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鑫,我問你,你認識一個叫於江的人嗎?”

    “認識,怎麽了?”趙鑫似乎對妻子的責問並不吃驚,甚至早有準備。

    “你答應他晚上去‘望月樓’吃飯?”

    “這個,這個……”

    趙鑫說話有些吞吞吐吐,羅紅覺得丈夫今天有些奇怪,又追問道:“老趙,你平時說話像放鞭炮,今天怎麽了?”

    趙鑫猶豫了半天,對妻子說道:“你等等,我一會兒用手機打給你。”

    羅紅的丈夫趙鑫是市委宣傳部的副科長,按他的年齡和學曆三年前就該升到正科的位置,可他脾氣不好,即使領導交待的事,隻要是違反了原則他也照樣不辦。於是他隻能和剛考上公務員的毛頭小夥子平起平坐在一間大辦公室裏,每天處理成堆的文件。

    羅紅和身邊的朋友經常教育他,“不要死腦筋,中國的事,有多少不違反原則的?你不辦,幫著辦的人多了,你能管得了?”教育丈夫的話,羅紅也覺得道理上說不過去,原則嘛,要是大家都不堅持,中國也就完了,但話說迴來隻靠丈夫一個人硬扛著中國的問題也都解決了,總不能眼看著丈夫一輩子沒出息?

    趙鑫的電話打到了羅紅的手機上,羅紅聽到電話裏有滴水的聲音,估計是在洗手間裏打的。羅紅心道:“什麽事,要這麽鬼鬼祟祟的?”趙鑫憋著氣說話,聲音細的像蚊子哼哼,“羅,晚上你一定要去,那個於江是我們王處長的朋友,他暗示我了,說馬上正科的名額就要下來,我也想通了,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就是要堅持原則,也得有話語權才行。”羅紅也不知是誇是罵,丈夫終於開了竅是好事,可要陪於江那樣的人吃飯……

    羅紅猶豫片刻,為了丈夫的前途答應下來,但是她也讓趙鑫注意,萬一於江提到工作上的事情,尤其是評委之類的話題,想辦法打岔,繞過去。對妻子的提議趙鑫表示同意,他也不想讓妻子因為自己犯錯誤。

    趙鑫掛上電話迴到辦公室,同事小吳告訴他“王處長有請。”趙鑫知道什麽事,王處長是想問問晚上赴宴的情況。趙鑫走進王處長的辦公室,沒想到王處長竟然站起來迎接他,而且共事七年來第一次緊緊握住趙鑫的手。王處長用激動的聲音說道:“小趙同誌,時代在進步,我們的思想也在進步,尤其是我們搞宣傳工作的,更要與時俱進。於江是我的朋友,也是生意人,過去我們講生意人不好,擾亂市場秩序,結果呢,三年自然災害,餓死多少老百姓?現在我們的黨正在和越來越多的生意人打交道,他們有利可圖,我們國富民強,雙贏。中央提出要建立和諧社會,文件我們都組織學習了,但有的同誌思想僵化,對和生意人來往始終有顧慮。”王處長說到這兒,頓了頓,抿一口雨花茶,緩緩說道:“我的意思你懂,吃頓飯嘛,不要有顧慮,你的問題我會考慮的,老同誌了,九三年入黨的吧?”趙鑫點點頭。

    王處長語重心長的說道:“小趙啊,像你這樣綜合素質很強的幹部在基層工作的已經鳳毛麟角,是我的工作失誤,我檢討,你不要往心裏去。”趙鑫能往心裏去嗎?幹部考核全在上一級領導手裏握著,他要提誰一句話的事情。趙鑫覺得有些窩囊,“沒想到我堂堂七尺男兒,升遷還要老婆幫忙。”

    羅紅掛上電話,心道:“剛做評委就有人請吃飯,看來落馬的那些前輩們也不容易”她想起了毛澤東關於“糖衣炮彈”的講話,頗有感觸。

    差三分鍾五點,羅紅收拾桌子準備下班。他和趙鑫約好,自己迴家接母親和兒子去酒店,趙鑫下班晚,到時候自己去。

    五點半,羅紅迴到家打開家門,準備迎接自己兒子的擁抱,沒想到兒子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一個中年男子說話。兒子手上拿著一個巨大的卡通玩具,羅紅在玩具店裏看見過,要八百多塊,羅紅沒舍得,隻給兒子將就著買了一個小的。

    兒子一路上不停的嘟囔,“媽媽是小氣鬼,媽媽是小氣鬼……”難怪兒子沒有像往常那樣迎接自己,原來是夢寐以求的玩具把他的魂勾去了。

    中年男子五十歲左右,國字臉,方下巴,淡眉、魚眼,眼袋很重,他的皮膚保養的很好,讓他的實際年齡減了好幾歲。他看見羅紅進屋,忙不迭的從沙發上站起來,禮貌的伸出手。

    羅紅簡單的握了下,略帶微笑的問客人,“您是於江?”

