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分針轉動著。

    教室裏有人抹了把額頭的汗水,熱紅著臉,目光盯在考卷上,手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有人抬頭看了眼窗外的烈日,陽光烘烤大地,地麵蒸騰著氤氳的熱氣。

    六月到了。

    暖鋒才剛剛離去不久,熾陽的火舌便舔舐上這破碎的土地,舌尖沿著教學樓的瓷磚撩動,殘留的津液炸出滋滋的氣泡。

    鈴聲如同刀鋒尖銳地刺破整個校園的死寂,哄鬧聲驟然響徹整個校園。

    “你們聽說了嗎?高三那邊已經不上課了,剩下的時間都是給學生自己複習了。”

    “哇不上課真好。”

    “好什麽好,馬上就要高考了,估計晚上都睡不好,我最怕考試了。”

    “反正都是最後一場了,考完不就解放了?”

    “切,那是考得好的人。”

    ……

    還在高一的孩子對高考這傳說中的龐然大物顯得既興奮又緊張,向老師挖掘著曆屆高三的珍貴事跡,又得意洋洋地分享著自己兄弟姐妹的高考生活。

    教室裏的三葉風扇超載運行,發出嗡嗡的嘶吼聲。

    林旭趁課間去廁所往臉上潑了把冷水,又匆匆趕迴教室,穿過走廊時目光停駐在那與世隔離的高三教學樓,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大哥馬上就要高考了。

    對於初入高中的幼崽們來說,高三就像人生道路上一個鮮明的標誌,跨過這道檻,就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未知的、更加自由的、象征他們已長大的世界。

    這個標誌如此與眾不同,以至於從他們有記憶起,所有的學習都是為了那個終點而奮鬥。

    高三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大學又是什麽樣的?

    膽顫、興奮而又恐慌。

    ——小旭,將來我們一起上一個大學。

    在他們的世界裏,能想象到的最遠的未來,便是大學。仿佛隻要一進入大學,人生便由自己主宰,再也沒有人能分開他們。

    林旭垂下眼瞼,額頭上清涼的水珠在臉頰下滑下一道水痕,滴落在空中。

    再想起那個家夥時,他的情緒毫無波瀾。

    時間的齒輪碾斷了記憶的絲線,他學會了不去迴憶那些開始模糊的記憶,並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要去想。

    他還是會想起這個

    名字,但隻是這個名字,偶爾連綴著一些片段。他把所有的過去都封進了一個巨大的冰塊裏,殘酷地冷藏起來。他就站在冰塊外麵,冷漠地望著裏麵,不去打破,不去探索,任由冰霜一層一層包裹。

    但同時,他又似乎把自己的情感也跟著一起冷凍。他不怎麽會笑,看任何人的表情都帶著漠然,仿佛什麽都看著,又仿佛在神遊。

    宿舍裏的人無意間對他說過:林旭,你是不是變了?

    變了?是以什麽標準來評判的呢?

    因為他以前總是微笑地應下一切,而現在卻總是麵無表情地接受嗎?

    是因為他以前對誰都是耐心應答,而現在他時常沉默嗎?

    他們都問,林旭你怎麽了?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嗎?

    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很正常啊,為什麽他們都覺得不正常呢。

    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

    但沒過多久,大家習慣了這樣的林旭,也就沒人再問這個問題了。

    這就是時間的強大之處。

    再過一段時間,他們記憶裏的林旭便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沒有微笑、溫柔、輕聲的模樣。

    當我們越來越全副武裝,這個世界上,到底誰還會一直記得你最初的模樣?

    高考前一天,全校都為高三送行,旗幟與呐喊聲密布了整條離校的道路。

    那些高三學子們目光偶爾略過身邊的高一高二學生火熱的眼神,都如同燙著一般移迴。

    他們已是幼崽心目中成熟期的模樣,卻不知,他們同樣對未來迷茫。

    陽光如同利箭穿破大氣層的屏障,也刺進了每一個人的雙眼。學生們擁擠在樹蔭中,用汗津津的幼嫩臉龐睜大雙眼去勾勒著每一個高三學生的輪廓,仿佛穿透了時光,看到了兩年後同樣站在那裏的自己——承載著所有希望,像一個無堅不摧的戰士,強行挺直了腰板,舉起利劍,奔赴一個無硝煙的戰場。

