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位於東華西北邊境,多山林荒漠,土地貧瘠,幾乎是個不毛之地。


    東華開國之處,因為宿州地下含有豐富的鐵礦,曾駐守大軍,成為重要的軍事基地,然而,幾百年後,礦脈枯竭,而宿州既沒有可供耕種的土地,也沒有漁林之類的資源,等到軍隊撤走,就徹底荒廢下來,這些年幾乎已經變成了發配犯人放逐官員的地方。


    唐少陵從京城走了幾乎半個月才到達宿州,剛好過了元宵。


    倒不是他拖延時間,隻是他也從未去過宿州,更不太明白秦綰想讓他看的究竟是什麽,所以也不著急,幹脆一路緩行,偶爾還搭農家進城趕集的便車,或者與商隊同行。


    唐公子身上沒有長兵器,臉上總是笑眯眯的,普通百姓反而感覺不到那種讓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煞氣,隻覺得這是個長得好、脾氣好的小哥。


    進入宿州邊境的時候,他的身份是商隊的隨行武師,至於來歷麽,算是曾經承教於鳴劍山莊的獨行劍客。自從鳴劍山莊閉門封莊後,這樣的人遍布大陸四國,而唐少陵隨便棘手似是而非的唐家劍法還是很能唬人的。最重要的是,唐少陵是持有正式的西秦路引的,有了這個,想把他和東華欽差聯繫起來還是挺難的。


    宿州本地不產糧,糧食幾乎全靠商隊從外麵運進來,來往於宿州的商隊最多的就是糧商,唐少陵搭的這個就是雲州高家旗下的糧行。高家財大氣粗,這一行十幾輛輛車浩浩蕩蕩,除了一個管事和十幾名夥計,還僱傭了雲州有名的鎮遠鏢局護送,唐少陵雖然是半途加入的,但鳴劍山莊的聲譽在整個大陸都很好,曾經有個自稱是鳴劍山莊學劍之人在南楚作奸犯科,唐演親自追到南楚清理門戶,因此商隊還是很放心的。畢竟宿州盜匪橫行,多個高手同行總是好的。


    「我們已經進入宿州地界了,不知道秦兄的目的地是哪兒?」趁著中午休息吃幹糧的時候,鎮遠鏢局負責這趟鏢的副總鏢頭付元雄走了過來。


    唐少陵靠著一棵大樹席地而坐,一邊咬著麵餅,笑吟吟地答道:「我要去西平,倒是路過宿州治所嘉寧郡,送佛送到西吧,怎麽說也是收了報酬的。」


    他這齣門準備充分,光是身份就有好幾套,都是在官府有據可查的戶籍,現在用的這個名叫秦嶺,是西秦和東華的混血,曾經在鳴劍山莊學藝,這三年離開西秦,多在東華江州一代活動。


    「西平那地方可荒涼著呢。」管事聽到這話也湊到了他身邊來坐。


    「聽起來,管事去過西平?」唐少陵一挑眉。


    「都十好幾年的事兒啦。」管事嘆了口氣,搖頭道,「跟繁華的地方不能比,整個城裏就一座客棧,連幹淨的水都難有,去過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那打聽個事兒唄。」唐少陵笑道,「西平附近有個三槐村的,管事知道嗎?」


    「三槐村……哦,張家村啊。」管事想了想才恍然道,「就在西平城北十幾裏的一個山坳裏,裏麵的人大多姓張,都沾親帶故的,隻不過十幾年了,這世道,也不知道村子還在不在。」


    「多謝了。」唐少陵點頭,很明顯感覺到那管事對他的態度更放鬆了。


    他這倒也不算是說謊,反正是沒有特定的目標,去過嘉寧後,他還真打算順道去西平看看。那裏不是青城觀叛徒淩丹子的老家麽,從泣雪劍引發的一係列陰謀,也許那個三槐村裏還存有什麽線索。


    「秦兄是有什麽親戚在那兒嗎?」付元雄好奇地問了一句。


    他不是懷疑唐少陵動機不純,隻是覺得這年輕人雖然一身布衣,隻帶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卻莫名讓他有一種危險的感覺,讓他看不透深淺。


    「不算是。」唐少陵想了想,有些苦惱地道,「有個朋友——他一個長輩失蹤了,所以托我去那長輩的老家問問情況。」


    「秦兄果然夠義氣。」付元雄拱了拱手。


    「還好吧,反正也無處可去。」唐少陵聳了聳肩。


    「秦兄武功不弱,不如加入我們鏢局?總鏢頭最喜歡少年英傑了。」付元雄拍著胸脯道。


    「我……」唐少陵剛吐出一個字,忽的眉間一動,停了下來。


    付元雄怔了怔,下意識地道:「秦兄,怎麽了?」


    「沒事。」唐少陵搖頭,咽下最後一口麵餅,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擺的土,揚聲道,「高管事,早點上路吧?天黑前能趕到嘉寧最好。」


