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天井,棋盤上黑白子縱橫交錯,難分難解。


    慕容流雪和顧寧齊名,從小也都是差不多的教養,身為名門世家的傳人,除了武功之外,待人接物不能差,琴棋書畫之類的雜學可以不精,但絕對不能不會。


    「我輸了。」凝視了棋盤許久,顧寧才放下了手裏的黑子,嘆息道,「就算到了終盤,還有一目半的差距。」


    「我到底癡長幾歲。」慕容流雪笑了笑。


    顧寧收拾了棋子,又嘆了口氣。


    王妃倒是出門去了,留下他們倆,竟然除了下棋也無事可幹了。


    「你……」慕容流雪剛說出一個字,猛然間,牆頭一聲輕響,有人一躍而下。


    「誰!」顧寧一抬手,手裏的棋子差點當暗器扔出去。


    「是我,別緊張。」秦綰答道。


    「怎麽換了身衣服?」慕容流雪驚訝道。


    「遇上兩個蠢蛋。」秦綰一聲冷哼,順手將被點了穴的蠢蛋一號扔在地上。


    「咳咳。」蠢蛋二號滿臉通紅地幹咳了兩聲。


    「西門大哥?」顧寧一臉的震驚。


    「阿寧?」西門遠山比他還要震驚。


    「給他處理一下傷口。」秦綰指指西門遠山,見他一副「我沒事」的表情,又是一聲冷笑,「別以為你好了,蘇青崖的藥也不能起死迴生,等藥效一過,你要是還站得起來我就服了你!」


    西門遠山被說中了心思,耷拉著腦袋跟著顧寧進屋去了。


    「說起來,剛才外麵挺混亂的,是他引起的?」慕容流雪若有所思。


    「他們去行刺白鼎了。」秦綰揉了揉眉心,「要不是家師和劍尊者有點淵源,幹脆讓那個蠢貨死在那裏算了!」


    「勇氣可嘉。」慕容流雪接受顧寧剛剛沒做完的事,繼續收拾棋盤。


    「也就隻有這一點可取了。」秦綰搖搖頭。


    就和當初雲州的亂局一樣,那些江湖人,其實也並非個個都腦後生反骨,相反,大部分人都是希望能為百姓做點什麽的,隻可惜腦子不夠用才被人當成了槍使,或者說,因為他們站得不夠高,所以眼界就不夠開闊,在這樣的家國大事麵前,往往就容易好心辦壞事。


    好一會兒,兩人才從屋裏出來。


    西門遠山又換了件衣服,隻是整個人看起來都胖了一圈,也不知道下麵纏了多少繃帶。


    「都是皮外傷,內傷不重,好好養兩天,吃點補血的藥就行了。」顧寧道。


    「看你現在還好,就趁著藥效沒過,給我說說,你是怎麽混進崇州的?天劍門除了你,還來了幾個人?」秦綰坐下來,敲了敲桌子。


    「天劍門就隻有我和吳霞師妹,另外還有幾位朋友。」西門遠山說著,臉色有些黯然,但還是打起精神解釋道,「郡……不,夫人知道,我吳師妹是南楚人,籍貫崇州下的白雲縣,我們打著探親的名義混進來的。」


    「吳霞?」秦綰皺了皺眉。她當然記得那個女子,之前在古縣,關了十天,看在劍尊者的份上也就放了,不過總覺得這個女人太沉不住氣,浮躁不堪,做這樣的大事,隻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吳師妹還不知道怎麽樣了。」西門遠山憂心忡忡地道。


    「你們是昨晚行刺的?」秦綰問道。


    「不。」西門遠山搖了搖頭,「我們想著,誰都知道刺客行刺必定是晚上,晚上的戒備肯定是最森嚴的,所以我們選擇了清晨,白鼎有習慣,隻要沒有上戰場,每天卯時必定要在練武場練上一刻鍾,我們就決定這個時候行刺。」


