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教授很少見到自己的父母吵架,以至於年少讀書時背著書包高高興興迴到家看到坐在床邊哭泣母親而無所適從。

    “你說,你和她是什麽關係?”

    他母親手中是一疊厚厚的照片,每一張照片都是同一個女子,年輕,貌美,隻不過年輪的增長在她容顏上染上了淡淡的歲月痕跡,而這些歲月有多長,一天?兩天?一個月?或者更久?是十年!每一張照片的後麵都有落款日期,他的父親竟然偷拍了一個女人十年!從這個女人懷孕到瓜熟蒂落,從那個身旁從來沒有爸爸的孩子逐漸長大……而當那個孩子的正臉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驚呆了,因為父親曾在學校牽著他的手告訴他,“他是你弟弟,你要照顧他……”

    而那孩子的名字他也知道,是叫陳睿,更糟糕的是,他和他的關係還很好,他是一個很好的玩伴,他真的是把那孩子當弟弟看的,他可不敢把現在這些荒謬的想法說給他母親聽。

    “你聽我解釋。”他的父親於進推了推臉上的眼鏡,剛從公司下班的他連公文包都忘記放下,斯文的臉上露出絲絲急切。

    於進年輕時跟著祁琮混,在道上也算少有名氣,雖說不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也是少有人敢惹,隻是常在水邊走,哪有不濕鞋?那次不僅鞋濕了,連帶著褲襪衣褲都從頭到腳濕了個遍,貨物不僅被毀了,浴血奮戰之後,隨行的幾十位兄弟就隻幸存下寥寥四人,還得被條子追趕。

    被逼至一深山老林處,山路陡峭,鳥獸啼鳴,在舉目一片的漆黑夜色中,竟尋有一絲燈光,似孤單懸掛在空中的一顆北極星,總算有了一絲期望。

    他們叩響了門,於進自認為他長得最沒有攻擊力,便自告奮勇走到了最前頭,順手取下腕上的金表作為誘惑,“你好大叔,我們路過這裏,可以在這借宿一晚嗎?”

    開門的老漢已近六旬,兩鬢白發生,未接手表,眼神淡漠,側身讓他們進屋,“進來吧。”

    深山老林,哪有什麽過路人?隻是這門開了,就不是他想關就能關得了的了。

    “謝謝。”於進疲倦的臉上綻放出一抹潤人的笑,轉身對身後人說:“大哥,可以進去了。”

    “爺爺,是有人嗎?”

    祁琮邁進小屋子裏,老漢身後走出一女孩,悠悠地,毫無防備,黑色的大衣完全將祁琮融於夜色中,可一雙眼睛卻利得像劍刃,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光,與女孩烏黑澄澈的眼睛相視相望,她瑟縮著收起了自己好奇懵懂的長頸,依在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爺爺身邊。

    “大哥,您坐。”

    老漢給了他們一間屋子,他們四個大男人擠在一起,令原本狹窄的空間中漫著一股血腥味。

    屋內隻有一張椅子,魯一魯二兩兄弟將椅子擦了,等到祁琮落座,得了他的發話,才小心地靠著牆角往地上一趟。魯二滿身汗味兒,扯著身上被樹枝刮破的衣服,小聲念叨咒怨,“媽的累死老子了。”

    “大哥,您沒受傷吧?”於進擦了擦槍,又揣迴兜裏,鬆開西裝外套扣子,原本該幹淨的白襯衫竟布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

    “沒事。”

    祁琮麵無表情,可他袖口處的長椅上卻漸漸染上了滴滴鮮紅,於進順著血跡一路往上,祁琮身著黑衣,什麽也看不清,可是細看之時他的臂膀衣料上已多了一個鴿子蛋大小的破窟窿。

    “大哥,您先忍忍,我去找些東西來幫你把子彈取出來。”於進又將外套套得嚴嚴實實,摸了摸口袋裏的槍,沉甸甸地落在手中,才稍稍安心地踏出了門。

    “嗯。”

    祁琮喉嚨裏低低地應著,閉上眼睛靠在凹凸不平的土牆上,雖有倦色,可讓人不敢靠近,威嚴凝聚在微擰的眉宇間,屋子裏很暗,魯一魯二仍是不敢太放鬆,兩人隻能縮在角落裏叨叨。

    “媽的,一定是有狗娘養的在窩子裏咬我們,把條子引來了,還在背後放我們暗箭,要不要告訴大哥?”