    那個戰場沒有刀槍,卻處處不濺著鮮血。

    短短的兩天高考,卻是他們出生起來經曆過最長的時間煉獄。

    那邊語文剛剛考完,高考作文題在十分鍾內傳遍了整個校園,有人舉著手機念著各地的作文題目,有人傾聽,有人嘟囔,有人吐槽。

    仿佛用這樣的方式,他們也能微微觸摸到高考的試卷,也能體會到那一瞬間的不安。

    高考結束那天,

    林旭一家人都開著車去考場接大哥迴家。

    林旭永遠記著那一天的傍晚,最後一場考試的鈴聲盤繞在整個校園的上空,火燒雲紅了半天天,金色的顏料被傾翻,映亮了校門外每一個家長殷殷切切的雙目。

    對一個普通的家庭來說,高考幾乎是他們下一代能改變命運的全部希望。

    學生們從各個教學樓裏湧了出來,每個家長都伸長了脖頸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孩子,間夾著“考得怎麽樣?”、“題目難嗎”、“來我們吃大餐”的言語。

    林家三兄弟長得是有些像的,輪廓類似,眉目中的神韻類似。

    林旭遠遠地看著自家大哥走出來時,竟模模糊糊看到了未來的自己,身後映著明亮的天空和天藍色的教學樓,像一個旅人歸家,眼角帶著釋然的疲憊,無論考得好與不好,就這樣吧。

    “大哥。”林旭喚了一聲,張張嘴還想說些什麽,目光觸及大哥的雙目,又停住了。

    父親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母親既想問對方考得如何,又怕沒考好,隻能小聲問了句:“這兩天吃得好嗎?”

    弟弟林遠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帶著不知世事的天真。

    “迴家吧。”

    坐車的路上,林旭對大哥林建說:“真好,大哥總算擺脫學習了,老師們都說大學特別輕鬆。”

    林建愣了下,隨即笑開,捏了捏自家弟弟的臉頰,“哪有那麽好。高考又不是結束,一切才剛剛開始呢。”說到最後,他的眼裏也染上幾分不知未來的空濛。

    林旭不知所以,卻仍是有些羨慕。

    林建隻好笑了笑,又揉了把弟弟的頭發,“以後你就知道了。”

    以後?又是以後。

    林旭轉過頭看向車窗外移動的街景,目光無所落點。到底什麽時候是以後?為什麽他總是沒有等到“以後”,就已經結束了呢。

    大哥把自己用舊的手機給了林旭,買了個新的。家裏座機壞了很久,能勉強接電話,但早看不清來電顯示了。他在家裏又玩了幾天的遊戲,便出去打工了,晚上迴來便在網上搜索著各大學的官方網站。

    林旭假期便常坐在大哥旁邊,一同瀏覽著那形形色色的網站,一邊問著瑣碎的問題:“這大學在哪?”、“為什麽我沒聽過這個大學?”、“大哥你要學什麽專業?”……

    林建笑了,“你怎麽比我還認真?看上了哪個大

    學?”

    “哥,你想過去遠一點的地方讀書嗎?”

    “當然了,但如果不是好學校,就選個離家近點的。”

    林旭有些失望地垂眼。

    “怎麽了,你想去哪?”

    林旭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有一個人認識我。”

    “不會害怕嗎?”林建有些意外自家十六歲的小弟弟想得這麽多。

    林旭抬起頭,目光閃了閃,最後搖搖頭,“不會。”

    “那就加油吧,去很好很遠的大學。”林建笑了。

    林旭不知為什麽,也忍不住笑了,眸光閃動,十分清亮。

    那是臨近期末考試的時光。

    高考餘韻剛過,普通的學子們也開始承受考試的重壓。

    六月天,也是台風多發的季節,往往前日還烈陽高照,下一刻便狂風驟起,拉起了台風橙色警報。

    大雨瓢潑,地上滿是被砸落的蔥綠葉片,在髒汙的泥水中浮動。

    林旭常常因守在走廊的欄杆邊而被潑了一身水汽,又或者被照得全身發燙。但他又總是忍不住走得很近些去看清那個人,在滂沱中泥濘的輪廓,在烈日下斜長的影子。

    他習慣了偶爾等不到對方的突發情況,也學會了如何在對方抬起視線的前一秒把自己隱藏。

    這種行為代表什麽?是刻苦銘心的思念成疾?亦或者求而不得的哀傷?

