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羽凡仔細講解了規則,秦綰才知道,這抽籤也並不是純粹賭運氣。


    雖然是抽籤,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抽,畢竟這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比試,不是純粹的個人秀。


    規則也不複雜,箱子裏的紙條上有各種內容,三國輪流派人上去抽,先確定內容後,由三國各自推選一人上台,比試的方法也由抽籤之人決定。輸的兩人棄權,贏的可以參加下一場,但和比武不同的是,比武是連贏三場才能下台休息,而比文是最多贏兩場後必須至少輪空三場才能繼續上台。


    楊羽凡說北燕作弊,是因為北燕抽出的籤條寫的是「速記」,可北燕拿出來的書卻不是書市上現有的書籍,而是一疊手稿——智宗天機老人的心得手稿。這東西別人肯定是要靠現場背誦,沒有任何方法取巧的,可要說北燕人有沒有事先就背過,這就是誰都說不清楚的事了。


    「已經用過的紙條,是扔掉還是放迴箱子裏?」秦綰想了想問道。


    「會放迴去。」楊羽凡答道,「若是用過的題目就廢棄,越到後麵就越容易押題了。」


    「挺好。」秦綰點點頭,轉身對著龔嵐耳語了幾句。


    龔嵐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


    「走吧。」秦綰說著,帶著幾人抬腳走上了擂台。


    擂台上的氣氛很緊張,畢竟拿不出證據證明北燕人事先背誦過,隻能算他贏,隻是西秦和東華的學子都不怎麽甘心,對他怒目而視罷了。


    「怎麽,輸不起嗎?」那北燕青年抬著下巴,一臉高傲。


    「誰?」秦綰隨口問道。


    「他叫溫明,也是溫家旁支,那個溫譽的堂兄吧。」秦姝低聲道。


    「挺有趣的,下一場,是東華抽籤吧?」秦綰揚眉笑道。


    「正是,王妃想要為東華抽一支嗎?」負責維持擂台規則的一個西秦官員問道。


    「本妃就算了,龔大人,試試手氣?」秦綰偏過頭道。


    「好啊。」龔嵐興致勃勃地走過去,一邊挽起袖子,伸手進了箱子。


    眼見攝政王妃親自來了,原本群情激奮的學子們也安靜下來,凝神準備下一場。


    贏迴來!一定要贏迴來!


    龔嵐皺著眉,將箱子裏的紙條攪得沙啦啦作響,好一會兒才拎出一張。


    那西秦官員結果紙條,展開一看,不由得臉色一變。


    「怎麽了這是?」就在一片詭異的安靜中,北燕那邊分開一條路,冉秋心緩緩走過來。


    「沒什麽,龔大人心血來潮,想抽個簽玩玩,冉小姐要不要也來試試?」秦綰微笑。


    「哦?那不知道龔大人抽到什麽了?」冉秋心好奇道。


    「還不知道呢。」秦綰也看向那西秦官員。


    「這……」那年紀不大的小官被盯得都要哭了,好一會兒才白著臉將紙條正麵對著眾人展開,顫聲道:「速記。」


    兩個字一出,擂台上下頓時一片譁然。


    雖然說,用過的簽是會放迴去的,可箱子裏少說幾百根簽,這連續兩次抽到同一支的概率是多少?何況還是在這麽尷尬的時間點上,要說這真是正常抽出來的,鬼都不信。


    可是,就和上一場北燕贏得無奈一樣,同樣沒人能證明龔嵐作弊——他抽籤的時候還特地把袖子都挽起來了。


    「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挺好的簽。」秦綰一聲輕笑。


    一句話,蓋棺定論。


    除非北燕想徹底撕破臉,否則就隻能認了。何況,冉秋心更明白,以秦綰的謹慎,現在就算把所有的簽都拿出來檢查一遍,肯定也是找不到第二張「速記」的。


    「請龔大人出題吧。」冉秋心很有風度地道。


    「抽籤本官拿手,出題可不行,還是王妃代勞吧。」龔嵐笑眯眯地道。


    眾人無語,什麽叫「抽籤你拿手」?你這是很驕傲你作弊是不是,是不是!


    龔嵐抱著雙臂笑,他是武者,在一群書生眼皮子底下做手腳不要太容易,何況他曾經客串梁上君子,眼疾手快本來就是基本功。


    反正王妃說過的,不反對作弊,隻要不被抓到。


    「出題之前,先把人喊上來吧。」秦綰說著,往台下招了招手。


    「姐。」陸臻笑眯眯地湊上來。


    東華也沒人想跟他搶這個在王妃麵前出風頭的機會,王妃擺明了要整北燕,而速記麽……這裏東華的年輕人十之八九都在三年前的梅花節上被陸臻虐過。若非上一場他是輪空的最後一局,也輪不到那個溫明囂張。