    「也是,宿州地界不平靜,在野外紮營不安全。」付元雄表示贊同。


    見付元雄也這麽說,高管事也不好說累,轉身吆喝著夥計趕緊收拾東西,套好車,準備上路。


    唐少陵卻嘆了口氣。


    付元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要上馬,忽的臉色一變,大喝道:「有大隊人馬往這邊過來!」


    一句話讓所有人安靜了一下,隨即炸鍋。


    「這這……該不會是遇見馬匪了吧?」高管事滿頭大汗,臉色煞白。


    「這速度,來者不善。」付元雄沉著臉,幸虧跟他出來的都是久經戰陣的鏢師,迅速將十幾輛板車推到一起當成一道半月形的防線,讓夥計和馬匹都避到圈內,又看看沒事人一樣的唐少陵,神色間又有幾分古怪。


    這人突然說要走,剛剛又嘆氣……該不會是早知道有馬匪過來?如果他不是馬匪的內應,那個距離能聽出來還是人嗎?


    「不對,馬匪在追人,不是衝著我們來的。」唐少陵開口道。


    付元雄一呆,原本還想問為什麽,但下一刻,他已經看見了順著官道狂奔而來的一行人,十幾個護衛模樣的男子護著一輛青布馬車,幾乎人人身上都帶著血跡,馬匹也不夠,還有好幾騎兩人一馬的。


    「快閃開!快走!後麵有匪徒!」領頭的青年厲聲喝道。


    「這、這可怎麽是好?」高管事急得團團轉。


    要跑,他們一行人馬匹也不夠,兩人一騎影響速度很快就會被馬匪追上,而且丟棄了這十幾車糧食,他就算有命迴到雲州也難以交代。


    「馬匪都是一人兩馬,跑不過的,若是人數不多,還能一戰。」付元雄鎮定道,「若是會有很大傷亡,馬匪不會硬吃。」


    「全、全靠各位了。」高管事勉強擦了把額頭的冷汗。


    說話間,那奔逃而來的馬車已經近在咫尺。


    「篤篤!」


    「啊~」一陣箭雨追了上來,除了射中馬車後板的,還有兩個跑在最後的護衛中箭,慘叫著從馬上摔了下去。


    「趴下!」付元雄喝道。


    這還是馬匪?這騎射的功夫整齊得都快趕上朝廷的正規軍了!


    唐少陵沒動,帶鞘的鏽劍撥開一支流箭,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像……有點明白妹妹讓他來看什麽了。


    比起跑江湖的付元雄,三年前唐少陵在南楚一戰中親眼見過軍隊的戰鬥方式,而這次三國盛會後他隨著秦綰一起從蒼茫關返迴,和大軍同行同宿,感受更加深刻。


    有些刻入骨髓的習慣,就算落草為匪也是改不了的。


    「秦兄,危險。」付元雄還是提醒了一句。


    就在這時,一支羽箭正中拉車的馬匹,馬兒一聲悲鳴,倒地不起,慣性拖得另一匹馬也翻倒在地,整輛馬車重重地側麵撞擊在地上,又被拖出十幾米才停了下來。


    「大人!」衝過頭的護衛冒著箭雨撲向馬車。


    「這簡直倒了八輩子黴了!」高管事縮在一輛糧車後差點要哭出來。


    那些馬匪若是急著追人,說不定沒空理會他這商隊,可偏偏那馬車早不翻晚不翻,就翻在眼前,難道馬匪還會視而不見嗎?


    唐少陵卻皺了皺眉,那幾個護衛喊的是「大人」,難不成……被追殺的這個還是官身?盜匪追殺朝廷命官?實在有趣!


    「我家大人乃是新上任的嘉寧郡守,還請諸位出手相助!」領頭的護衛大聲喊道,顯然也看出了他們有不少人都是訓練有素的。


    高管事差點暈過去,嘉寧郡守……那可是和他們襄城的郡守一樣大的官兒啊,正四品呢!平時見到都要仰望的大人物。


    「嘉寧剛剛換了郡守?」唐少陵疑惑道。


    「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原刺史在任上暴斃身亡,空缺了兩個月才聽說朝廷又派來一個新郡守,聽說是……以前南楚的。」付元雄插了一句。既然要來宿州走鏢,有關宿州的基本情況他當然是打聽清楚了的。


    「那幾個護衛,武功還不錯。」唐少陵點評道。


    「聽說是南楚的世家大族子弟,家裏多半是有護衛同行的。」付元雄一臉的同情。


    可惜,被派到這種地方來做官,不是得罪人了,就是被家族放棄的。


    就他們說了兩句話的功夫,兩個護衛已經冒死從側翻的馬車裏拉出一個穿著官服的人來。


    「真是官啊。」付元雄目瞪口呆。


    救,還是不救?