    林旭隻是習慣了,習慣了在這個時間站在這裏去守候一個身影。

    他沒有情緒波動,既不高興也不痛苦,隻是站在這裏看著。

    他總是想,或許有一天他突然賴床起不來了,這個習慣也就斷了。

    時間是沙漏中的細沙,卻可以荒蕪整個森林;時間是鋼鐵被打擊的磨損,卻可以變換滄海桑田;時間是人類眼角的皺紋,卻可以抹去一個星球的生命。

    當這樣一想,他們的時光又是何其短暫?他們的存在又是何其渺小?他們的堅持……又是何其可笑?

    “大哥,未來是什麽樣的呢?”

    那個時候,他是不是想喜歡誰就能喜歡誰呢?

    ——不是的,如果你不夠強大,你永遠不能選擇你想要什麽。

    期末考試那幾天都下著蒙蒙的陰雨,晚上睡夢中能聽見風雨敲打窗戶的窸窣聲。

    期末過後,便是漫長的暑假。

    上一個期末結束時,還有個像小狗似的家夥纏著自己不要走,用濕潤的舌頭舔舐他的眼睫毛,小聲念著:小旭。

    而這一個學期末,他孤獨地坐在空落落的教室,舉目四望,一片空茫。

    明明已經封起來了,但還是有些記憶狡猾地鑽了出來。

    他剛剛下樓時似乎有看到那個家夥母親的身影,但也隻是一晃,他差點沒認出來。

    林旭瞳孔微微放大,突然意識到,那是不是意味著整整兩個月,他都看不到那個人了?

    心口被尖銳地刺了一下,他突然不知所措。

    這種無助感像是夢魘一般纏繞著他的四肢,像是過去四月個裏每一個夜晚,在他的身軀上留下禁錮的印痕。

    當他的大哥來教室接他,抬起他的頭時,看到的是一張慘白的臉。

    “怎麽了,考試沒考好嗎?”林建緊張道。

    林旭低下頭,把臉藏了起來,喑啞道:“不是。”

    他隻是發現:他還喜歡著那個家夥。

    非常喜歡。

    楊峰銳靠在轎車的副座上,目光飄忽地略過窗外遠處的屋頂,手指輕輕摩挲著背包的表皮。

    方雪視線輕輕偏移,看了眼自己的孩子,又攥緊了手中的方向盤。

    “小峰,暑假有想去玩的地方嗎?”

    楊峰銳恍若未覺,依舊看著窗外。

    方雪雙眸變暗。

    “去海南怎麽樣?可以去遊泳。或者去漂流吧,夏天會很舒服的。”

    楊峰銳突然偏頭看了方雪一眼,方雪聲音一滯。

    楊峰銳半晌開口:“為什麽要問這個?你要陪我去嗎?你不用陪你的男人還有那兩個小孩了嗎?”

    方雪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聲音哆嗦,“我、我可以給你錢。”

    “哦,那不用了。”楊峰銳勾起嘴角。

    方雪再嫁,另一半也是帶了兩個孩子的。

    許是車內寂靜得恐怖,楊峰銳輕聲道,“在那邊過得好嗎?”

    方雪眼睫毛顫動,握著方向盤的手掌沁出汗珠:“還好。”

    楊峰銳又把目光落迴了窗外,“那就好。”

    方雪雙眼漸漸泛紅,轉頭看著已經有了成人模樣的大孩子,看著那熟悉的輪廓裏漠然的神情,張口發現喉

    嚨幹澀,“他們……不肯叫我媽媽。”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她丟了自己的孩子。

    “是嗎?”楊峰銳聲音輕到仿佛整個人也虛化了,“我也不想叫。”

    淚水肆意漫過臉頰,方雪痛苦地閉上了眼,在路邊停下了車。

    “小峰,你想爸爸和媽媽嗎?”

    楊峰銳有些茫然地眨眼,大男孩的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脆弱,隨即搖搖頭,“不想。”

    想又有什麽用呢?

    曾經日日夜夜地想,拚盡了一個幼童能做到的所有努力,也沒有換得父母的一次停留。

    現在也是,就算日日夜夜地想那個少年,又有什麽用呢?

    他曾經無法改變什麽,現在也無法改變。

    “你想看看你的爸爸嗎?”