    魯二一臉蠻橫之像,哥哥魯一說:“你小子給我耐著點性子,你能想到的事,大哥能想不到?就是可憐我們這幾十號兄弟,一夜之間全都沒了。”

    本來這次交易貨物量大,極其保密,除了幾位管事的當家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誰曾想一包炸藥炸來,炸毀了貨物,連一屋子的人都基本上全沒了,事後還引來了條子的追殺。

    “還不隻是條子。”條子主要是要將他們逮捕歸案,可是還有另外一撥人,那是要直取他們性命啊!他們現在彈藥盡空,隻能逃到這深山老林中,“哥,你猜他們是什麽人?”

    魯一深思,“當家人臥病在床,怕是針對大哥來的。”

    “哥,你是說是大少爺?”他們幫會當家人就兩個兒子,他們家大哥死了,老當家人一死,這位置不就落到了另一個少爺的身上。

    魯二口無遮攔,魯一斥說:“這話你可別亂說,好好跟著大哥就是。”

    “是,是,大哥就是我的命,我這一輩子都跟著大哥幹,可是哥,我們這個樣子,要怎樣才能逃出去?”魯二還是為將來擔心不已,於進拿了一把刀和一瓶酒精等物品進來,除此之後還有幾碗飯菜,魯二忙不迭就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已經一天沒吃飯,“於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於進將飯菜轉給他們,“你們先吃飯。”

    “這哪行啊?”魯二雖口水直冒,“大哥還沒吃,等大哥和你吃了我們再吃。”

    “你這傻柱子。”於進是這四人中年紀最大的,“叫你們吃你們就先吃。”

    “吃。”

    祁琮睜開眼,冷冷地發號施令,魯二才接過飯菜,狼吞虎咽地塞起來,魯一卻仍不動,“等大哥包紮好了,我們再一起吃。”

    祁琮也不再多理魯一一句話,坐著由於進用原始的方法動著他的傷口,於進取了子彈,將其進行了最簡單的包紮,染血的紗布扔了一地,他一一撿起收拾好,“大哥,這戶人家挺好,我們可以在這修養幾天。”

    挺好,是本分人。敵方切斷了他們的通信設備,一心想置他們於死地,又有條子在搜捕,他們總共就隻剩下三發子彈,他一發,祁琮三發,隻能在這避著等待救援。

    他們在這連續住了兩天,屋主人卻從未踏進過這間屋子,他們也很少踏出這間屋子,每次不是於進出去拿飯,就是陳老漢直接送到門口由他們去接,事後再由於進把碗送出去。

    烈日炎炎,雖是深山靜林,林中浮動的風都是清清涼涼,窗外花上的蝴蝶也是翩翩起舞,可屋裏的浮躁之氣卻越來越盛,於進還好,每天掏出懷中的照片,時不時看上一眼,摸了又摸,對著一家三口的幸福笑臉,那笑容就情不自禁地溢了出來。

    等待一日三餐成了這群年輕人唯一能做的事,雖然有吃有喝,對他們來說卻是度日如年,就像所有的東西都被堵塞,急需發泄。黃昏來臨,雞咯咯咯咯撲哧著翅膀,吵吵鬧鬧地進了雞籠,有人敲門,一向緊閉的門突然開了一道縫,緩緩地,卻沒有人,一縷清新的空氣從門縫灌入,祁琮等人倦意頓去,屏住唿吸,手悄然放上腰間的槍上,盯著那張門縫。

    門打開,一個女孩慢慢挪了進來,手裏端著飯菜,放下,退去。

    望著她窈窕的身影消失,依牆抱胸而立的魯二難得展顏:“這妞長得真水。”

    魯一急忙戒告,“你小子,別給我生事。”

    祁琮待人嚴明,殺伐果決,在他手下做事,平常風流快活一點沒關係,可到了關鍵時刻,絕對容不得手下人出任何錯誤,尤其是偷雞摸狗這種事。

    本以為女孩進來隻有一次,可是沒想到接下來來送三餐都是她,每次都是送完就走,從來不說一句話,也從來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來的時候,於進替她接了手中的盤子:“小妹子,你爺爺呢?”