    「行了,你先在這裏養傷,這件事的後續我會打聽的。」秦綰嘆了口氣,隻覺得頭疼。


    本來想從元帥府中劫人就很不容易了,而西門遠山等人剛剛鬧了這一出,元帥府的守衛想必會更加嚴密,給這事又添了幾分變數。


    顧寧把人帶去重新上藥包紮,慕容流雪才指了指被丟在地上無人問津的蠢蛋一號,問道:「那這個是?」


    「西門遠山也有點用處吧。」秦綰三言兩語把之前發生的事解釋了一遍,又道,「這樣一來,那具屍體也不需要特別掩飾了,多半算在刺客頭上。」


    「那麽……看看這個怎麽說吧。」慕容流雪順手拈起一顆棋子丟過去,解開了那人的穴道,淡淡地道,「想死,想活?」


    「想活,當然想活!」那人連連點頭,欲哭無淚。


    這個看起來很溫和很好說話的公子,明明聲音這麽溫柔,可聽起來怎麽比那個兇巴巴的小夫人還讓人直冒寒氣呢?何況,他雖然不聰明,但也知道,自己聽了這麽多機密,如果不主動點合作,就真的隻有被滅口一條路了。


    「你倒是不笨。」慕容流雪笑笑,仿佛漫不經心地道,「說吧。」


    「那個……說什麽?」那人一臉的茫然。


    實在是,軍機大事,也不是他一個小混混能知道的呀,總不至於是想聽八卦吧!


    「就先說說,你叫什麽名字,家裏什麽情況。」慕容流雪道。


    「小的叫劉三,家裏人早年都死了,就剩下一個表嬸,現在做著元帥府的內院管事。」這些並不是很難迴答的問題,那人很幹脆地把自己的身家倒了個幹淨,一邊眼珠子亂轉。


    若說自己有價值的地方……表嬸?可表嬸隻管著後院,元帥府中比較重要的地方,那是絕對靠近不了的。


    「元帥府後院,是不是有位方夫人?」秦綰插口道。


    「是是是,聽說是元帥從京裏就帶著,伺候了好多年的。」劉三答道。


    「說實話吧,其實我們對什麽軍機大事不感興趣,隻是和那位方夫人有仇,所以……嗯?」秦綰的語氣充滿了誘惑。


    「真的?」劉三聞言,卻是眼睛一亮。


    「你很高興?」秦綰一挑眉。


    「那是那是!」劉三猛然換上一張諂媚的笑臉,似乎也不害怕了,反而挪了幾步過來,小聲道,「不瞞夫人您說,小的表嬸能做內院管事,就是因為我那表姐是元帥的房裏人,那個……」


    「怎麽,想讓我們幫你弄死方氏?」秦綰斜睨了他一眼。


    「這不是各取所需嘛?」劉三也跟著換了個方向,繼續說道,「您看,京裏的大夫人那就是個擺設的,何況大夫人有嫡子,小的表姐也沒什麽念想,這不就是求個在崇州的舒心日子麽?」


    「你倒是會打蛇隨棍上。」秦綰似笑非笑的,不置可否。


    劉三舔著臉笑,不住地搓著手。


    「本夫人考慮考慮。」秦綰一聳肩。


    下一刻,慕容流雪又丟出一枚棋子,重新點了他的穴道。


    「……」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劉三隻能用眼神表示委屈。


    「先在柴房扔著吧。」秦綰道。


    「嗯。」慕容流雪一聳肩,把人提起來拎走。


    沒帶侍衛來,這種粗活也隻能他幹了,說起來……現在他的身份好像就是攝政王妃的侍衛?


    「王妃。」顧寧走出來,神色有些壓抑的興奮。


    「怎麽?」秦綰道。


    「剛才那人說的應該不假。」顧寧輕聲道,「西門大哥他們去行刺之前也打聽過元帥府的狀況,跟他說的一樣。不過白鼎這人對女色並不上心,後院也就隻有三個侍妾,其中隻有方氏算是正式的側室,現在崇州戰局不利,聽說他已經快一個月沒進過後院了。」


    秦綰點點頭,又嘆了口氣:「被他們鬧了這一出,元帥府的守衛森嚴多了,要混進去不容易,把人劫出來倒也可以,但也不好安置,畢竟我有許多事要問,就算方氏肯配合,也需要不短的時間。」


