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蓬血花在顧珞琛左肩炸開,濺了康筠一臉。他還來不及反應,顧珞琛就抱著他就地一滾,躲開了接踵而來的第二槍,然後從床頭櫃裏摸出一把手槍,對著子彈射來的方向連開三槍。

    對麵樹林一時靜默了。

    狙擊槍的有效射程能達到2000米,手槍除了沙漠之鷹等少數幾種可以達到200米之外,一般的有效射程都在50米左右。也就是說,就算是用槍的高手,想用手槍擊中二百米外的人,也是很難的。

    所以顧珞琛緊緊地抱著他,躲在射擊死角,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康筠躺在他懷裏,感覺到臉頰上一片溫熱,鹹腥味撲鼻。

    他知道,那是血的味道。不知道為什麽,康筠感覺自己鼻子酸酸的,有點兒想哭。

    過了許久,對麵仍然沒有動靜,顧珞琛摸到手機,給韓城打了個電話,讓他穿好防彈衣,帶幾個人去樹林裏看看。康筠想爬起來找繃帶,剛起來一點點,就被顧珞琛摁了迴去:“趴著,別動。再等等。”

    半小時後,韓城打來電話,說狙擊手已經死亡。顧珞琛鬆了口氣,癱倒在地上,康筠爬起來找藥箱,卻發現子彈嵌在肩胛骨之間,以他的技術根本取不出來。而且血也沒有止住,再這麽下去有失血過多休克的危險。他果斷用繃帶死死纏住了傷口,然後跳起來,用顧珞琛的手機打韓城的電話,讓他把車開進院門,他自己則掙紮著要抱起顧珞琛。

    “算了,扶我起來就好,”顧珞琛撐著地麵站起來,扶著他的肩膀往外走去,“像你這麽個抱法,一定會在樓梯上像丟炮彈一樣把我丟出去。”

    “……”康筠說,“你省省吧,攢著點兒力氣。都受傷了還不消停。”

    “你還說我?要不是某個大傻瓜故意把我撞開,傻啦吧唧地去喂子彈,我至於連個子彈也躲不開嗎?至於受傷嗎?你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

    康筠真的很想把他像丟炮彈一樣丟出去。

    大年初二,醫院裏隻有值班醫生,韓城打電話把外科主任從家宴上叫了過來,緊急手術,萬幸沒有傷到肌群,取出子彈縫合包紮之後,留院觀察幾日就可以出院了。

    因為沒帶換洗的衣服,康筠臨時迴家拿衣服,顧珞琛特意叮囑他記得拿內褲,一定要臥室衣櫃從左數第三個抽屜裏的高檔品牌內褲,否則他不穿。

    康筠:“……”

    他怎麽顧珞琛變得越來越幼稚了呢?

    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康筠眼睜睜地看著顧珞琛酷帥狂霸拽的人設一點點崩塌,就好像鋼筋水泥的大樓外表剝蝕,露出裏麵若隱若現豆腐渣……雖然還勉強維持著威嚴強大的表象,隻可惜一戳就碎。

    康筠麵無表情地開車迴家,從衣櫃裏草草拿了兩套睡衣一套休閑裝一套風衣,還有襯衣、襪子、羊毛衫,裝滿了一個小行李箱,最後拉開一二三,從左數第三個抽屜。

    然而裏麵空空蕩蕩,隻放著一個筆記本模樣的冊子。壓根沒有什麽高檔品牌內褲。

    康筠還以為自己數錯了,關上抽屜,重新數,一二三,拉開,抽屜裏仍然空空蕩蕩,那本冊子依然孤零零地躺在角落裏。

    顧珞琛不是那種凡事特別講究的人,沒道理非要強調左數第三個抽屜。當時他被顧珞琛陡然的幼稚攪得腦子昏昏,因此沒有細想,現在想來,他也許根本就不是想穿什麽高檔品牌內褲,而是想讓他看到這本相冊。

    但是顧珞琛為什麽在這個時候要他看到這本相冊?這裏麵究竟有什麽秘密?

    康筠眯了眯眼,從抽屜裏拿出相冊。

    那是一本老式的線圈相冊,封麵是鄧麗君的照片,燙著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大波浪卷發,畫著當時典型的濃妝。康筠翻開第一頁,那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嬰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瞪著鏡頭,看起來格外天真可愛,右下角用金字燙著“百天留念”四個字。

    康筠直覺這就是顧珞琛。

    沒想到他還有這麽天真柔弱的時候。

    康筠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照片上嬰兒圓嘟嘟的小胖臉,笑著往後翻,一歲、兩歲、三歲……幾乎每一年都有照片,有個人照,也有和一個看起來有點兒威嚴的老人的合影,大概就是他常常說起過的外公。

    他一頁一頁地翻著影集,就好像光陰在他麵前刷刷流過,他親眼看著一個男孩子從嬰兒、孩童一點點長大成人,變成一個英俊的少年、帥氣陽光的青年。有和父親哥哥們在一起的全家福,也有在西點軍校的集體合照,還有大概是模擬演戲的時候,和戰友一起在熱帶雨林中,塗著偽裝油彩的照片。

    真醜啊。

    康筠忍不住笑了起來,手指從他看不出模樣的臉上劃過,又翻過一頁,緊接著他眼神一凝,笑容僵在了臉上。

    那是一張他和幾個戰友一起的合照,穿著迷彩作訓服,勾肩搭背,對著鏡頭笑得陽光燦爛,比現在整天板著一張死人臉的顧珞琛像

    個人多了。隻是他左邊那個對著鏡頭比出“v”字手勢的金發年輕人,不是jeffrey又是誰?