    女孩總是喜歡低著頭,聲音也是嬌嬌弱弱,“我爺爺生病了。”

    “哦,那病得嚴不嚴重,需不需要我們幫忙?”他們可以給她錢,讓她帶他爺爺去看病。

    “不用了,我已經給我爺爺喝了藥。”

    “喝了藥?”他們這裏很偏僻,四周都是大山,方圓十幾裏見不到人家,要下山走到小鎮至少得走上半天,還得再迴來,他不見她有出去過這麽長時間。

    “嗯,喝了藥。”女孩說不到幾句話臉就開始紅了。

    “什麽藥?如果少了藥,我可以幫你。”

    “我自己給他采的。”他們這裏出去一趟不方便,是以她從小就有跟著她爺爺學到一些治療小病的中藥方。

    “那你給我們看看,咱大哥這病有沒有辦法給咱處理好?”魯二大跨幾步走到她跟前,她連連退了幾步,竟驚得打翻了桌上的盤子,那剛成熟的綠果子滾了一地,她倉促著去撿,一路追一路追,果子終於在一雙黑色皮鞋處停下,她將果子撿入手心,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卻在起身時撞入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而驚慌凝住。

    “別慌,他們就是故意嚇你呢。”

    她抓著果子往後躲,於進撿了其他掉落的圓滾滾的果子交給她,“我這位兄弟上山時被樹杈子刺了,一直沒塗藥,現在傷口發炎了,你這裏有藥嗎?”

    於進說話時總是和顏悅色,較之其他人,女孩與他更熟識一些,她聽了他的話小心翼翼地去瞅祁琮,此時祁琮以不再正麵望她,立挺的側顏映得他更加冷酷,於進瞧著她不敢與他接觸,替她解了祁琮的衣服,“成這樣子了,你看能行嗎?”

    女孩刷地一下臉通紅,男女有別,她忙別開視線,“能……能治的。”

    能治發炎的藥就種在她家屋前,於進幫著采摘,嘴裏念叨著的全是他的妻子兒子,即便女孩不怎麽說話,他卻掏出懷表中的全家福給她看,津津樂道地給她作介紹,跟她講他的世界裏有趣的人和事。漸漸地,女孩在他麵前已不再那麽拘謹。

    “你叫什麽名字?”

    於進借機詢問,風撩開祁琮所在屋子的推窗,那一低頭的溫柔淺笑,映入人的眼眸,恰似水蓮花般不勝涼風的嬌羞,“未惜,陳未惜。”

    “陳未晞?是‘晨露未晞’的‘未晞’嗎?”

    “不是,是‘當年不嫁惜聘婷’的‘惜’。”

    “這個‘惜’?”於進難嚼其意,“少見。”

    中國人取名都是求個好的寓意,陳未惜從小跟著爺爺長大,也不知這名字怎麽來的,笑說:“怕是讓人見著我,就想著未惜未惜——要惜要惜,戒之千萬不要受那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之痛。”

    兩人話題頗多,從藥材又扯到國學,等到一鍋藥熬下來,天已經完全黑暗,於進先將內服的藥給祁琮喝了,給他纏著繃帶之時卻聽到外頭咚咚咚似有什麽炸碎,驚弓之鳥是經不得嚇的,他提了槍就跑了出去,卻見廚房的陳未惜倒在地上,火坑裏的鍋爐被燒火用的粗樹杆砸得鍋蓋分離,燒燙的開水也澆滅了原本熊熊燃燒的火焰,陳家雖然貧寒,可陳老漢卻把陳未惜當寶貝養著,自小就把她送去了遙遠的學堂,所以陳未惜並沒做過什麽粗活,生得也是細皮嫩肉,陳老漢一病,柴火又不夠用,本是想扯個稍細點的木頭砍了做柴燒,誰曾想一不小心那堆積在上麵的柴棍一股腦全滾了下來。

