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想給楊峰銳轉學,卻高估了她自己的能力,離婚再嫁的女子,落入了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家庭。而一個市重點的高校,又豈是她想進就能進的?楊峰銳成績不佳,本身所在的學校便是難得的市重點,方雪窮盡自己微弱的人脈也無法再讓兒子中途轉學去向更好的學校。

    因為這段日子過於關注楊峰銳,她與現任丈夫的關係便有些僵硬,此刻孤立無援,當真是萬念俱灰。

    她不可能真不讓孩子上學的,放下手裏的手機後,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癡癡地落淚。

    楊峰銳從房間裏出來,便是看到黑暗中獨自哭泣的母親,他站在遠處,靜立許久,最終摸索著開了客廳的燈。

    白熾燈一亮,整個客廳便暴露在視野中。

    方雪抬起頭,雙眼哭得紅腫,眼角展開皺紋,發絲混亂,平白老了幾歲。

    楊峰銳唿吸一窒,無端端心裏也跟著發酸。

    冰涼空蕩的客廳,女人悲戚的聲音緩慢傳來,“小峰,媽媽是不是很沒用?”

    忙碌了一生,未得到自己的幸福。想為自己兒子謀求一條出路,卻也是百般不能。

    “我當時以為那就是愛情……”女人並未接下之後的話,痛苦地眨了兩下眼睛。她抬頭看自己青澀的兒子,仿佛透過時間看到了曾經這個年歲的自己,青蔥少女,笑靨如花,眉目流轉,顧盼生輝。

    時間是如此殘酷,再迴憶當初,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方雪疲憊地垂下眼瞼。

    “小峰,我那時覺得是天大困難的事,現在看來都覺得不過如此。當時痛不欲生的,也是我自己太過多情了。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痛苦與悲傷?當你遇上更多的事,見過更多的人,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還有很大,會發現這個世界的無奈很多,你會遇上許許多多自己無法做到的事,你會愈發發現自己有多麽渺小。你這一年,你這一事,在你整個人生中也不過是小小的一滴水花。很快……”女人喃喃,“就過去了。”

    一字一句,抽幹了楊峰銳的靈魂。

    “下個星期就是月考,這幾天就少布置點作業,大家抓緊預習。”班主任下課前習慣囑咐了兩句,又低頭瞟了眼近窗邊的那個空位子,突然想起,“哦對了,我們班的楊峰銳同學過幾天就生病迴來了,要轉到樓下十三班去,你們誰和他關係比較好的?可以一起幫忙收拾下東西。”

    “啊啊為什麽要轉啊?”

    “竟然是十三班,那不是c層班嗎?據說很亂。”

    “是不是惹事了?”

    ……

    吵鬧中,林旭僵著身子,手指尖緊緊地摁著黑色水筆,白色的筆記本頁麵上剛剛記著今天老師安排的作業。

    他臉色蒼白地抬起頭,看向老師。

    班主任遠遠地看不清林旭的臉色,隨意笑道,“林旭,你是他同桌,你就幫忙吧。”

    今天黑板上老師並沒留下多少痕跡,但值日生擦黑板時整個講台依舊飄滿了粉筆灰。老師的笑容在粉筆灰中也變得模糊和淺淡,四周也仿佛落入了那漫天的粉筆灰中,皆是霧茫茫一片。

    林旭怎麽眨眼都看不清眼前的樣子,也不記得自己到底點頭沒點頭。

    中午班裏同學走後,他就留下來整理楊峰銳的東西。

    教科書一摞,練習冊一摞,筆記本和練習本一摞,試卷一摞,另外就是些雜碎的東西,筆盒、筆筒、文件夾……有些教科書還沒有寫上名字,林旭便低下身子,在第一頁的中間一筆一劃地寫上“楊峰銳”三個字。練習冊老師已經布置了很多頁,林旭在每一本練習冊裏都夾了小紙條,寫上了作業的最新進度。

    他收拾得很慢,時間也過去得很快,正午太陽高照,他已經錯過了迴宿舍的最後時間。

    在給試卷分類時,林旭困得不行,不知什麽時候就抱著一打試卷睡著了。他迷迷糊糊醒來時,手被枕得發麻,一個恍惚,手裏剛剛整好的試卷便散落了一地。

    林旭低著頭,看著滿地的試卷,傻了一般看上許久,到最後,竟是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有些人一旦離別,便再無人知道他在難受。

