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醒來的時候,陽光燦爛,讓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擋一下眼睛,卻發現右臂沉重得完全抬不起來。


    好一會兒,等眼睛適應了光亮,他慢慢轉過頭,卻見秦綰坐在床沿,上半身趴在他的右手上睡著了,床邊的地上還掉著一本奏摺。


    怪不得手抬不起來呢。


    陽光灑落在女子身上,烏黑的秀髮也仿佛鍍了一層金色,都在放著光。那一瞬間,李暄甚至有種歲月靜好,仿佛已經是天長地久的感覺。


    「紫曦?」李暄叫了一聲。


    「嗯?」秦綰雖然睡著了,但她本就是謹慎地人,何況這種姿勢也不可能睡得太死,聞言立即揉了揉眼睛坐起來,「醒了?」


    「怎麽睡在這裏。」李暄道。


    「看奏摺看得有點兒困了。」秦綰打了個哈欠,俯身撿起地上的奏摺,隨手拍了拍上麵的灰,扔到了桌子上,不偏不倚,落在那一疊奏摺的最上麵。


    「我睡了多久?」李暄道。


    「不長。」秦綰笑眯眯地看著他,輕飄飄地道,「才三天而已。」


    「……」李暄默然。


    才三天……而已?


    好久,他才問道:「我怎麽了?」


    「被紮小木人了。」秦綰一本正經地道。


    「說人話。」李暄揉了揉太陽穴,一聲嘆息。


    「是人話呀。」秦綰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的無辜。


    李暄抬了抬手臂,感覺已經恢復了知覺,便撐著床鋪,慢慢地坐起來。


    雖然隻是沉睡,但一動不動地躺了三天,期間也隻被灌了點參湯補充元氣,身體狀況肯定是不會太好的,僅僅隻是坐起來,就感覺到眼前一陣發黑。


    「慢點。」秦綰扶住他,順手拿了個枕頭塞在他後腰讓他靠著,又轉身去倒了一杯溫水來,「先喝點水,一會兒吃點白粥墊墊。」


    「嗯。」李暄閉了閉眼,等那一陣暈眩感過去,這才接過杯子,一口口咽下去。


    就算隻是溫水,但水中帶著一股淡淡的清甜,顯然也不是什麽普通的白水。


    「現在感覺怎麽樣?」秦綰拿迴空杯子才問道。


    「還好,就是骨頭都快生鏽了。」李暄嘆了口氣,眼巴巴地看著她,又道,「還有,好餓。」


    「噗——」秦綰忍不住笑出聲來。


    「王妃,要不要把粥端過來?」外間的荊藍聽到裏麵的動靜,知道人醒了,便插口問道。


    「拿來吧。」秦綰應道。


    「是。」荊藍很快就端了個托盤進來,一碗白粥,量也不多,幾碟清爽的小菜,不見一絲葷腥。


    「你們這是餵貓?」李暄無語道。


    「睡了三天的人沒資格抱怨。」秦綰白了他一眼。


    李暄無奈,起身梳洗完畢,坐在桌前。他何嚐不知道餓了太久的人不能立刻暴飲暴食?


    雖然量很少,不過香氣撲鼻,聞著就勾人食慾。


    「吃吧。」秦綰坐到他對麵,一手托著下巴,直勾勾看著他。


    李暄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裏,然後,他就明白秦綰看他做什麽了。


    這分明是看好戲的!