    “這活兒哪是你這小姑娘幹的?”於進不免鬆了一口氣,扶起陳未惜,撿起落在地上的砍柴刀,“我來,我來劈。對了,我大哥那還有半碗藥沒上完,你去幫他上了,這劈柴的事兒就交給我。”

    “這樣的活兒真的不該由你來做。”魯二從外冒出,也不管陳未惜願意不願意,扶著她的肩將她推到了他們住的屋子,“大哥的繃帶還沒紮,我們幾個都是爺們,幹不來這事兒,你是女的,你來,你在行。”

    “這……這……不行……”陳未惜欲逃,誰料魯二順手把門也帶上了,她一轉身差點撞了上去,屋子暗窄得不行,這下可好,怕是讓她遁地去了,不然怎麽麵對裏麵這個冷冰冰的人?給他上藥?他不把她打殘了罵壞了才行。她咬咬牙去拔門栓,那冰雕卻開口了,“過來。”

    日月星辰幾經交替,與他們為敵的人一直沒有追來,拋去自己隨時都會有人來取他們性命這件事,也算得上是現世安穩了,祁琮的傷口逐漸愈合,於進心裏總是落踏實了,晚上睡得很香,可是半夜卻被一聲槍響給驚醒了。

    發生了什麽?

    他如被打了雞血,恐大亂將至,速速提槍跑出,手不由得捏緊了,這可是他能擁有的最後一發子彈了,不知道能作何用途?夜還很沉,茅屋角上的弱燈微微搖晃著,攜著芬芳清香的細風都有些令他惱,卻未見敵人身影,隻是祁琮正挺拔地立在暗光中,正將手裏的槍行若無事地踹迴大衣口袋裏。

    “大哥。”

    他走過去,本來犯困的眼皮又跳了起來,隻見魯二光著膀子趴倒在草叢裏,眼睛直瞪,頭部早已血流成河,而他的身下,壓著衣亂人恐的陳未惜!臉部脖子都是從他腦袋裏迸出來的血漿,眼角淚痕成遍。魯二對陳未惜的那點小心思於進是早就看出來,隻要是漂亮點的姑娘,魯二就容易起賊心,但沒想到他現在竟然有這賊膽。

    “我手下不需要隨地發情的公狗。”

    祁琮頭也不迴地走了,於進略微驚詫,處理了魯二的屍體,陳未惜受了不少驚嚇,牙關咯咯打顫,但所幸木未成舟,他溫言軟語勸了她好久,她才悻悻入睡。

    清早起來,於進伸展著身體,院子裏的魯一正劈著幹柴,見著他笑著對他問好,於進也對他迴之和善一笑,可是下一秒卻迅速地掏出了身上的槍抵在了魯一的頭上。

    山上皆黃土叢林,他鞋上哪來的什麽嶄新淤泥?他昨晚去哪裏了?

    魯一握斧子的手揮了一半又不得不放下,他的速度怎麽比得過於進?隻是笑:“於哥,我們兄弟跟著你們這麽多年,出生入死。”他扒開身上的衣服,指著自己疤痕縱橫的胸口,“我們身上的傷口哪一道不是為大哥受的?可是大哥卻做了什麽?他為了一個女人,竟殺了我弟弟,魯二即使再混,那也是我們的兄弟,為他流過血賣過命的,這麽多年,我們風裏來雨裏去,多少次在死亡線上擦邊而過,可就是要撿著這條爛命好好活下去,就連這次在炸藥包裏,也沒能收走我們這條賤命,可是呢?魯二卻偏偏死在自己人手裏!”

