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隨風直挺挺地站在中間,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實際上內心的小人早就在抹眼淚了。


    他又不傻,怎麽不知道攝政王上位後,對付世家的手段隻會比太上皇更激烈,就看尹家和周家的下場就知道了。周家因為周貴妃和太子逼宮的關係,本就該滿門抄斬也就罷了,可尹家卻著實有些冤枉。就算江漣漪跟著李鈺謀反,可江漣漪畢竟是姓江的,連她娘尹氏也隻是尹家的外嫁女而已。


    尹家被血洗,滿門不存,下場居然比周家還慘烈。誰都知道這事是丞相江轍做下的,甚至連尹淑妃和益陽公主、十一皇子都沒放過,真可謂大逆不道了。可攝政王上位後,卻置之不理,仿佛京城從來就沒有一個尹家似的。


    好吧,尹家已經沒有苦主了,剩下的唯一一個和尹家還有點關係的,就是天牢底層那個還半死不活地被關著的江漣漪了。


    滿朝上下哪個不是人精,自然不會有人閑著去為一個已經滅了的尹家抱不平,開罪攝政王和丞相,隻是,同為六大世家,其他幾家就算和尹家有什麽不睦,這時候也未免有兔死狐悲的感傷。


    秦綰直接把人帶到了二樓的雅間,也不說話,就這麽笑吟吟地看著。


    至於另一個漢子,王妃表示,把後院那一堆幾乎塞滿了拆房的柴火劈完,就可以走了。不幹?那就去跟新任的京城令龔大人好好交流交流去吧。


    於是龔嵐很淡定地把一錠銀子捏成個銀球。


    大漢淚奔了,這東華的人是怎麽迴事!剛才的世家公子是個高手,現在文質彬彬的官兒也是個高手,聽說,最厲害的高手還是這個王妃!


    「那個,王妃還有什麽吩咐嗎?」葉隨風終於忍不住賠笑道。


    「就這點耐心?」秦綰斜睨了他一眼。


    「……」葉隨風摸了摸鼻子,眼神飄忽。


    這不是……生怕迴家被老爹抽死麽。


    要不然,讓小妹葉靈去攝政王妃那裏求個情?


    就在這時,姬夫人端著個托盤走進來。


    幾樣小菜,分量不多,但樣樣精緻,色香味俱全。當然,也不會忘記秦綰最喜歡的桂花糕。


    龔嵐急忙上前接過托盤。


    「在盛世打架?」姬夫人轉過身來,掃了葉隨風一眼。


    「我錯了!」葉隨風立即說道。


    「孺子可教。」姬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才道。


    「多謝夫人。」葉隨風一躬身。這應該是……誇獎吧?


    「我要出門幾日,盛世這邊你派人看著點。」姬夫人對著秦綰說道。


    「夫人是要迴聖山嗎?」秦綰心中一動。


    「嗯,時間久了,有點擔心你師父。」姬夫人嘆了口氣。


    秦綰臉上微微一暗,又想起了被圈養在獵宮後山穀裏的那朵靈花。隻可惜,前幾日剛剛才聽到看守的人迴報,明明已經到了花期,可花朵卻依舊沒有要盛開的跡象。按照蘇青崖的說法,寶物有靈,像是這種花期極為漫長的靈植,也不是到了花期就準時開花的,受天氣和各種外力影響,提早或是延後個一兩年都是常事。


    所以,真是可惜了。希望能趕上師父一百零八的壽辰吧。


    「放心,盛世我會打理好的。」秦綰道。


    畢竟,就算姬夫人不在,關門的也隻是樓上的貴賓席,而一樓還是要照常經營的。隻不過,敢在盛世鬧事的,本來也找不出幾個。


    姬夫人點點頭,自顧出去了。


    「好香。」龔嵐已經要趴到桌子上去了,一臉的垂涎欲滴。


    「吃你的!」秦綰把筷子丟給他,隻把那疊桂花糕端過來放在自己麵前。她剛剛在盛世喝過早茶,這會兒倒是不怎麽餓。


    龔嵐毫不客氣,將所有的飯菜都挪了過來,大快朵頤。


    葉隨風看得目瞪口呆。


    這個,好像真是新上任的京城令吧?就這樣的?