    他還在猶豫,後麵的馬匪卻已經出現在視線範圍中了。


    「這這……付鏢頭,咱們還是跑吧?」高管事麵如土色。


    這一衝眼看去至少有百來人,他們這邊隻有不到二十個鏢師,還有一堆累贅,要打起來不是送死嗎?


    「跑不了。」付元雄的臉色雖然不好看,但還是保持鎮定地解釋道,「咱們撞見了馬匪追殺朝廷命官,他們能不滅口嗎?」


    高管事聞言,腿一軟,直接坐倒在地。


    兩個鏢師已經將糧車圍城的防線推開一個小口子——既然跑不了,隻能拚了,至少那幾個護衛功夫不錯,也能算戰力。


    又付出一人死亡的代價,剩餘七個護衛終於拖著那位「大人」連滾帶爬地衝進了防線內。


    下一刻,一陣箭雨落在糧車上,紮破了不少糧袋,雪白的大米嘩啦啦地流了一地。


    高管事顧不上心疼,雙手合十,拚命念著阿彌陀佛。


    「多謝……救命之恩。」那官員扶了扶頭上的官帽,膽顫心驚地說了一句。


    「你是那個姓阮的誰來著?」唐少陵摸著下巴思考。


    那官員楞了一下,抬起頭來,看清了唐少陵的臉,先是迷茫了一下,隨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指著他一聲尖叫:「你你你……唐、唐、唐……」


    「多大的人了還吃糖?不如迴家吃奶去。」唐少陵一聲嗤笑,劍柄打開他的手指,歪歪頭,終於想起了一個名字,「和弟媳婦私通的那個……誰來著?阮明升?」


    「我沒有!」阮明升雖然還在極度恐懼中,但還是漲紅了臉一聲大吼。


    雖然危機近在眼前,但唐少陵這句話還是讓眾人都傻了眼。


    和弟媳婦私通?真的假的!


    「沒有麽?明明是綰綰說的。」唐少陵一臉疑惑地嘀咕。


    三年前唐公子在楚京全滅西秦刺客,南楚朝廷的官員認得他的人真不少,不過能被唐公子記住的就不多了,這個阮明升正好是其中之一。秦綰閑暇時當笑話講給他聽的,南楚阮太傅嫡長子,說是和許給了阮家庶子的臨安王庶女上官綺兩情相悅?當然,兩情相悅那是綰綰的說法,不就是和弟媳婦私通麽。


    要是阮明升知道他的想法肯定氣吐血,特麽的兩情相悅是那麽美好的精神愛戀,可私通就是實際行為了好麽!


    「秦兄認識……這位阮大人?」付元雄艱難地問了一句。


    「認識,我妹妹揍過。」唐少陵迴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付元雄無語,毆打朝廷命官,秦兄你妹真是彪悍!


    「沒有揍!」阮明升下意識地反駁。當年隻是公主的侍女諷刺了他一頓,雖然之後他被父親罰跪了三天祠堂。


    「跟弟媳婦私通這麽欠揍的,綰綰居然沒揍你?」唐少陵不相信。


    「都說了沒有私通!」阮明升怒吼。


    「那個……馬匪要來了。」付元雄吞了口口水。


    一路上還真沒看出來這個好脾氣的年輕人居然這麽會氣人?再下去隻怕這位阮大人沒死在馬匪手裏就先要被氣死了。


    「唐、唐公子救命啊!好歹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一家人!」阮明升被「馬匪」兩個字驚醒過來,想起之前生死一瞬的恐懼,頓時沒空在意私通不私通的問題了,撲上去就要抱唐少陵的大腿。


    「你姓唐?不姓秦?」付元雄走鏢多年,外表粗豪卻是心細如髮,頓時聽出了不對。


    「出門在外,誰沒有幾個化名。」唐少陵理直氣壯。


    「……」付元雄默默地咽下一口血。


    你狠!


    不過,很明顯這人和朝廷的官員有交情,至少不是馬匪的內應,算是聊以安慰吧。一切都等能活下來再說!


    「本公子進宿州第一天就遇見這麽大麻煩,這地方果然不吉利。」唐少陵搖搖頭,猛然間,眼神一凝,付元雄等人隻感覺到一條灰色的影子從頭頂上掠過,不由得驚叫道:「小心!」


    這會兒馬匪距離他們已經不足三十步,可以看見人人都收起了弓箭,換成了長刀。


    唐少陵身在半空中,看得清楚,不由得冷笑。


    馬匪?雖然看起來穿著亂七八糟的,像是烏合之眾,可他們的刀分明是製式的兵器,這些人如果不是打劫了宿州軍的兵器庫,那就隻能是宿州軍本身了!


    「殺了他!」領頭的匪首喝道。


    「區區百來人也想殺本公子,腦子沒毛病麽?」唐少陵嘲諷。


    以他的武功麵對軍隊,隻要不是箭陣,雖然不能以一敵千,但以一敵百卻完全沒問題,所以他根本懶得用什麽計策,就最幹脆利落的——衝上去,拔出魚腸劍,直接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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