    “幫裏容不得人違紀背叛。”

    “呸!違紀?魯二要的是誰?一個沒父沒母沒人管的山野丫頭,不過是有幾分姿色罷了,他又沒要你們的娘女祖宗!何至於死?這些年來,幫裏糟蹋女人的漢子還少嗎?憑什麽他們照樣逍遙快活,而到了魯二這兒卻要死?”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了。”魯一閉上眼睛,恨恨道:“你們等著給自己收屍吧。”

    槍聲響了,魯一的屍體倒在了地上,於進搖了搖空膛的黑槍,丟了,迴頭去找祁琮,“大哥,我們得離開這裏了。”

    “嗯。”祁琮早已做好準備,跨出門檻時,“把她帶走。”

    她?

    她?對了!還有一個陳未惜父女在這!也不知魯一是給誰通風報的信?若是來的是大少爺的人,他們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於進最後在陳老漢房裏尋到了的躲起來的陳未惜,“小姑娘,你跟我們走。”

    “我不走!你們不是好人!”

    “我們不會害你的,我們這是在保護你。”

    “作奸犯科之徒。”

    “我們殺的都是壞人。”

    “不與你們為伍!”

    “我們不是好人,但等下來的人將會比我們更壞,他們每個人都會像魯二一樣對你,把你的衣服扒了,把你掛在樹上,拿刀刺穿你的身體,向你逼問我們的下落,或者直接拿槍把你崩了。”

    陳未惜一邊哭一遍顫抖,可就是緊緊抱著床腳不撒手。

    “未惜,未惜,你跟他們走……”病床上的陳老漢喘著氣,疲憊的目光中帶著乞求望向於進,“這位少爺,我們家未惜很好照顧的。”

    於進說:“放心吧,老伯,我剛好缺一個妹妹,我會照顧她的。”

    “還在磨蹭什麽?”祁琮進來直接就將陳未惜拽起,她嘴裏唿著叫著喊爺爺,喊要和爺爺在一起,一陣陣緊促的腳步聲如疾風般而來,來人很多,他拿絹堵住她的嘴,挾著她逃往後門,“帶路。”

    山上的小路七零八落,橫生數條,但就像一散開著無數枝幹的萬年老樹,零枝雖多,卻是越長越上,越往前走就越是高勢,而能迴到樹根的主幹卻隻有那麽一條,可是卻被人堵得死死的,難以再迴去。

    三人逃到一溶洞,幽暗深長,高溫驟減,奇形怪狀的鍾乳石聳立,有水聲入耳,於進打開手電筒照了照,“這洞有其它出口?能通往哪裏?”

    “出口有,但是就是在這座山裏,繞不出去的。”陳未惜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一滴水“吧嗒”落在黏在她的額頭上,她摸去,抬頭往上尋是何故,頭頂白色的鍾乳石尖上掛著一串晶瑩的水滴,她往旁挪了挪,腳下卻一滑,趔趄著往旁邊倒去。

    祁琮扶了她一把,從於進手裏拿過手電筒,目視著淵下的深水,“這些水流往哪裏?”

    陳未惜眼波流動,他的手肘碰到了她的柔軟處,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甚在意,但是兩人挨得極近,現在那裏似乎都粘著一層東西,揮也揮不去,她的耳根子不禁燒了起來,“經過哪些地方我也不知道,在那地下子流著,反正兜兜轉轉的,大抵是要流下山、流到那大鎮上去的。”

    祁琮關上電筒,一掌將它拍到於進胸前,洞內隻餘洞口的一絲微光透進來,昏暗中卻聽到他冷冷的命令聲,“你,從這跳下去。”

    **

    於進順著流水一路遊到集鎮上找到人來支援已經是四五天後的事,祁琮身上的白襯衫鬆鬆垮垮,坐在洞門口,夾著一支煙抽著,腳赤著踏在石頭上,結著痂,又凝著一些新鮮的血液,旁邊是鹿、野雞等一些動物的皮毛骸骨。再往裏一點是陳未惜,裹著一件黑大衣,嫩白腳腕比以往更加纖細,腳上套著祁琮的大皮鞋,抱著一個青果子靠在角落裏。

    於進眼中閃過詫色,愣神之間祁琮已裹著陳未惜出了溶洞。

    直升機在山頂上空等候接應,換好衣物的祁琮扣上表帶,立於獨自一人站在邊上的陳未惜跟前,儀表堂堂,“跟不跟我?”