    「三公子功夫不錯啊。」秦綰仿佛這才想起他還杵在屋裏似的。


    「還好,還好。」葉隨風抹了把汗,趕緊道,「跟王妃比起來,這點功夫不登大雅之堂。」


    「從小練的吧。」秦綰笑道。


    就算再怎麽掩飾,可身體上從練武留下來的細微痕跡是無法掩飾的,除非像她一樣,重新換了個身體。


    「是,就是跟著武師,隨便學兩手。」葉隨風道。


    「武師?」秦綰一挑眉,「哪個武師教你的淩天堡的摧心掌,說來聽聽,本妃聘他來做攝政王府的侍衛統領。」


    「……」葉隨風愣住,好半晌才有些古怪地道,「這也看得出來?」


    「本妃與淩天堡少主霍紹齊,倒是有一麵之緣。」秦綰笑道,「何況,跟你打架的那人雖然現在自己也不知道,不過迴去後大概會莫名其妙心痛幾天吧?」


    木蘭渡口,第一個響應秦綰的話,籌集藥材運往青岩縣的少年,她的印象還不錯。後來聽沈醉疏說過,霍紹齊一直在青岩縣待到了瘟疫徹底被控製。


    葉隨風幹笑了兩聲,知道瞞不過,抓了抓頭道:「其實,我親娘是霍家人,聽說是我爹去南方的時候偶遇的,就那啥了。所以,我是照著娘留下的一本秘籍練的。」


    「倒是沒練死你!」龔嵐插了一句。


    秦綰也很無語,無人指導之下,自己摸索著練內功心法,沒有走火入魔還真是命大!


    「小時候不懂事嘛。」葉隨風幹笑道,「後來我爹給我請了個師父,隨便學學招式,也就圖個強身健體,其實也沒什麽用處,我這種出身,又不能去闖蕩江湖。」


    「你就沒想過要從軍?」秦綰無奈。


    學武,就隻有闖蕩江湖一個選擇嗎?


    「嗯……」葉隨風摸摸下巴,好一會兒才道,「不敢想。」


    「噗——」秦綰被他逗笑了。


    不敢想,就是想過,但是明知道沒希望,所以就不敢想了。


    太上皇當政的時候,忌諱世家,像是葉雲飛那樣的旁係,做個刑部侍郎還能安撫一下世家,其實也沒什麽實權。但直係子弟想要進入軍隊,太上皇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不過,那是太上皇。


    秦綰也不喜歡世家,但世家這東西,是滅不幹淨的,今天沒有了六大世家,隔個幾年,又會有新的世家。這兩年連滅了尹家和周家,蕭家也倒得差不多了,言家更是早就名存實亡,勉強還算有個言鳳卿,但也當不起「世家」的稱謂了。剩下的兩家還是應該以安撫為主。何況,比起和蕭家有親的梅家,葉家顯然更安分,也更聰明些。


    就看葉家名聲在外的隻有幾個女兒就知道,葉家的男子,深通藏拙之道。


    「去跟葉家主說一聲——」秦綰轉頭朝著執劍吩咐道,「就說,三公子得罪了本妃,本妃罰他當一個月的侍衛,剛好補顧寧的空缺。」


    「是。」執劍忍著笑出去了。


    「啊?」葉隨風茫然。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死定了,但後半句……懲罰?當攝政王妃的侍衛算是哪門子的懲罰?就看前任的顧寧,前前任的朔夜,現在在做什麽?就算是這個一直跟著王妃的執劍,在京城也絕對比他這個空有世家公子身份的人強多了。


    所以,這絕對是獎勵才對吧?