    林旭蹲下身子,一張一張又撿了起來,趁著離下午上課還有一段時間,便又重分了一次。

    他熟悉試卷上的字跡、答題的模式、常被扣分的題目,還有每一科常拿的分數。手指尖停留在最近一張完成的數學試卷上,記憶中仿佛還在昨日,楊峰銳鼓著包子臉堅持到:“肯定這個數字算錯了!不可能這麽大的。”實在爭辯不過了,就上來抱住他,“這裏計算好麻煩,你算嘛你算嘛……”

    林旭盯著這道未完成的題目,肩膀微微顫動,終是再也整理不下去。

    就這樣吧。

    未完成的計算題,未分類完的試卷,未有結局的喜歡。

    下午放學後,林旭就搬著書走下了樓。

    市重點向來都是大校,一個年級便上千人,二十來個班,雖在一個年級,班與班之間隔如鴻溝,樓層與樓層之間便像是兩個從不相交的世界。

    三班與十三班,a層班與c層班,三樓與二樓。

    林旭抱著一摞書本,走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樓層,一間教室一間教室數著班級號,最後停留在十三班的門口,目光落在門邊一套空出的桌椅上。

    傍晚餘暉覆蓋整個校園,小小教學樓宛若籠罩在陰影中。

    從三樓到二樓,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抱著一摞又一摞的書,一趟又一趟,直到自己座位旁的桌椅一片空蕩。

    時間仿佛變得很慢,每一秒都像垂落的蜘蛛絲被無限地拉長。

    林旭佇立在自己座位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什麽都沒有剩下的同桌,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話語。

    第二日楊峰銳便迴來上學了。

    誰也不知道,當他在完全陌生的班級看到收拾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桌麵和抽屜時,幾乎當場就要崩潰的心情。

    書本、練習冊、試卷、水杯……無一不是他熟悉的擺放方式。

    他再也不會碰上第二個小旭,他再也遇不上這麽笨的傻瓜。

    他們的愛,興起時無人知曉,落幕時亦無人知曉。

    林旭不知道楊峰銳何時迴來了,也不知道他這些天住在哪裏。學校就是如此,一旦錯開空間,就可以毫不困難地錯開三年。

    大部分學生終其整個高中,也隻熟悉班裏的同學,又何況他們不僅隔班還隔樓層?

    林旭開始幾天還能在班裏同學中聽聞楊峰銳的名字,過了一段時間後,也就沒人提起他了。

    最近一次看到他的名字,是在老師辦公室的月考成績的年級名單裏。

    他和楊峰銳,都考得一塌糊塗。

    興許是老師通知了家長,這次迴家時,母親做了一桌的飯菜。

    林旭極少透露自己的喜好,但滿桌飯菜偏偏盤盤都是他愛吃的。弟弟愛吃鹹,他好吃淡,所以往常的雞蛋羹都是多加鹽的。而這一次,林遠已經懶得去碰那盤似乎沒味的雞蛋羹了。

    林母親看著林旭吃得正好,才伸手去碰了碰自己孩子軟軟的頭發,想說句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孩子就是這樣,每次難受的時候,都一個人憋著。

    “林旭,

    是不是學校裏過得不開心?一直都悶悶不樂的樣子。”

    林旭低著頭吃了兩口飯,搖了搖頭。

    母親歎口氣,隻得把手搭在自家孩子的肩膀上,“上次你大哥迴來,和我說了點事。沒想到那麽多事我都沒注意到……小的時候嫌你們淘氣麻煩,總盼著你們長大,上了大學我們就輕鬆了。可等你們都真的要長大了……”林母苦笑道,“你們都走了,也就沒人愛吃我的做的菜了。”

    “考試考差了沒關係,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媽媽隻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

    林旭悶著聲音,“媽。”

    口裏是從小到大吃慣了的味道,桌子上的菜還冒著熱氣,客廳暖黃的燈光擁著這難得聚在一起的一家人。

    父母用自己的愛獨辟了一個沒有風雨與寒冷的家。

    之前與大哥的談話仿若近在咫尺,林旭抬起頭看著皺紋漸多、臉色漸黃的母親,熱氣熏了眼睛,又匆匆埋頭吃飯。

    他的生活仿佛有了變化,又似乎從未改變。

    林旭想起了很久以前楊峰銳曾經抓著他的手膽顫地說:“小旭,就試一下。”

    他苦笑,所以這算什麽?試過了?那錯誤的軌道已經被扭正了?