    顧珞琛,認識jeffrey?

    如果是這樣,那麽顧珞琛為什麽從一開始就對他小愛好和小習慣了若指掌,那就說得通了。但是戰友的關係並無不可對人言,為什麽顧珞琛一直瞞著他?

    康筠想起兩個多月前的那一天,他去jeffrey的墓園憑吊,那一天是jeffrey的忌日,每年的那一天,他都會去看jeffrey。當時他還以為顧珞琛在他身上裝了gps定位係統,特意去找他,出於禮貌才買了束花,在jeffrey的墓前鞠躬吊唁。

    他從來不曾想過,也許顧珞琛壓根不是去找他的,而是為了給jeffrey掃墓,隻不過恰好碰到了同樣為jeffrey掃墓的他。

    康筠閉上眼睛,靜靜地迴想那天的全部細節。對,顧珞琛鞠躬的時候表情很嚴肅,甚至帶著淡淡的悲意,遠遠超出了一個陌生人禮貌吊唁的程度。他記得他當時說——“那兩座墓碑,其中一座裏麵,埋的是我”。

    顧珞琛是怎麽迴答來著?

    對,他說——“嗯,我知道”。

    他還想起當他向顧珞琛說起他和jeffrey的過往和那份到他死都沒有說出口的感情的時候,顧珞琛問他:“為什麽不說?”

    顧珞琛並不是一個會對別人感情好奇的人,如果不是那天他的心理波動太過劇烈,一定早就發現顧珞琛的不正常。

    康筠迴想起他問那句話時的語氣和表情,想起初見麵時顧珞琛偶爾對他流露出的輕蔑和厭惡。當時他以為是自己的娘炮讓他看不順眼了,可是現在想來,事情也許並沒有那麽簡單。

    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猜測陡然撞入他的腦海。

    康筠翻完最後一頁,把相冊重新合上,放進抽屜裏。然後又從衣櫃裏隨便拎了兩條內褲塞進行李箱,拖著它去了醫院。到醫院門口的時候,他還特意去花店買了捧玫瑰花和一個探病的小果籃,拎著去了病房。

    康筠若無其事地拆開果籃:“吃香蕉嗎?”

    顧珞琛:“……”

    “不吃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康筠剝開香蕉慢條斯理地吃掉,看到點滴快滴完了,去叫了護士來拔針,不多會兒到了晚飯時分,他還體貼地問顧珞琛想吃什麽,他出去買。

    就好像他壓根沒

    有看到相冊,也沒有什麽要問顧珞琛一樣。

    吃完晚飯,顧珞琛果然沉不住氣了,說要擦個澡,從行李箱裏拿出替換的睡衣,翻來翻去:“內褲呢?”

    康筠麵無表情地拎出一條:“這不是嗎?”

    顧珞琛深深看了他一眼,把內褲拿過來丟進行李箱,然後“啪”地一聲蓋上蓋子:“你看到照片了。”

    “喔,是的,”康筠笑眯眯地挑了下眉,“那又怎樣?”

    顧珞琛:“……”

    “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我,jeffrey是你的前男友,你從一開始接近我就居心不良,或者幹脆就是替他報仇的,順便再利用一下我?然後現在利用完了,事情結束了,打算把我一腳踹開了?”

    顧珞琛:“……”

    這劇本不對啊。

    “沒門兒!”康筠囂張地拎起床頭櫃上的玫瑰花,摔了顧珞琛一臉,“你上了老子就要對老子負責!想甩掉我?下輩子吧親愛的。”

    這件事情,顧珞琛本來可以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慢慢地跟他解釋說明一切,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故意讓他發現真相,隻有一個可能,就是想借機甩掉他。但顧珞琛對他的感情不是假的,一個願意在生死關頭選擇帶著炸彈去死,而為他留一條生路的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想和他分手。

    那麽,真相就隻剩下一個,而且一定和今天早上那通電話有關——他接到了下個任務的命令,危險性很大,所以想借這個機會讓他滾蛋,以確保他的安全。

    這種事情,顧珞琛又不是第一次做了。他在別的方麵都相當果斷睿智,隻有在感情方麵拖泥帶水,禁錮捆綁什麽的都玩兒過了,這次居然改玩兒分手了。

    但這件事情,他顧珞琛說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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