    「怎麽,不樂意?」秦綰道。


    「不不不,很樂意,很樂意!」葉隨風如小雞啄米般點頭,一麵在心裏思索著,攝政王妃這是……同意讓世家直係子弟出仕的意思?


    當然,這個出仕不是掛著個好聽的名頭,高高供起的象徵意義,而是真正掌握實權。


    「那麽,說說吧,怎麽迴事。」秦綰拈起一塊桂花糕,慢慢地放進嘴裏咬著,一邊問道。


    「什麽怎麽迴事?」葉隨風不解。


    「杜小姐。」秦綰提醒了一句。


    葉家,若是安分明智,子弟又有能力,她自然不怕用,但若是和杜太師一係糾纏不清,就要考慮了。


    「這個……」葉隨風有些尷尬,好一會兒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王妃您說是不是。」


    「所以,杜小姐認識你嗎?」秦綰道。


    「……」葉隨風的眼神有些飄忽,默默地看著天花板。


    秦綰不禁嘆了口氣。


    杜芊兒這個姑娘她還是有幾分了解的,雖然性子不壞,但出身清流,自有一股目下無塵的清高傲氣,斷然是看不上葉隨風的。


    傳言中的葉三公子,一介紈絝子弟,她看不上。真正的葉隨風,重武輕文,和文人之道相左,她一樣看不上。


    「行了,你去收拾東西,搬到王府來吧。」


    「啊?還要搬到王府?」葉隨風目瞪口呆。


    「本妃的貼身侍衛,當然要隨傳隨到,你還想出門逛街順便調戲個把美人?」秦綰詫異道。


    「沒有……」葉隨風欲哭無淚。


    好吧,就算他說不,他爹也會打包把他扔過去的。


    「你真用他?」直到葉隨風渾渾噩噩地出門,龔嵐才問道。


    「他怎麽了?哪裏不好?」秦綰奇道。


    「沒什麽。」龔嵐一臉的糾結,好一會兒才道,「你就是這麽……每次都從大街上撿人迴去的?」


    「你在說你嗎?龔少俠。」秦綰看著他。


    龔嵐抽了抽嘴角,這會兒也真不知道自己當初在醉白樓打的那一架是倒黴還是機緣了。


    「可是王妃……」秦姝忍不住說道,「那人一副油腔滑調的模樣,看著就不可靠!」


    「就是當一個月的侍衛,能打就行了,你想到哪裏去了。」秦綰失笑道。


    以葉隨風葉家直係的身份,就註定他不可能接觸到王府的機密,葉隨風,也不是拿來當做執劍一樣用的。


    「一個月?」秦姝有些不明白。


    「看看,若是可以,就放出去吧。」秦綰笑笑,淡然道,「給點甜頭,也免得世家以為我和王爺想要趕盡殺絕,狗急跳牆了。」


    「哦。」秦姝這才放下了心。


    「吃完了?」秦綰問道。


    「好飽。」龔嵐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打了個飽嗝。也難怪,姬夫人準備的是兩個人的量,卻被他一個人吃完了,不撐著才有鬼。


    「那就走吧。」秦綰起身道。


    「去哪兒?」龔嵐下意識地問道。


    這位王妃帶他來是慶祝他上任,請他吃飯,現在飯都吃完了……


    「飯吃完了,你該幹活了。」秦綰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幹什麽活?」龔嵐忍不住抖了抖,總覺得沒好事。


    「跟著來就知道了。」秦綰說道。


    龔嵐無奈,隻能跟了上去。


    然後,沒多久,他就證實了自己的預感是對的——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秦綰忙不迭地找出來塞給龔嵐。