    曾經想要拒絕的苦苦無法斬斷,當真正想要握在手裏時又突然地消逝。

    短短一個冬天,他整個人生都被顛覆了。

    林旭看向熱氣中的母親和父親,還有旁邊小一歲的弟弟,眨了眨眼。

    就像此刻,縱然他有千言萬語,縱然他滿心傷悲,可他不會說,身邊的人也不會知道。

    這顛覆了他的整個人生的事,他不開口,他的家人,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時間不會停下腳步,每個人都被推搡著前進。

    這個冬天,會被埋沒在時間洪流中,會被碾碎在遺忘的記憶中。

    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這算失戀嗎?林旭不敢下定義。如果這是失戀,也是他獨自一人的失戀,連痛苦,也得偷偷的。

    人人都喜歡失戀時灑脫的姿態,雲淡風輕的、拿得起放得下的。

    失戀最悲傷之時,正是夜深人靜,輾轉難眠之時。

    睜開眼,四顧惶然。

    他以為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卻發現最難受的恰是知道有人陪伴的滋味後再次變成一個人。

    再

    也不會有那個人的在你身邊逗你開心時的傻笑,再也不會有那人時時圍繞你轉的聒噪聲音,再也不會有那人擁你入懷的溫度……滿腦子裏都是那個人的好。

    這當真是折磨。

    這樣的離別,是從你身邊每一個細節的消失。

    你醒來時身邊沒有暖熱的身體,你刷牙時沒有了搶你毛巾的怪手,你走路時沒有緊抓著你手的幼稚小孩,上課時沒有了盯著你看的發呆專用戶,吃飯時沒了往你碗裏夾肉的執著少年……因此,你睡覺時想他,你醒來時想他,你上課時想他,你吃飯時想他……一不留神,就在想他了。

    思念噬骨,越想越痛。

    林旭之前從未談過戀愛,身邊也沒幾個熟悉的談過戀愛的。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笨了,怎麽也學不會如何不想念。隻知道越不想隻會越想,想著想著五髒肺腑都跟著疼痛,像是無數的蟲子在撕咬,小口小口吞噬著他的心。

    他偶爾會自嘲地想,等哪天不想了,一定是心都被啃沒了。

    楊峰銳沒有來找過他,所以林旭也沒有去找他。

    林旭經常會看到傍晚學校門口等候的方雪,便猜測楊峰銳每晚都是被母親接走了。

    當然,他還是能看到楊峰銳的,在食堂裏、在操場上,一閃而過的身影。

    直到一次真正地麵對麵碰上了。

    正是中午放學趕午飯的時間,兩個人在樓梯口相遇。

    樓梯裏人很多,林旭一低下頭,就看到前麵不遠處的楊峰銳。

    男孩還跟之前一樣,頭發毛躁毛躁的,眼瞼下垂,嘴角抿得緊緊的,嘴唇顏色偏淺,下巴揚起一個輕微的弧度,一副心情極其不好的模樣。

    突如其來的,林旭失了力氣,被動地隨著人群往前走著,目光再習慣不過地落到了那個人的身上。

    等大家終於都走下樓梯時,那個大男孩若有所覺,煩躁地往後瞟了一眼,臉色一下就變了。

    周圍人聲轟鬧,推擠的人群力度很大,林旭每下一個階梯身子都會輕微地晃動。他看到了楊峰銳眼裏一閃而過的慌張,對方視線一躲,但隨即又像意識到什麽轉了迴來。

    林旭微微一震,習慣性想要擺出個笑容,但似乎失敗了。楊峰銳的頭發比之前長了些,尾端輕微地打卷。眼瞼下皆是青黑,臉色很糟糕。下巴下冒出輕微的胡渣,像是個不會打理自己的調皮的孩子。

    楊峰銳被推得差點摔倒後才匆匆迴過神,他腦海裏全是小旭剛剛臉色發白看起來生病了模樣。下意識地就像衝上去抓住他碰碰他的額頭,看一下是否發燒了。但學生群很快衝下了最後一個階梯,他被推著跑了出去,臉碰觸下外麵燦爛的陽光,一瞬間被晃了眼,清醒過來,再也沒有勇氣迴頭,拳頭握得越來越緊,眼裏已經泛起紅。

    林旭落在身後,沒走幾步就走不動了,找了個能靠背的地方,蹲下來休息。他努力地深唿吸幾口氣才站起來,背後的石灰牆特有的涼意不緩不慢地傳遞,讓他劇烈跳動的心慢慢平緩下來,緊接著那蝕骨的痛又緊附上來,這一次不像之前,總覺得心中空蕩蕩的,仿佛冷風幽幽吹過,冷得他渾身顫抖。

    他用手捂住眼睛,讓自己沉入黑暗中,啞聲道:“別想了。”

    那個時候,他們都如溺水後抱著浮木的人一般地相信著:這個冬天,真的隻是意外,時間久了,就是年老後迴憶的一段年少輕狂。

    所有大人、文章、電視都是這麽說的。

    偏偏不想他,又舍不得。深怕以後真的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此刻不再多想想,以後就再也想不起了。