    這粥,聞著香甜,可吃進嘴裏,簡直比黃連還苦!虧得這氣味還能聞不出一絲苦澀的味道,做這碗粥的人廚藝也是絕了。


    「好吃嗎?」秦綰還笑眯眯地問道。


    「……」李暄沉默了一下,看看粥,再看看秦綰的臉色,終於點點頭,「還不錯,誰做的?」


    「當然是我。」秦綰一臉理所當然道,「看你睡了這麽久,為了讓你起來吃點好消化的,我還特地去請教了姬夫人怎麽熬粥呢。」


    「是呀,王爺。」站在邊上的荊藍也笑吟吟地道,「這粥看著簡單,其實裏麵放了不少滋補的藥材,對身體很有好處,王爺可不能辜負了王妃的一番心意。」


    李暄搖搖頭,這丫頭明明是從暗衛營出去的,但現在已經完全是秦綰的人了。當然,他也不在意就是了,相反,他還很高興看到這一點。


    「我可是熬了兩個時辰的。」秦綰說道。


    李暄一言不發,幾口將苦粥喝得幹幹淨淨,這會兒他倒是要慶幸量不大,幾口就下肚了,忍忍也就過去了。


    秦綰「噗嗤」一笑,拿起另一雙筷子,夾起一筷香油筍絲就塞進他嘴裏。


    李暄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筍絲倒是正常的味道,甚至可以說,太正常了!


    清淡,鮮美,迴味無窮。


    「放心吧,隻有粥是我煮的,這些小菜是王府的廚子做的。」秦綰悶笑道。


    「玩我玩得很開心?」李暄無奈道。


    「有點。」秦綰點頭,忍笑忍得一抽一抽的。


    「想笑就笑吧。」李暄伸手過去拍拍她的頭,停頓了一下,又輕聲道,「讓你擔心了,抱歉。」


    秦綰一怔,慢慢地斂去了笑容,好一會兒才瞟開眼神,一聲輕哼:「知道就好。」


    「找到解決方法了?」李暄慢條斯理地把幾樣小菜都吃完了,這才問道。


    「暫時吧。」秦綰正了正臉色,將事情說了一遍,又道,「現在孟寒把宇文雄屍體裏的蠱蟲轉移到了宇文靖身上,用他的精血養著蠱蟲,暫時沒有大礙,孟寒和蘇青崖正在想辦法解除你和蠱蟲的聯繫。」


    「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李暄感嘆道。


    「對於南疆人來說,一根頭髮也許都能用來殺人,何況是血。」秦綰嘆道,「幸好還有孟寒在。」


    「說起來,孟寒這個人,你哪兒認識的?」李暄好奇道。


    「哦,路上撿的。」秦綰隨口道。


    「……」李暄沉默。


    「我說的確實是人話。」秦綰無辜道,「當時他都快餓死了,我一時良心發現,秉著尊老愛幼的原則,給他買了兩個包子,當然,後來才知道他既不是乞丐也不是老人。」


    「於是他為了兩個包子就賣給你了?」李暄好笑道。


    畢竟南疆滅了這麽多年,要是孟寒把自己折騰成個乞丐模樣,任誰看見都不會想到他和南疆有關的。


    「哪兒能呢。」秦綰撇撇嘴,「互利互惠罷了,我給他安身立命的保障,他在能力範圍內幫我做點事——他天性就不容易相信人,我也是花了這麽多年,尤其是死……嗯,差點死過一次後,才覺得他真的把我當朋友了。」


    她是歐陽慧這件事,她不打算再讓別人知道了,包括執劍和荊藍這些心腹,借屍還魂並不是什麽值得宣之於口的事,免得徒增是非。


    「那你這是想讓他公開露麵嗎?」李暄想了想問道。


    「嗯。」秦綰點頭道,「現在我護得住他,何況,也不能讓他一輩子不見人,尤其是現在,北燕居然用巫蠱之術在對付我們,那麽,一個站在我們這邊的南疆王子,是最容易被那些頑固的大臣們接受的了。」