    “於江?”客人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但很快恢複了平靜,“我不是於江,我叫李謙,這是我的名片。”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名片雙手奉上。

    羅紅接過名片,斜著眼睛看著正在給兒子洗衣服的母親,意思說:“你怎麽放陌生人進來?。”母親劉桂芬看見女兒的眼神中帶些埋怨,從小板凳上站起身,粘著肥皂沫的雙手在褲子後麵擦了擦,指著李謙說道:“他是你爸的學生。”母親提到羅紅的父親時眼睛有些濕潤,僅僅這句話之後,她就立刻迴到洗衣盆邊埋頭用力的搓著手中的衣服,也許剛才她再多說半個字就會想起三年前離世的老伴。

    共同生活了四十年,人一下子沒了,誰也無法很快的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羅紅知道誤會了母親,也能理解母親的痛苦,但是有外人在,她隻能喊一聲“媽”,算是安慰。

    羅紅的父親羅平是南城文化界有名的人物。他在延安抗大學習過,解放後在“南城大學”當過副教授,他遊過街,蹲過牛棚,平反以後迴到南城已經快六十歲,憑他的學識和威望,被南城大學聘請為文革之後的第一任校長。

    羅平的學生很多,看李謙的年紀應該是父親當校長時的學生。自從父親三年前去世後,羅家就很少有父親的學生來,偶爾來的,也是那些新近入學的學生想給父親寫傳記搜集一些資料。當羅紅聽說李謙是父親的學生,態度立刻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名片也不及看熱情的招唿道:“坐坐,我應該稱你學長吧,我也是南城大學畢業的。”

    “哦,你是哪一屆的?”李謙聽說羅紅是校友,眼神中流露出那種相見恨晚的激動。

    “我是九四屆的。”

    “嗬嗬”,李謙笑道:“你可是小師妹,我是你父親剛迴南城大學那年進的校,他教《中國近代文學史》,我聽過他的課,你看這是筆記”羅紅看見校友分外的激動,尤其他還是父親的學生,好像親人一般的感覺油然而生。羅紅翻看著李謙的筆記本,那是一本紅色塑料封麵的筆記本,紙張已經有些泛黃,上麵密密麻麻的擠滿了文字,但李謙的字寫的非常工整漂亮,即使很多字幾乎是連在一起也能清楚的看到其中的內容。羅紅不禁迴想起父親,她在父親上課的時候去找過他,可以容納兩百多人階梯的教室裏擠滿了學生,很多人沒有座位隻能站在那兒聽,沒有人說話,誰咳嗽都要被幾百雙眼睛盯紅了臉。

    羅紅的眼睛有些濕潤,她努力抑製住淚水,努力抑製住對父親的思念。她理理發梢,露出微笑,剛要把筆記本遞給沙發上坐著李謙,羅紅卻驚訝的發現,李謙已經淚流滿麵。

    羅紅明白李謙的眼淚是因為父親,而她強壓情緒受到李謙的感染淚水再也控製不住,順著麵頰悄悄滑落。哭了一陣,母親打來開水,給羅紅和李謙一人遞上一條毛巾。

    “幾十歲人了,哭啥?小心被孩子笑。”母親劉桂芬說的沒錯,東東真的在笑,幼小的他不明白,為什麽沒有人打他們屁股也會哭,而且是兩個人一塊兒哭。所以他笑,天真的笑,沒有人看見孩子的笑容會無動於衷,羅紅很快從兒子東東的臉上找迴了正常的表情,微笑著看著李謙。

    “學長,你今天到我們家來,有事嗎?”

    李謙也恢複了常態,甚至比羅紅恢複的還要好,根本看不出他剛剛痛哭流涕過,聽見羅紅的話,李謙爽快的答道:“沒事,就是來看看師娘,二十多年沒迴南城了,老想著迴來後拜訪校長,沒想到……”

    羅紅見他又要落淚,心下覺得有些不對勁,“父親那些學生中有不少朝夕相伴的,也沒他這麽傷感的,莫非父親對他有過大恩?”

    李謙這迴忍住了眼淚,走到父親的遺像前,畢恭畢敬的彎腰拜了三下。拜完從懷中拿出一個牛皮紙的信封,大約有一塊磚的厚度,放在父親的遺像前,語調深沉的說道:“老師,對不起,我來晚了。”

    李謙和他的師母李桂芬拜別,又和羅紅禮貌的寒暄了幾句之後離開了羅紅的寓所。羅紅發現父親遺像前李謙留下的信封,還以為是李謙剛剛給她看的筆記,她慢慢的打開信封,生怕因為年代久遠而弄壞了紙張。不料羅紅錯了,信封裏根本不是筆記,而是兩紮整整齊齊的人民幣。

    羅紅不相信,一個父親教導過的學生會在二十多年後給自己送上兩萬元人民幣。“為什麽?”,羅紅和母親百思不得其解。

    羅紅撥通了李謙留下的名片,手機始終無人接聽,看來李謙知道電話是羅紅打來故意不接。羅紅打電話的時候仔細翻看了李謙的名片,上麵赫然寫著“深圳金鳥裝飾公司總經理李謙。”羅紅聯想起明天評標的事,以及下午於江的邀請,立刻明白這兩萬塊的目的。

    羅紅想起剛剛李謙淚眼婆娑的樣子,冷笑著對手中的名片說道:“李謙,你不去做演員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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