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背著手來了,這時候我們已經趴在地上觀察陳德才有個把鍾頭了,他一直瞪著眼睛一動不動。五爺過來後摸摸那被紅衛兵刮了一半留著一半的胡子,然後趴在地上就像個癩蛤蟆一樣。朝著陳德才叫了兩聲:“嘿、嘿!”

    陳德才還是沒動。我借著月光看看五爺,說:“五爺你不留胡子這半邊臉還挺年輕的。”

    五爺就轉過去讓我看。我說:“得,一下就老了!”

    五爺說:“我這是陰陽臉。”

    借著五爺吩咐三壯去拿一根長的竹竿和繩子。三壯問幹啥,五爺說:“套你爹!喇叭都快來了,別等人家來了你爹卻沒在家,人家吹誰啊!”

    三壯起來跑迴了村子。不一會兒就大喊著“五爺我迴來了”,拿來了一根竹竿一根麻繩。五爺拴好繩子就套上了陳德才的腦袋,勒死狗的扣子,然後讓我們拽。我們就像拔河一樣把陳德才從土地裏拔了出來。楊德才生長出來以後,我們都不敢靠近,怕他還詐屍。五爺也不敢,讓我們拖迴去。我們就拽著楊德才往迴走。大壯提醒道:“我爹要是再詐屍咱們就使勁拽,把他拽倒就行了。”最後問道:“都記住了沒?”

    大家都說記住了。計劃製定的萬無一失,陳德才卻沒有詐屍。我們一直把他拖迴了家,這時候天亮了起來,東邊的天越來越高。我發現楊德才的脖子長了不少。陳德才進屋子的時候,肩膀卡在了門檻上,我們一拽陳德才就倒立了起來,嚇得我們媽呀一聲就使勁拽,他媽的,陳德才的眼睛一下瞪圓了,差點嚇死我!

    五爺跑得最快,一下跳到了前門外邊。然後喊著讓我們冷靜,別把腦袋拽掉了。我們一鬆勁陳德才又倒了下去,塵土紛紛揚揚就順著風吹進了屋子。這下都把我們嚇傻了,開始往外跑。接著他家那隻貓一下跳到了陳德才身上像個嬰兒一樣叫了起來。麻辣隔壁的,要人命!

    我問五爺:“死利索了吧!?”

    五爺伸手說:“別急,再等等!”

    我說:“我還要寫材料呢!”

    五爺說:“我也沒寫呢,你急啥啊!”

    我說:“我是地主,你是富農,差個級別呢。整我比整你狠一倍!”

    五爺說:“我老了你年輕,一挺就過去了!”

    這時候李援朝來了,到了就喊我和五爺為啥沒去學習。我說:“我大叔死了,雖然是死有餘辜,但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我和五爺都是他的親戚,來送送我大叔。”

    李援朝就看死人排子,沒看到陳德才後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在後門外的陳德才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嚇得一激靈,說道:“死了還嚇人。你們這是幹嘛呢,還套著繩子,死了就別遊街了。就像你說的一了百了。”他一揮手對他的屬下說:“給他抬上去。”

    倒是紅衛兵給陳德才放到了他應該呆的地方了。我和大壯幾兄弟互相瞅瞅,愣了一下。李援朝問怎麽了,我說:“我們打算先拉著我大叔遊街的,還是組織溫暖啊!”

    李援朝說:“李青交代和你有著不尋常的關係,你要好好交代你的問題。交代清楚了,不許隱瞞。”

    我說:“我送完我大叔這一程我就抓緊時間寫材料,接受批評與自我批評。”

    李援朝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陳德才死了我總算借了他的光,逃了一天的課。吹喇叭的來了後,他們坐在大門口就開始吹。腮幫子一個個鼓了起來,就像被敲打的蛤蟆的肚子一樣。我給他們倒水點煙。旁邊三壯劈柴,二壯老婆燒火,大壯老婆做飯。陳德才的閨女就不停地哭。

    按理說還要多停幾天屍體的,五爺不讓,說趕緊埋了也就省心了,別雞‘巴再詐屍了。整不好會被紅衛兵鞭屍的。這很有可能,這要跑出去嚇著了紅衛兵小將們,鞭屍是免不了的。他們什麽都幹得出來。去埋陳德才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力氣挖坑,我這幾天吃豬食吃肉的營養不錯,挖的最多。傍黑總算把棺材下了進去。五爺捧了一把土往裏邊一扔說:“入土為安嘍!”

    這就是命令,我開始一鍬一鍬往裏邊扔土。大壯二壯他們一家子就開始哇哇使勁哭,鼻涕流到了土地上還連著線。當埋完了以後一下就都不哭了,開始用袖子擦鼻涕和眼淚。大壯說:“媽的,我死了誰也別哭我。吵死了!”

    我說:“我就迴去了,我還要趕明天的材料。”

    大壯讓我吃了飯再走,我說不吃了。其實我惦記李青,她指定還在牛棚裏關押著寫材料呢。我先去了李青的家,也就是我家老宅。意外地發現李青在喂豬。看來是材料寫得不錯給放了迴來。反正也都知道我和她搞破鞋了,我就破罐子破摔啥也不顧及地走了進去。我說:“你交代清楚了?”

    她說:“寫了一份材料交上去了,看了後很滿意就讓我迴來接著反思來了。”

    我說我還沒寫呢,她就拿她寫的給我看。她是用複寫紙寫的,自己留的是複寫的那一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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