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裏趕夜路是很危險的,偏偏又下起了雨。我在山裏艱難地騎著自行車。由於怕把檢查結果弄濕了,我把結果塞在了胳肢窩裏。這樣騎車就有些使不上力氣了。山裏的風大,雨點打在臉上就像沙粒一樣的疼,我不停地用手去擦臉上的雨水,但眼睛還是睜不開,我隻能眯著眼趕路。

    四周黑乎乎的,隻能聽到雨聲風聲,路也是坑坑窪窪,有著少量的積水。有積水的地方就發亮一些,路麵稍微暗黃,旁邊的山坡和山溝就是黑得啥也看不見了。要不是道路熟悉,估計都沒辦法走的。我開始後悔我沒帶個手電來,要是有手電,我想我能提前一個小時到家。又冷又餓的,這要是坐在李青的熱炕上吃上一頓豬食那是多幸福的事情啊!接著我就想了一下李青,我笑了。

    後來李青對我說,她在這晚上一直都心神不寧的,百爪撓心。豬食也沒吃就躲在村口的那棵我父親吊死的歪脖樹後等我,還拿了一把雨傘,她自己穿得是塑料的雨衣,就像盼望著參軍歸來的丈夫一樣焦急。就知道肯定要出事。

    事實上沒有出什麽事,我習慣了。我走著的時候突然麵前就出現了那個臉和胳膊和白的女人,我隻看到了臉和胳膊,因為很白,就像天上皎潔的明月一樣。我急忙捏住了車閘,卡在了大梁上看著她。接著山上滾下了大量的泥石流把她淹沒了。我開始後怕,如果不是她,可能我就被泥石壓在了裏麵。我知道,是她救了我。她絕對不是人。因為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深山裏的。

    我不確定是不是該繼續前行,踟躕了半個鍾頭後還是推著自行車踩著泥漿走了過去。當我進村的時候,李青一下跑了出來,嚇了我一跳。那件雨衣看起來也很白。她說:“我等了你半宿了。”

    我說:“好險,我險些就見不到你了。”

    她給我打著傘去了她的家,然後讓我脫了衣服在火上烤。我確實凍壞了,縮在她的被窩裏對她說了這個女鬼的事情。她問我是不是周婉月,我輸不是。周婉月是鴨蛋圓的臉,這個是瓜子臉,很尖,就像是城裏人穿的高跟鞋。

    這晚上我發燒了。

    李青說她半夜被我吵醒了。一醒了就聽見我的牙齒在打機關槍,然後摸我的額頭,說能烙煎餅了。她沒辦法,把我拽到了我的草房裏,用了半宿的時間。然後去找了五爺,告訴他我病了。五爺去找了赤腳醫生給我打了藥針。這些我都不知道,是李青後來在我醒了後告訴我的。

    我醒了是在第二天的晌午,一醒了就下了炕。李青說我是牛犢子,昨晚還不省人事的,醒了就愣得和紮了嗎啡一樣。我說,不敢怠慢,我還要去匯報呢。

    我去找了杜小兵,她已經苟延殘喘了。我告訴他沒啥病,醫生說你是營養不良造成的。他給了我一些錢要我去供銷社給他買些雞蛋迴來。李援朝坐在他的身邊。我迴來的時候李援朝走了,杜小兵哭著對我說,他現在就信得過我了,信不過李援朝,怕他趁機在雞蛋裏下毒害死他。我問雞蛋裏怎麽下毒,他對我說,雞蛋裏很好下毒,用注射器就能下毒。我問為什麽下毒,他說這是政治,我不懂。

    我給他煮了八個雞蛋,他都吃了。雞蛋黃太噎人,需要我時刻給他端著水。他說必須我在旁邊端著,否則容易噎死。接著就哭,說自己連吃雞蛋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以前很喜歡打獵,後來因為成分不好就不敢打獵了,這時候我發現了機會,對杜小兵說:“我去打獵吧,打個野兔山雞的給你補一下。”

    他問:“你會打獵!”

    我說:“其實我有一把獵槍的,一直忘記匯報了。你病了我才想起來還有一把獵槍,我打獵給你熬湯補補身體也許你就好了。”

    他很感動,握著我的手流了數不清的淚珠。我說:“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打獵!”

    我跑迴家背上獵槍進了山,打了三隻野兔兩隻野雞,我沒有直接迴來,而是等著天黑。這事兒被人看到是要眼紅的。大家有年頭沒吃肉了。天黑以後,我把兩隻野兔和一隻野雞給了李青,讓她小心行事,把兔子皮和雞毛挖坑埋了再關了窗戶燉。開著窗戶那香氣是要跑進別人鼻子裏的。她說,其實關了窗戶也不保險,要等刮大風的天氣再燉,那樣香氣出去就被刮上天了。我說,還是你聰明。

    天公作美,秋風瑟瑟。我給杜小兵燉了雞和兔子的混合湯,他吃完後摸著肚子倒在了床上。說太美了。我說我迴去了,他讓我也吃,我說留著給你明天吃。我不能天天去打獵,天天打,獵物被打光了。打光獵物不是好獵手,好獵手是要讓獵物打不光。所以隻能隔一天打一次。

    我出來後去了李青那裏,他已經開始燉了。還沒熟我倆就圍著鍋開始吃,那時候沒有塞牙那一說,半生不熟的吃起來也很香。我倆把所有的雞和兔子都吃了,湯也喝光了。我們的肚子都圓了起來。她說我像懷孕的女人。

    我說,我們有必要運動一下,要讓肚子下去,不然明天是要被懷疑偷吃豬食的。她同意了,問我是從正麵友誼,還是從反麵友誼。我說先正麵再反麵,先上麵後下麵。吃的太多了,剛上去就岔氣了,捂著肚子不敢動。李青讓我動,她受不了了。我說,我岔氣了,動不了。

    李青後來說,那段日子是她最快樂的日子。但是友誼的時候也是最難熬的日子。她一直想大喊大叫,但是不敢喊出來。那種憋著的感覺比便秘還要難受。事實上,不是她喊不出來,是我發現苗頭不對就用手捂住她的嘴,她隻能瞪大眼睛在嗓子裏喊個不停。身體扭來扭曲就像一條花蛇。

    杜小兵吃了我的野味後,竟然能下炕了。我見到他的時候是在第二天中午,他抄著手蹲在大隊部的牆下曬暖。陽光把他的身體照的很紅,但他的臉還是有些發黑。他叫我蹲在他的身邊,然後在我為邊說:“陳易之,我告訴你,你別和別人說,我可能是撞鬼了!”

    我問:“你咋知道的?”

    他說:“你去取結果的那天晚上不是下雨了嗎?第二天一早我發現自己渾身都濕透了。今晚你過來,給我綁上。我想我可能是出去了,但是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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