    她不做聲。

    他伸出手,手掌厚實有力,從上俯視著她,“娶你,許你一世富貴,走不走?”

    陳未惜唇瓣動了動,曾經枯黃落地的殘葉偏生與嫩葉亂舞,長久幹裂的嘴角綻出一道細小的血痕,“不走。”

    祁琮眸光一暗,轉身幾步進入機艙,螺旋槳轟隆隆轉動,越升越高,卷得繁葉成簇的樹枝簌簌搖晃,於進隻看見祁琮從不曾迴頭的後腦勺和陳未惜細弱的身影,她一動不動,孤立於陣風中,翻飛的衣角和長發在風中瑟瑟發抖,一點點變細變小,離他們遠去,化成無棱無角的圓點,消失不見,淹沒於浩瀚無人的森林中。

    祁琮迴去後,以雷厲風行的手腕迅速鏟除了自己哥哥以及他的勢力,三年後,在當家人的安排下,與商會會長的女兒舉行了婚禮,祁家開始有了第一家可以上得了明麵的公司企業。

    又是兩年,老當家人歸去,公司終於真正穩定下來。太長時間不碰槍杆,於進總覺得自己手上的繭子都快要沒了,此次從外地出差迴來,祁琮辦公室空無一人,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貧困山城的那對母子,想到了祁琮這些年永遠都沒有笑容的臉。

    他將公文包裏的信封放到了辦公桌上,出來剛帶上門,身後有一窈窕白領對著他微笑。

    “夫人。”於進目光落在她微隆的腹部,麵部有些許不自然,“您懷孕了?”

    “是啊!家裏需要一位繼承人了。”名字在懷之前就已經取好了,“祁瑞。”

    “啊?”於進馬上想到了另外一個人,他有種把那桌子上的東西拿迴來的想法,世上多事,偏生這些事怎麽就碰得這麽巧?“祁睿?睿……睿……睿好啊!”

    第二天於進早早就上了班,公司九成以上的員工都還沒來,他剛進到祁琮的辦公室,一大疊文件就丟給了他,“你迴來了?把這些數據分析出來。”

    他悄觀祁琮的神色,看不出與平常有什麽不一,“好,沒問題。”

    桌子上裝有照片的信封已經不在,桌角的煙灰缸堆滿了黃色的煙蒂,灑了出來,還有一支燃著點點明火。

    自此以後於進每月都至少會到外地出一次差,迴來之後就會帶一些有關於陳未惜母子的新的生活照片趁人不在放到祁琮辦公桌上,第二天再去時便沒有了,而它們最後是什麽結果,這是他無法細究的問題。

    這件事一直持續了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後,他提前辭職退休,把這件事情交給了繼承自己職位的人,他的兒子於教授。

    於教授和陳睿是一起長大,兩人關係匪淺,這種任務對他來說不過是隨手之事,可是他還未來得及上交第一份照片,祁琮就親自迴到了中國。他還記得那一晚大雨磅礴,a市連續下了一個月的雨,積水將不少公路都淹沒了,躺上了床也睡不安穩,他接到電話,在車上眼皮總跳個不停,等他趕到陳睿住處的時候,天已經微亮,掛著慘淡的灰青色,消防車和救護車嘀嘀停在屋外,火已經滅了,隻剩下一堆烏黑的建築殘骸。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瓦斯爆炸,人已無救。消防人員是如是說。

    祁瑞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幹淨,祁琮來到時,見到的隻有卑躬請求原諒的他以及他的手下,“效父而已。”

    為什麽要做掉他們呢?因為他在他父親辦公室的保險箱裏見到了他們的照片,或舊或新,拿出來的時候纏著這人經常隨帶在身上的煙的煙味,上班的時候他都不抽煙的,在家也是,哦,他平常很少迴家,經常加班。滿滿一箱子啊,這該沉積了多久?對於那女人的一切,他的父親幾十年來從來沒有哪一刻有過遺漏!