    所以就這樣吧,偷偷想念著,反正也沒人知道。

    就是有點痛而已。

    林旭不在意地想著,他從小就不怕這個,他總會習慣的。

    如此,四月份也過得差不多了,開春細雨綿綿,整個南方都籠罩在濕漉漉的水汽中。

    沒過幾天便是期中考了,教室裏又是一輪的哀嚎。

    林旭身邊早已換了新的同桌,也是個男生,叫李亦衡。他和新的同桌關係尚好,平日裏也常聊天。

    班裏幾乎沒人再聊起楊峰銳了,倒是一些女生又拿林旭和新的同桌開玩笑。李亦衡是個認真的,每次都上綱上線地解釋,過了幾天,那些開玩笑就沒了趣味,轉戰其他人。

    “真不知道現在女生都怎麽了,太恐怖了。”李亦衡嘟嘟喃喃地轉迴身子,“你怎麽了?你還沒說完你家鄉的事呢?”

    林旭趴在桌子上,露出半個腦袋,笑道,“沒事,我有點困,等會繼續和你聊。”

    “那好吧。我先喝口水……哈哈果然又是熱的,林旭你又幫我打好了是吧。”

    林旭悶住腦袋,沒再迴話。

    他隻是不高興而已。

    不高興大家忘了楊峰銳,不高興那個被開玩笑的

    另一個主角不是那個混蛋。

    他還是很想他。

    他又特別怕,有一天,他也不想那個家夥了,就沒人惦記他了。

    中午臨近放學時,雨勢突然加大。驟然劇烈的水珠如同小瀑布一般衝刷著玻璃窗戶,滾滾的水流中是外麵模糊的枝葉被拉扯的虛影。

    啪踏啪踏的雨聲緊鑼密鼓,敲擊在每個人的耳膜上,隱隱間帶有顫悠悠的迴音。

    有雨傘的同學趕忙衝了,沒雨傘的也四處借傘拚傘,半個小時後,整個教學樓的人也沒剩多少了。

    林旭站在屋簷下,靜靜等了十分鍾,發現雨勢並沒減小,但等習慣了,便打算繼續等著。

    水汽撲麵而來,帶著樹葉與泥土特有的清香味,落在臉上,眼睫毛變得沉重。眨眼變得有些艱難,林旭便幹脆低斂著睫毛,看著不遠處水窪裏掉落雨絲濺開的漣漪發呆。

    其實他是有雨傘的,但之前收拾的時候給了楊峰銳。那個家夥,之前每次都蹭他的雨傘……希望那個笨蛋能能發現那把雨傘才好。

    怎麽又想起他了。

    林旭伸手抹掉了滿臉的水汽,聽著嘩啦啦的雨聲,望著水窪裏被泥水浸沒的枯葉,心也如同被潮濕了,又冷又涼。

    他突然希望,這雨水越下越大,永遠不要停止,然後慢慢淹過他的身體,把他整個人都沉溺在水裏。

    是不是這樣,他可以短暫地逃離掉這個世界。

    他之前以為無論多難受,他都能撐得住的。

    可能是真的過了很久,林旭覺得腿都麻了,他想站起來,卻動彈不得。但很快,他也不嚐試站起來了,他的頭頂上,出現了一把熟悉的傘。

    一個熟悉的聲音悶悶地響了起來:“我送你迴去。”

    那一瞬間,林旭覺得心髒被蟲子瘋狂地啃噬一遍,痛得他雙眼發紅。

    那一路,兩個人都走得很慢。

    麵積狹小的雨傘遮掩不住兩個大男生,雨水打濕了兩人半邊的衣裳。腳下的球鞋踩進水窪裏,如同海綿浸入水麵,吸飽了水分,之後每走一步,都更加沉重。襪子也跟著浸濕了,水汽無孔不入地從腳底的無數穴位傳入沿著血脈竄升,像是粘附的血蟲吸食著肉裏的鮮血。

    兩個人都沒有出聲,似乎都默認這壓抑的平靜。

    水珠打在傘麵上,像是無數尖銳的小針嚐試著刺破雨傘,相撞後發出沉悶的金屬聲。密密麻

    麻的細針從每一個縫隙紮入,讓人每走一步就有被紮破鮮血的錯覺。

    或許是雨聲太大了,他們都聽不見雙方的聲音。

    林旭隻是茫然地向前走著,直到手腕突然被拽住,身後傳來喊叫,“林旭!”

