的,還有就是圍著一張報紙打撲克的。打牌的都是些十五六歲的男孩子,黝黑的皮膚,時不時還會大笑幾聲,露出白皙的牙齒,但嘴裏卻吐著不堪入耳的髒話。

    遠遠望去,廣場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人。不遠處的音像店外放著的音響老是唱著同一首歌:

    離家的孩子流浪在外邊、沒有那好衣裳也沒有好煙、春天已百花開、秋天落葉黃、冬天一下雪了你千萬別著涼、月兒圓啊、月兒圓、月兒圓啊又過了一年……

    陳星《離家的孩子》

    丁香下了車走進了售票大廳買了一張迴老家四川的火車票,看了看是下午一點的火車,再看了看手上的時間時候也不早了於是就進了候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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