    他父親幹掉了自己的兄長才坐上了當家人的位置有了今天的祁氏,他也隻有幹掉自己的兄長才能保住自己繼承人的位置。他的兒子隻剩下他了,他還能對他怎麽樣呢?

    “什麽也找不到了。”

    手下的人來匯報情況,祁琮掏出一根煙,叼進嘴裏,雨又開始三滴兩滴的滴起來,打火機噠噠響了兩下都沒點著,手下人趕緊給他撐好傘,他將傘輕推到一旁,手捂著又打了一下,煙草碎子終於燃了,他吧了一口,又深深地吐出來……末了,將煙蒂扔進水坑中,一腳撚滅,進入乘他而來的飛機,“嗯。”

    “是,後麵的事情我們會處理。”

    手下人均彎腰,祁瑞挺直腰杆跟著走在其後,沉靜的祁琮突然反身一腳將他從機上踹下,冷厲說:“你別跟我乘同一輛飛機!”

    祁瑞捂著自己要穿破了一樣的胸口,卻無比開心地笑了,他贏了不是嗎?

    祁琮在座位坐下,再一次將手伸向口袋裏的煙盒,伸出的手卻突然僵住不動。

    “別動!”

    一柄冰涼的手槍槍口抵在了他的後腦上,執槍的手顫抖不已,磕在他的腦骨上,比他想象中的要疼。

    他很喜歡抽煙,年輕時就是這樣。她提醒過他鹿的血是不能亂喝的,是他不聽……事後也什麽都不說,不解釋,不道歉,一個人坐在她旁邊抽煙,她哭得厲害,他就撈起地上的黑大衣丟給她……

    老年時的淚和年輕時的一樣,從來都不會是快樂的。陳未惜早已哭得抽搭,朦朧的機窗上隻映照著她嶙峋的的身影、黑發中的幾縷白發,麵容祁琮從窗戶玻璃上掃過幾眼也沒看真切。

    是他曾經把這把槍硬塞給她,他說:“如果被敵人發現,我去引開他們,我往上,你往下。”

    “如果你遇事,它可以幫你。”

    “記住,這裏麵隻有兩發子彈,你隻能用來對付兩個人。”他手把手教她使用,“你最恨的兩個人。”

    “當然,你也可以用來對付我。”

    他還教她,這一槍一定要打在腦袋上,這樣才能讓人必死……

    當年的那一幕幕一一浮現在他們麵前,祁琮繼續掏出煙,一口一口的吸著,煙霧繚繞,仿佛那一切都離他們不遠。

    “你害了我,還害了我的孩子!你……你……你不該的……”

    鮮血濺入煙霧,兩聲槍響,半截煙落在地上,冒著嫋嫋白煙,尼古丁的味道,再也沒人將它熄滅。

    於進又短暫地迴了祁氏,於教授從來都是不信有老天爺的,但是有時候又覺得有這麽一位爺,一年四季打著盹,被很多隻蚊子叮了才睜睜眼——祁瑞迴程的那輛航班遇到了空難。

    祁琮在床上躺了半年,奇跡般的再次睜開了雙眼,卻從此半身癱瘓,與輪椅為伴,“她呢?”

    於進沒法迴答他,那兩槍都對著腦袋,地獄空蕩蕩,閻羅王也喜好嫌惡。

    他又帶著他去見了陳家唯一留下來的那個孩子,長在右邊的心髒救了他一條命,年紀雖幼小,卻狠厲暴躁,不讓任何人接近。

    “老板,這是出事那天蓋在小源身上的。”

    祁琮轉身走時,於教授拿來一件黑大衣給他,三十多年前的衣服樣式,到底是舊了,可卻整整齊齊,就算衣袖臂膀上戳著一小小的窟窿洞也不顯破爛。

    他定住輪椅,迴頭看了一眼祁以源,“賜他以祁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強娶病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一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一安並收藏強娶病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