    龔嵐就看著自己手裏一疊不住地增高的書籍,後腦冒出一排冷汗。


    「好了,就先這些吧。」秦綰終於停了下來,拍了拍手。


    「王妃,一共十二兩三錢銀子,就算十二兩吧。」書肆掌櫃笑眯眯地說道。


    攝政王妃人好,買東西從來不會不給錢,還很大方,比大部分的權貴子弟都好伺候多了。


    秦姝立即上前給錢。


    「這些……給我的?」龔嵐抱著足有一尺厚的書籍,艱難地道。


    「雖然你隻是個趕鴨子上架的京城令,不過也不能太白目了。」秦綰一臉的理所當然,「這些都是和律法相關的書,你先背熟了吧。」


    「背熟?」龔嵐睜大了眼睛,一聲怪叫。


    原本還以為就是讓他看看,可是……背熟?背熟!他又不像去考狀元!不對,就算狀元也未必就會懂這些好嗎?


    「有意見?」秦綰微笑。


    「……」龔嵐隻覺得背後一陣陰風惻惻,冒起一陣細密的汗珠來,一個「有」字就沒說出口。


    「很好。」秦綰滿意地點點頭。


    「我迴去看書了。」龔嵐麻木地丟下一句話,晃晃悠悠地走了,那腳下輕飄飄的,仿佛失了魂似的。


    「王妃,龔少俠這……是不是有點……」秦姝有點小糾結。


    其實,就連前任京城令宋忠,對於這些書頁頂多隻看過一半,還未必都答得上來,讓一個從未接觸過這些的人去死記硬背,確實有點說不過去,太強人所難了。


    「看他太閑了,找點事給他做。」秦綰一聳肩,很輕鬆地說道,「難道本妃還有時間去抽查他有沒有背熟不成。」


    「……」秦姝無語,隻想說,龔嵐那個表情,可是把您的話當真了呀。


    「他要真能全背出來,也是好事,不是嗎?」秦綰笑道,「至少做個京城令是綽綽有餘了。」


    「……」秦姝更無語。


    王妃,龔少俠不會感謝您的,絕對不會。


    說笑完了,秦綰順便挑了兩本書肆剛到的新書,帶著秦姝慢慢地往迴走。


    「王妃。」迎麵走過來一個王府的侍衛,見到她,趕緊行禮。


    「有事?」秦綰淡淡地道。


    「王爺請王妃迴府,北方有信使到了。」侍衛恭謹地道。


    「知道了。」秦綰頓了一下,加快了腳步。


    迴到王府,李暄果然在書房,見她進門就揚了揚手裏的一封書信,眉宇間盡是笑意:「冷將軍來的信。」


    「送到你這裏的,是公務?」秦綰順手接了過來。


    若是私信,理應她比李暄更先看到才對,冷卓然在這些細節上從來不會出錯。


    「嘉平關大捷。」李暄笑道。


    秦綰挑了挑眉,沒有太意外的感覺。


    自從宇文忠的大軍撤迴北燕,嘉平關被奪迴就是個時間問題,所需要考慮的是,奪迴嘉平關,東華的損失會有多大。不過李暄既然說了是「大捷」,想必損失被控製在了預計範圍之內。


    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冷卓然的信就和他本人的性子一樣,簡潔直接,由於這不是一封正式的奏摺,所以寫的東西更多。


    另外,隨信還附有一張功勞表,聶禹辰、陳巍、顧寧,江州一幹將領都榜上有名。


    「這麽著急叫我迴來就是因為這事?」秦綰有些好奇。按理,這是捷報又不是告急,等她迴來再說也來得及。


    「還有這個,剛剛從南安郡傳迴來的。」李暄斂去了笑容,遞給她一張輕薄的絹紗,是信鴿用來傳書的。


    秦綰接過來,心中就微微一沉。


    白絹上的深褐色汙跡,絕對不是滴落的墨汁,而是……血!


    用人命傳迴來的消息,重要性可見一斑。


    然而,南安郡……


    秦綰一抿唇,也好一會兒才想起,那裏似乎是六皇子李錚的封地。


    ------題外話------


    第四卷開始收尾了,綰綰清洗完朝堂,下一卷就要爭霸天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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