    北燕那邊,溫明站著沒動,顯然是打算再比一局,可見不管他之前有沒有背過那份手稿,速記的能力都很有自信。


    西秦猶豫了一下,上來一個少年,不過看表情,顯然是放棄了這一局。


    「怎麽比?」溫明自信滿滿道。


    「把剛才的手稿拿來吧。」秦綰道。


    「什麽?」所有人都傻眼。


    「攝政王妃,容在下提醒一句,如果是平局,也算出題方輸的。」溫明臉色陰沉。


    「放心,若是平局,本妃替他認輸。」秦綰冷冷地道。


    溫明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邊仿佛無所謂的陸臻,一揮手,之前的三冊一模一樣的手稿送了上來。


    西秦的少年雖然沒想著贏,但顯然也不想輸得很難看,接過來迅速開始默記。然而,不管是溫明,還是陸臻,都沒有去接。


    「在下之前已經記下,不必再看。」溫明傲然道。


    「我聽過了。」陸臻挖了挖耳朵。


    眾人一愣,才反應過來「聽過了」是什麽意思。上一場的時候,溫明確實已經把手稿從頭到尾背誦過一遍,可這樣就記住了?


    溫明臉色微微一變,看著陸臻的目光也帶著幾分審視,但對於比試的勝負,他依舊沒有擔心過。


    平局就是勝利,隻要自己能背完手稿不出錯就是贏了,根本不用管對方如何,就算比速度、比準確度,自己哪一樣都有把握不會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唯有西秦的那個少年在翻書,沉重的壓力讓他滿頭是汗,不用比就已經註定結果了。


    「時間到。」裁判的官員開口道。


    「我先來?」溫明上前一步,明顯帶著挑釁。


    「行。」秦綰幹脆地點點頭。


    溫明負著雙手,很自信地一笑,便要開口。


    「本妃可沒說就這麽背,太無趣了點。」秦綰打斷。


    「王妃有什麽規則請講。」溫明不在意地說道。


    龔嵐和秦姝都一臉同情地看著他,這分明表示王妃要坑人了,一會兒有你哭的呢!


    「嗯……就先來個倒背如流吧。」秦綰隨口道。


    「什麽?」溫明愣了一下。


    「不明白?就是倒過來背啊,多簡單的事。」秦綰笑眯眯地道。


    「明白了。」溫明定了定神,開始醞釀。


    雖然說,一般人形容都說「倒背如流」,可誰會閑著沒事倒著背書?為了炫耀嗎?就算背得再熟,一下子要倒過來也是需要想一想的。


    「看起來溫公子也覺得光是倒背太簡單了吧。」秦綰點點頭,一臉贊同,自顧道,「那麽就加點難度好了——先倒過來,隻背一三五七的字數,然後正過來,背二四六八的字,如何?」


    這話一出,擂台上一片死寂。


    連冉秋心都皺起了眉。


    這種規則,真的不是純粹耍人玩嗎?可東華平局算負,即便是個誰也做不到的題目,也是東華輸了。


    「有意見?」秦綰疑惑道。


    「那個……我有意見。」陸臻舉起手,弱弱地開口。


    眾人頓時神色一振:拆台的?窩裏反?果然這種事不可能做到的吧!


    這種背法,別說是背誦了,正常人就算拿著書本照著念,一不小心都會念錯。


    「你有什麽意見?」秦綰斜睨他。


    「因為這書全文一萬三千零六十四個字,按照這個背法,正逆都是同樣的字啊。」陸臻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是所有人都想罵他的話。


    別說溫明,就連天機老人也未必記得自己寫了幾個字好吧?你確定你隻是聽過一遍?


    「好吧,那正過來也背一三五七好了。」秦綰立即修改了自己的錯誤,又對著溫明一擺手,「開始吧。」


    「……」溫明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一瞬間,額頭已經爬滿了汗水。


    「我認輸。」西秦的少年當機立斷舉手棄權。


    這種事……做得到的是妖怪,做不到才是正常人,在這裏認輸也完全不羞恥。


    溫明咬了咬牙,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一麵告誡自己冷靜,這是可以做到的,可以!


    整本書的內容已經深深印在腦子裏,現在隻需要在腦子裏把文字逆過來,再挑出合適的字眼……說起來好像很簡單,理論上來說,能背誦的人都能做到,無非是速度慢一些而已。然而,秦綰和冉秋心都知道,這根本已經不是速記的範疇了,在腦子裏將固定的文字重新排列組合,需要極其強大的空間理解力。