    手腕被緊抓的熱度貼著皮膚冰涼的水珠傳入,林旭一個哆嗦,整個身子都像是被什麽黏住了。

    後麵的聲音頓了一秒,“小旭,對不起。”

    男孩子變聲期後的發音本來就很低沉,仿佛融入了沉悶的雨聲,跟著消逝在漫天的水幕中。

    林旭幹巴巴地睜大眼睛看著遠處,拚了命地不肯眨眼,縱然雨水已經落了他的滿臉。

    “小旭,對不起,對不起……”

    林旭不知道自己哭了沒有,反正滿臉都是水,沒人能看出來。

    楊峰銳把林旭扯迴雨傘中,強行地去轉迴對方的臉,一眼看見了那通紅的雙眸,他一下就鬆了力氣。

    楊峰銳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手指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腕,直到終於顫動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林旭。他用身體強硬地克製了對方的掙紮,聲音顫抖,“小旭,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把你拖了進來,對不起又把你推了出去。

    他就是那麽壞,他就是那麽混蛋。

    林旭感覺到脖頸淌入了滾燙的濕熱,燙得他身體微微顫抖。那個聲音依舊那麽熟悉,就像曾經無數次犯錯後討饒一般,“小旭,對不起。”

    雨傘早已經失去平衡掉落在地板上。

    漫天大雨中,兩個大男孩哭得無聲。

    喜歡一個人,真的太難受了。

    “小旭你打我吧,怎麽打都行。”楊峰銳不敢伸手去碰林旭臉頰上的淚。

    他又讓小旭哭了,小旭哭比什麽都疼。

    他從來都無法守護好這個人。這一個月來他真的快瘋了,他覺得他說不定轉學了會更好些。校園裏的每一個景,走過的每一條路,手裏的拿的每一本書,他都在想念這個家夥。他想要見到他,想得快瘋了。

    可他就這隻能這般想著。

    他們之間一直缺少一個交代。

    林旭抹了把臉上的誰,看向眼前的人,他總能輕易地感知到對方的情緒。那黑如曜石的眸子裏被灰蒙蒙的雨水染成了混亂的灰色,那灰色裏是沉重的無法支撐的痛苦。

    他總是舍

    不得看對方難過的,也是舍不得看對方為難的。

    林旭發現自己空落落的心還在無限地空洞下去,雨水似乎融進了雙眼,連眼淚流出來都是涼的。

    那仿若很久以前的話語響徹在耳畔:

    “小旭,我們將來上一個大學。”

    “啊?那麽遠的事。”

    “必須一起。”

    “哈哈,嗯,去遠一點的大學吧。”

    ……

    “阿銳,我們分了吧。”

    轟隆隆的雨聲似乎在這一刻消匿了,萬物都化為了一刹那的虛無。

    林旭看到了楊峰銳驀然瞪大的瞳孔,以及感受到了他猛地抱緊了自己的身子。

    林旭被這久違的體溫給摟得失神,那蝕骨的想念像是不滿足的饕餮貪婪地吞噬著這一刻的溫度,恨不得再多一些再多一些,一口氣吃得飽些,就能多撐上一會兒。

    楊峰銳緊緊地抱緊了這漫天冰冷中唯一的暖源。

    發絲緊貼在皮膚上,細小的水痕順著發尖貼著肌膚滑落,仿佛滲入了皮膚內部。衣服黏在身上,水在重力作用滴答滴答隨著雨珠一起下墜。

    在迴宿舍的的大路上,一個不起眼的拐角站著兩個仿若被大雨吞噬了的少年。

    楊峰銳啞著聲音開口:“小旭,你喜歡我嗎?”

    “喜歡。”

    “小旭,你喜歡我嗎?”

    “喜歡。”

    ……

    楊峰銳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通紅著眼,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個問題。

    兩個人的聲音都那麽微弱,在雨聲中毫不清晰,隻有對方能聽見。

    喜歡嗎?

    喜歡。

    他們那麽小,也知道愛和喜歡不一樣,所以,他們不說愛。但他們知道,這份喜歡是和其它喜歡都不一樣的,這不是對小貓小狗的喜歡,不是對一件舊東西的喜歡,不是對新收到的禮物的喜歡,這份喜歡……那麽私密,那麽羞澀,那麽獨一無二。

    楊峰銳嚐試著最後一次用手摸了摸林旭的臉,手指撫過對方的眼角,神情悲傷:“小旭,你還會喜歡其他男生嗎?”

    林旭閉上眼睛,“不會。”

    楊峰銳似乎笑了,他把臉埋在林旭的肩膀裏,貼著他的皮膚問,聲音沙啞,“那麽,我是你的唯一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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