    楊峰銳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拐到了這個話題,疑惑地轉頭。

    方雪眼裏盈滿了晶瑩的淚水,嘶啞道,“我、我告訴你爸爸了。”隨即又像要解釋什麽般,“畢竟你也是他的兒子,你這幾個月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我……”她有些崩潰,“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楊峰銳瞪大眼睛,黑暗的潮水迎麵掀翻他的身體,他仿佛破爛一般漂浮在汪洋之中。

    推開家門時,楊峰銳的身體一直都是僵硬的,他戰戰兢兢換下鞋子,視線輕易地看到了客廳沙發上沉默的男人的黑影。

    男人聽到聲音,抬起了頭。

    楊峰銳如同被雷劈一般震在原地。

    如果說在小旭之前誰還能製服他的話,唯有這個父親。這個曾是他心頭最光輝的偉大的形象,也曾是他一次又一次被打時的噩夢。

    男人的發鬢有些斑白,雙目卻依舊直透人心。

    “你他媽的就不嫌給我找事多是吧?!你今年還搞起了同性戀?”話音未落,男人已經踩著拖鞋撻伐而來,拽著楊峰銳的衣領就往客廳走,“你他媽就是沒救了!是不是明年我再來看你你就偷砸搶了?後年是不是就進監獄了!小子你真是太有能耐了,一年比一年厲害啊!”

    父親喘著粗氣,說到最後差點一腳揣在楊峰銳身上,“你當初怎麽保證的?你不是說你不再惹事了嗎!”

    楊峰銳一米八的身軀在父親麵前卻顯得弱小,他茫然地睜大眼睛,“我、我沒有惹事。”

    “混蛋!”父親一巴掌就砸了下來。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楊峰銳怔怔地看著男人,左臉頰火辣辣的疼,仿佛還不可置信。

    “不要打孩子!”方雪衝了過來,攔住男人,“這不是他的錯!”

    “哈?那是誰的錯?你的錯?”男人笑了,目光落在女人身上,“這就是你帶出來的好兒子?”

    “你說什麽!這也是你的兒子!”方雪漲紅了臉。

    “我還希望我沒有這個兒子!看看他都幹了什麽,之前被退學了都不算!打架鬥毆、吸煙談戀愛,每天都是老師打來警告的電話,在別人麵前我就不敢認這個孩子!現在到好了,直接就搞上男人了?”男人雙目眥裂。

    “這是我的錯嗎?這麽多年來你看過他嗎?你管過他什麽?當初為什麽離婚的你不知道嗎?你天天出差在外麵飛,你關心過家裏嗎?”

    “我天天累死累活地養家,你他媽的到底懂什麽?我沒有管過他?是誰幫他收拾的爛攤子?是誰幫他轉的學?不是我,他現在在哪條街上遊蕩你都不知道!”

    ……

    又是那些成年累事,又是重複的爭吵。

    楊峰銳仿佛又迴到了小時候,他躲在房間裏,餓著肚子,聽著門外刺耳的爭吵聲。

    他餓得一直在哭,卻不敢推開門。

    那個時候,他就很沒用。

    楊峰銳什麽都不想爭取了,這就是他的命吧,他不配得到任何幸福。

    他往後退了兩步,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父親的聲音撕裂空間,“混小子你要去哪?讓你走了嗎!”男人一把拽過他推到地上,踢了兩腳,“你的事解決了嗎?另一個男的是誰?”

    楊峰銳捂住腦袋,不想聽見任何聲音。

    “我操,學都怎麽上的?就會和父母強了是吧!就會和父母頂了是吧!他媽的當初就不該送你上學!”男人氣得拿起拖鞋就抽。

    方雪嚇得撲了上來,“你發什麽神經!他是你兒子!”

    “我就沒有這個兒子!”

    楊峰銳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滿臉的熱淚,像是開了匝一般汩汩流淌,打濕了他整個臉龐。

    他感到自己越來越小,像個孱弱的蟬蛹,最後被輕輕地踩扁在別人的腳下,鮮血四濺,卻是被對方用腳掌磨了磨。

    母親的著急的聲音響起,“小峰,你快走!你快走!”

    楊峰

    銳崩潰地低喃,“我也不想當你們的兒子……我也不想……”他突然掙紮地坐起身子,大吼了一聲,“我也不要你們!”