    冉秋心隨意挑了一篇自己記得滾瓜爛熟的文章,按照秦綰的要求去挑字眼,很無奈地發現,連逆背都沒背完,她就已經出錯了。


    溫明終於開始開口,磕磕絆絆地開始背。


    當然,這樣的文字毫無連貫性,裁判也得捧著手稿一字一句對照,也幸虧溫明語速很慢。


    「啪!」溫明臉上的汗珠滴到地上,雖然擂台上這樣的聲音微乎其微,可聽在溫明耳中,卻像是鐵錘重重砸在心上的巨響。


    他機械地張著嘴,眼前一陣陣地暈眩發黑,幾乎聽不見自己到底背了什麽。


    「錯了!」裁判忽的一聲驚唿。


    溫明豁然一省,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入目的滿是驚嘆或是惋惜的目光。


    然後他才注意到,就在逆背的部分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念錯了一個字。


    錯了啊……


    但旁觀的人已經很不可思議了,雖然狂了點,但有真本事總不會讓人太討厭。


    就在這時,另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接著溫明犯錯的地方就開始往下背。


    兩個裁判楞了一下,趕緊手忙腳亂地翻手稿。


    和溫明不同,陸臻的語速很快,背到開頭後連停頓都沒有,繼續跳著字往後背,就像是他捧著手稿在讀書——不,這麽拗口的東西,就算讀也太順暢了!


    七千多字按這個速度念完也就一盞茶時分,陸臻一口氣念完,結果秦姝遞過來的茶盞灌了一杯,咂咂嘴,認真地問道,「需要我把前麵的補上嗎?」


    「……」眾人無言以對。


    就看他接得那個流暢,沒人懷疑他不能把溫明背誦過的那部分再重複一遍。


    如果說,之前溫明做到的事讓人覺得佩服,可馬上被陸臻一反襯,卻像是跳樑小醜一般可笑。


    尤其,現在兩人的狀態天差地遠,一個汗透重衣狼狽不堪,一個卻如閑庭信步仿佛幹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北燕人徹底體會了一把之前東華和西秦人的心情——尼瑪那是作弊了吧!絕對是作弊了!


    冉秋心也一臉震驚,若非她確信父親的手稿之前絕對沒有外流,她都要懷疑那個青年作弊!


    「不用?那我贏了,謝謝。」陸臻說完,揮揮手,自己跳下台去了。


    東華的一群年輕人「嘩啦」一下圍上來,像是迎接凱旋迴來的英雄似的。


    「咕咚!」卻是溫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是不知道是真暈還是惱羞成怒幹脆撞暈逃避現實了。


    「用腦過度,抬下去餵點糖水就好了。」秦綰涼涼地道。


    「多謝王妃。」冉秋心道謝,吩咐人來將人抬走。


    「抽籤……是挺好玩的,冉小姐不妨也試試。」秦綰「噗哧」一笑,帶著龔嵐和秦姝揚長而去。


    冉秋心臉上的表情不變,眼中卻多了幾分凝重。


    秦綰下台,順手就從人群中揪走了陸臻。


    「姐,你找我?」陸臻立即會意。


    「算是。」秦綰道。


    龔嵐和秦姝很自覺地落後幾步。


    「認識嗎?」秦綰順手將那根鐵棒遞了過去。


    「什麽玩意兒?武器?」陸臻茫然。


    「爹爹說,在哪本書上看見過。還說,這不是什麽好東西。」秦綰道。


    「嗯?」陸臻怔了怔,臉色也正經起來,接過那棍子,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遍,又抬頭看著天空,雙眼放空。


    秦綰知道他在搜索自己的記憶,便也不打擾他,隻跟在他身後走。


    許久,就在秦綰眼看著陸臻都快走進一條溝裏去了,想著拉他一把是不是會影響他思考的時候,陸臻卻忽然停下腳步,恍然大悟一般猛地拍了拍腦袋,叫道:「我就說在哪兒看見過呢!」


    「想起來了?」秦綰精神一振。


    「姐,有匕首沒有?」陸臻一伸手。


    秦綰一愣,她的陰陽扇打開後邊緣雖然鋒利如刀,卻不太適合當匕首用,想了想,她招招手叫過龔嵐,借了他的短劍來用。


    陸臻倒轉劍柄,毫不猶豫地給自己胳膊上來了一下。


    「你幹嘛?」秦綰喝道。


    「哎哎,就破點皮,明天就好了。」陸臻不在意地把短劍塞迴給龔嵐,又拿起鐵棍。


    傷口很淺,隻是滲出一點血珠,還沒到會流下來的地步。


    於是陸臻幹脆用鐵棒在傷口處小心地摩擦滾動,讓鮮血沾滿棍子。


    秦綰看著直皺眉。


    江轍說,這不是什麽好東西,這會兒她是確信無疑了。不管這棍子原來的作用是什麽,可需要用到人血,肯定不是什麽正派的東西。


    「姐,你看。」陸臻舉起了棍子。


    陽光下,清晰可見,原本平滑的棍身在浸透了鮮血之後,竟然慢慢顯示出花紋來,隻是很快的,那些花紋就再次隱沒了。


    陸臻用衣袖擦了擦棍子,秦綰驚異地發現,衣袖上竟然幹幹淨淨,不見半點血跡,仿佛之前的鮮血全被那邪性的棍子吸了進去似的。


    「血不夠,把這東西浸在血盆裏,會看見更多。」陸臻沉聲道,「這個……是千年之前,南疆用於巫術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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