    「不接受的,幹掉嗎?」李暄笑道。


    「不,隻是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對付北燕人的蠱而已。」秦綰正色道。


    「放心,還有我呢。」李暄道。


    秦綰想要做的事,他從來不會阻止。何況,現在不止是秦綰,連自己都欠了孟寒一條命,總是要還的。


    「你們倒是還笑得出來。」就在這時,孟寒和蘇青崖一前一後走進來。


    「哭也解決不了問題。」秦綰一聳肩,又道,「你們一起過來,是不是有什麽發現?」


    「沒有。」孟寒直接道,「巫術在南疆也已經近乎失傳了,我知道的不多,隻能慢慢研究,不過,按照那隻蠱蟲的特性,隻要宇文靖不死,想必暫時沒有大礙。」


    「啊,千萬別讓他自己尋死了。」秦綰咬牙道。


    「放心,死不了。」蘇青崖一聲冷笑。


    「你給他下毒了?」秦綰一怔。


    「讓他隻有眼皮能動,看他還能作什麽妖。」蘇青崖狠聲說道。


    秦綰聳了聳肩。


    「你們最好盡快啟程去西秦。」孟寒開口道。


    「為什麽?」秦綰愣了一下,不解地問道。


    「距離越遠,他與蠱蟲的聯繫就越淡,受到的影響就越小。」孟寒解釋道,「怕宇文靖尋死,把他遠遠送出去的風險很大,所以,正好你們離開東華也是個選擇。」


    李暄和秦綰對望了一眼,很爽快地道:「若是都準備妥當了,就盡快上路吧。」


    「好。」秦綰答應道。


    「等距離足夠遠,我會試試能不能切斷聯繫。」孟寒道。


    「拜託了。」秦綰一臉的鄭重。


    「這也是我南疆的事。」孟寒沉默了一下才道。


    「對了,我控製了蘭桑郡主,讓她迴北燕去查查那人究竟是死是活。」秦綰想起來說道。


    孟寒一臉的意外,愣了好一會兒才說了聲謝謝。


    「就這麽把人還迴去,明擺著告訴宇文忠,這個女人是陰謀吧?」蘇青崖皺眉。


    「我會派人去跟宇文忠談個條件。」李暄接口道,「蘭桑郡主畢竟是宇文皇族,若是我們願意歸還,條件也不太過分,宇文忠也不能說不要她,會捏著鼻子認的。」


    「那就跟他說,讓他把唐少陵和蘇青崖的通緝令撤了。」秦綰接道。


    「知道了。」李暄點點頭,毫無意外之色。


    蘇青崖微微皺眉,瞥了秦綰一眼,似乎在嫌棄她多管閑事,不過終究沒有說什麽。


    秦綰卻笑笑,通緝令雖然隻在北燕管用,可不大不小也是個麻煩。雖說可以不再踏進北燕,可卻阻擋不住某些看中賞金無所不用其極的亡命之徒。這世上從來不缺為食而亡的鳥和為財而死的人,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能解決的話,還是解決了的好。


    至於另一個被北燕通緝的簡一,她就不想管了,因為對於盜皇來說,北燕的通緝令可是他濃墨重彩的一筆榮耀。


    「那我走了,把蝶衣留給我,不然我忙不過來。」孟寒道。


    「好吧。」秦綰同意了。


    並不是非蝶衣不可,隻是,孟寒除了她之外,就隻信任蝶衣,何況宇文靖也不是省油的燈,蝶衣細心謹慎,留下幫忙也好。


    讓荊藍送了孟寒和蘇青崖出去,秦綰關上房門,轉身從外間的小火爐上將溫著的粥又端了一碗進來。


    李暄見狀,臉色一黑,忽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雖然說,餓了三天,剛剛那點食物不但填不飽肚子,反而勾起了飢餓感,可這一鍋黃連粥……他真心覺得,這點飢餓其實也餓不死人的,尤其,現在連去苦味的小菜都沒有了。


    「我熬了這麽久的,王爺不喝嗎?」秦綰對他笑得很溫柔。


    「……」李暄看著她,沉默不語。


    「我就知道,你一直嫌棄我的廚藝。」秦綰噘著嘴抹眼淚。


    就算明知道她是在假裝傷心,甚至都能看到她在憋笑,但李暄還是沒轍。


    嘆了口氣,他重新坐下來,端起那碗黃連粥,閉了閉眼睛,捏著鼻子全部灌進了肚子裏去。


    誰叫這粥確實是他的王妃煮的,別說是黃連,就算是砒霜,他也會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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