    “他媽的你還反了你!”男人一巴掌就要甩下,目光正對上兒子倔強抬起的臉,手硬生生止住了。

    那是一張已經有幾分成熟的少年的臉,眉目間都帶著父親曾經的模樣,他們流動著相同的血脈,共享著相同的基因。

    那張臉滿是淚水,淚水中是父親猙獰的麵孔。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們父子走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

    男人還能想起當他站在手術室外的焦急等待,還能想起第一次抱起嬰兒時的喜極而泣,還能想起牽著寶寶走路時的小心翼翼……

    他舉起的手一直在顫抖,眼白裏布滿血絲,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他也曾對這個孩子寄予所有的期望,也曾幻想過這個孩子未來英挺如父親的模樣。

    到底是什麽時候?他們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在這個空擋,男孩爬了起來,從父親的手下衝向門口,轉過頭,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嘶吼,“為什麽你們生了我卻不要我!你們當初就不要生我啊!”

    他衝到大街上,被黑夜籠罩,他望著天空,希望所有的淚水就此蒸發,讓他的肉體就此幹涸。

    外麵的店鋪亮起招牌的閃燈,閃爍著吸引路人的目光。

    傍晚氣溫下降,風吹著臉龐,有著濕潤的清涼。楊峰銳望著周圍,看著街道上往來的人群,竟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方。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口袋裏還有零碎的散錢和手機。他肚子很餓,卻不想踏進任何一家餐館,他的模樣太過狼狽,以至於他甚至不想暴露在燈光下。

    他不知道為什麽他還在哭,麵部肌肉就像突然不受他控製了,眼睛隻會抽動著淚水。

    他隻能慌張地用手袖一遍一遍抹去洶湧的生理鹽水,直到整個手袖都濕透。

    楊峰銳像每一次離家出走般,又一次來到了另一個小區的滑滑梯邊上。日暮以後,所有的孩子已經離去,隻留下秋千還在輕微地搖蕩。

    夜風吹動著身體,濕漉漉的地方泛起更加冰涼的寒意,他瑟縮了下身體,像個幼小的孩子一般躲在了滑滑梯裏麵。

    他躺在滑滑梯上,視野裏收盡了周圍居民樓上所有的燈光,每家每戶都亮著,電視的聲音、家人嘮嗑的聲音、孩子們的歡笑聲仿佛也能

    透過那溫暖的燈光傳出。

    隻有他在無邊的夜色中漂泊。

    沒有人要他。

    雙眼已經幹澀,四肢已經麻木,他像行將就木的老者遺忘了時間的流逝。

    他望著漆黑的天,口齒呢喃,輕念著兩個字,似乎想要從中汲取一點力量。

    小旭…小旭……

    誰還會要他?誰還會想他?誰還會在乎他?

    電話接通時,他是無意識的,他不知道他何時拿出了手機,也不知道何時播下了號碼。

    那邊出來的音樂聲卻成為了動聽的樂曲。

    他口裏還是忍不住叫著這個名字。

    滴——電話接通。

    “喂?”

    楊峰銳驀然驚醒,手指僵硬。這不是林旭的聲音。

    他拿著手機看了眼四周,突然覺得坐在滑滑梯上的自己是多麽可笑。

    “喂喂?請問有人嗎?……是找林旭?”

    楊峰銳一驚,才意識到自己在念著林旭的名字。

    秋千的晃蕩已經停止,夜風拂動周圍的盆栽,路燈的剪影微微照亮滑滑梯的支架。

    “喂?”那邊傳來溫和的少年的聲音,音質幹淨,仿佛陽光在溪水中流動。

    楊峰銳瞪大眼睛,手指攥緊了手機,像個饑渴的旅人用耳朵貼緊了手機。他長大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幹澀得疼痛,每一次唿吸都像是被石灰堵塞。

    他在心裏喊著:小旭…小旭……

    “有人嗎?你是誰?”

    “喂喂?有事嗎?……是打錯了嗎?”

    楊峰銳扯動嘴唇,左頰還殘留著火辣,疼得他皺起眉頭。他突然勾起嘴角,笑得悲哀。

    他想幹什麽呢?找了林旭又有什麽用呢?林旭能收留他?還是林旭能讓他迴家?他什麽都做不到,林旭又怎麽能做到呢?

    他們都是孩子,被欺負了就隻會哭泣的孩子。

    氣息從喉嚨裏艱難地吐出,每一個吸氣都像是胸口被重石傾軋。他像是瀕死的魚兒一般在沙灘上掙紮。

    他舍不得掛電話,像是魚兒渴求著最後一點水分。

    小旭…小旭……

    再多說一點話,再多說一點。

    那邊突然安靜了。

    楊峰銳唿吸一滯,雙眼裏漸漸失去了神采,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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