    「若是裏頭有人合作,自然方便多了。」顧寧說道。


    「呯呯呯!」就在這時,外間店鋪的門被人敲得震天響。


    「這麽快?」秦綰臉色一變,沉聲道,「收拾幹淨,去把西門遠山也帶到柴房去藏起來,你自己也是。」


    一男一女,說是兄妹叔嫂什麽都能混過去,但一女二男就說不清楚了。


    「是。」顧寧立即點頭,迅速去了。


    很快的,慕容流雪趕過來,低聲說了句「柴房下麵有暗室」,就出去開了門。


    「搜捕刺客!」一行官軍一把推開慕容流雪,大刺刺地走進來,喝道,「屋裏還有什麽人?都出來!」


    「沒了沒了。」慕容流雪趕緊道,「隻有我們兄妹倆,剛剛從南邊逃難過來的,小妹還……哎,誰知道這裏的親戚也上京去了,幸好留了屋子給我們。」


    那小隊長看了看秦綰半掩在「兄長」後麵,低眉順眼一身素服的模樣,又聽慕容流雪一口地道的南楚口音,臉色倒是緩和了些,再檢查過慕容流雪那份毫無作假的路引,口氣就更好了:「打擾了,不過按規矩,還是要搜一搜的。」


    說完,小隊長一揮手,十幾名官軍立即井然有序地散開搜查各處房屋。


    看著沒人注意他們,秦綰好奇地低問了一句,「路引?」


    「真的。」慕容流雪微笑。


    秦綰立即恍然。當然是真的,皇後滅飛花穀是出於私慾,事後還要栽贓給江湖仇殺,肯定不能通報各處官府將飛花穀打成叛逆,何況,皇後大概也想不到這一點。


    「隊長!這裏有新鮮的血跡!」忽然間,有人高喊了一句。


    那隊長聞言,眼神一變,再看過來的目光就滿是警惕了。


    秦綰也是一愣,眼神微閃。


    西門遠山的衣物繃帶,以及所有沾了血的東西應該都一併丟進柴房下麵的密室裏了,難道是太過匆忙,房間裏有什麽地方留下了血跡?


    「有人受傷了?」小隊長懷疑的眼光掃過來,一手已經按著刀。


    「軍爺,是我受傷了。」慕容流雪上前一步,很坦然地掀起了衣袖,露出下麵一段繃帶,隱隱還能看見滲出的血跡。


    「解開。」小隊長立即道。


    「是。」慕容流雪毫不猶豫,三兩下拆開繃帶,果然,手臂上一段皮膚上有幾道很嚴重的不規則擦傷,一解開繃帶,還在滲血。


    「怎麽傷的?」小隊長問道。


    「這個……」慕容流雪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紅著臉道,「不瞞您說,我以前是個讀書人,沒做過粗活,逃難的路上啃幹糧也罷了,這會兒安頓下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活計,就想著不能讓小妹一個人忙裏忙外,於是想劈柴生個火……」


    「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讀書人。」小隊長撇了撇嘴,一臉的鄙視。


    沒一會兒,搜查的士兵一一迴來,表示並沒有搜到什麽可疑的人或東西,隻有一根新劈開的柴火,斷口上沾著一絲暗紅色的血跡。


    小隊長眼中的懷疑之色這才淡了下去,點頭道:「走吧。」


    很快的,一行人和來時一樣,風風火火,撤了個幹淨。


    「辛苦了。」秦綰這才鬆開捏著的衣袖。


    就在剛才,有一瞬間她都想先下手為強了,白鼎治下的崇州軍,果然不凡,隨便一個小隊長都心思縝密,作風嚴謹。


    「有備無患罷了,沒想到真要用上。」關上店門迴來的慕容流雪也懶得重新纏上繃帶。


    這點擦傷對一個「文弱書生」來說也許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對於習武之人,那真是連傷都算不上。


    秦綰輕輕一笑,順手丟了個藥瓶過去。


    有備無患,說來確實簡單,可這麽短的時間裏,能想到才是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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