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當然的,那天晚上,兩個人都沒有睡好。

    林旭跑是跑了,被子床鋪都被他卷過一遍,貼哪邊都覺得是濕的,都是冰的。楊峰銳本身就怕冷,縮在被子裏隻覺得從手指到心髒都溢滿了寒氣,枕頭過濕,實在難受,楊峰銳就這樣來迴翻騰弄了一個晚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過去的。

    林旭也好不到哪裏去,帶著半濕的衣服迴去,什麽也不管了就縮床上去了,衣服連著皮膚又涼又熱,隻能把自己卷得更緊。嘴唇破皮的地方疼得發麻,卻連舔一下也不敢。

    隻覺得整個人都是頭昏的,腦海裏一邊是楊峰銳啃咬著自己嘴唇的情景,另一邊又是零散的楊峰銳叫著自己名字的聲音,一直就這樣半睡半醒地到了天亮。

    第二天,兩個人都生病發燒了。

    坐在醫務室裏,分開了坐,既不出聲也不說話。

    楊峰銳要比林旭嚴重多了,本來這幾天一直就沒睡暖,加上昨天可以說是被寒風和水汽裹了一夜,一早上起來從床上就差點沒摔下來。此時病懨懨的,頭痛欲裂,喉嚨如刀割般疼痛。

    他想了一個晚上的那事,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過來的。

    你打死他都不會相信自己會是那種人,那個詞本身就像一個禁忌一樣,你可以開玩笑你可以鬧,但真的放在你身上是要揍人的。

    他還太小,卻隱隱能感覺到這意味著什麽,自己整個人生似乎都會被扭轉。

    有些東西,開不起玩笑。

    林旭就坐在自己的對麵,半閉著眼也似乎是困了。頭發軟綿綿地耷拉著,嘴唇微張開,破皮的地方已經不明顯了,隻是整個嘴唇紅得有些不正常。

    楊峰銳視線挪開,又忍不住挪了迴去。

    林旭似乎冷了,往身後的椅子又靠了靠,略長的發絲壓在靠椅上。他的發質很軟,像是嬰兒的頭發,總是貼在腦袋上,怎麽也豎不起來,但相對的手感很好。

    楊峰銳覺得胸口有一塊地方又開始詭異地發脹,因為發燒,感覺全身都是熱的。他突然很想去摸一下林旭的頭發,很急躁,像一個細毛一樣搔弄著自己的心,似乎隻要碰一下,就可以確定了,就可以安心了。就好像無數次慌亂時隻要觸碰到林旭,他就會莫名地心安。

    但身體很重,頭很暈,眼皮幾乎抬不起來,眼睛裏的林旭也越來越模糊,漸漸地變成了黑暗。

    楊峰銳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的家庭也不特別,父母鬧翻了把孩子送迴鄉下,雙方協商好後,把孩子寄養在了親戚的家裏。定時給錢,一樣吃好喝好,上學玩鬧。

    他小時候一直以為父母是工作太忙才把他放到了鄉下,由奶奶帶著。

    奶奶老年癡呆又腿腳不靈便,給他做頓飯都是極難得的。他總是特別的餓,也總是特別的冷,夏天他可以光著膀子一個人到田裏、河邊去玩,但冬天不行,又冷又黑,他不敢出去,怕凍死又怕餓死在外麵。

    周圍沒有孩子和他玩,笑他是沒媽的孩子。

    他開始是哭,但沒有人理他,他氣極了就和他們打,打得全身青青紫紫地迴去,晚上又一個人痛得厲害。

    他記得有一次打完架後,他跑到隔壁鄰居家裏偷偷打了個電話,是母親接的,一聽到母親的聲音他就哭了,哭得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喊著他要迴家。

    後來呢。

    他被鄰居發現了,拽著衣服就被趕了出去。

    直到最後,他也不知道母親到底有沒有答應。

    五歲迴鄉下,八歲被接迴去。

    父母離異,各有新婚,卻沒有一個想要他。

    這個夢太過漫長和灰暗,幾乎讓他覺得自己又迴到了那個時候。

    一個孩子戰後勝利,驕傲地走在了迴家了路上,但沒走兩步腳痛得就沒法走路了。他看見身後趴在地上的孩子一個一個罵罵咧咧地起身,跑迴了家,他一個人就坐在那裏,忍不住哇哇地哭了起來。

    明明勝利了,卻一點也不高興。

    ……

    “喂起來了。”有人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楊峰銳難受地哼了一聲,全身熱汗,喉嚨幹澀,嘴唇似乎都幹裂了。一瓶水就抵到了他的唇上,就著對方的手,他張開嘴咕嚕咕嚕喝了起來。水是溫熱的,讓他忍不住喝得更猛了,一個嗆著就開始咳嗽,水從下巴就流了下去。

    “你就不能好好喝嗎?”

    似乎聽到抱怨聲,有人用紙巾捂住了他的嘴狠狠地抹了兩下,“你怎麽就能這麽欠扁?”

    嗬嗬……那是因為老是有你在啊。

    楊峰銳突然很想笑,就真的笑了,沙啞的笑聲悶哼著從林旭捂著的嘴唇中發了出來,惱得林旭差點要給病患一拳,轉頭對醫務室的老師道:“我一定要把他帶迴去嗎?”

    “那當然啦,小弟弟,

    人家上次都守了你一個上午呢,你怎麽能拋棄人家?”

    毛拋棄啊!他被強吻了拋棄一下怎麽了!

    楊峰銳半迷糊中聽到這句話,那是徹底閉緊了眼睛不吭聲了,整一個重症病患的模樣。

    林旭拽著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艱難地把楊峰銳扶起來了,另一隻手貼了一下楊峰銳的額頭,“明明退燒了啊,怎麽還半死不活的。”

    喂喂你上次半死不活我都差點把你抱迴去了,楊峰銳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

    楊峰銳最後還是睜開了眼,但全身沒有力氣,壓著林旭的半邊肩膀小步小步地走著。

    林旭的身體也虛著,喘著氣。

    楊峰銳略略僵了身子,那一唿一唿的喘氣聲響在耳邊,輕輕一轉頭,近距離地看到林旭的臉,辛苦得潮紅。

    “喂你別看著我!”林旭不想理楊峰銳,楊峰銳一看他就覺得怪怪的。

    過了一會兒,林旭鬆了扶著他的手,“你要能走了就自己走。”

    “咳咳……”楊峰銳猛地咳了起來,臉都成了病態紅。

    “喂你咳嗽就咳嗽別亂晃。”林旭嚇了一跳,但還是抓緊了楊峰銳的手壓實了自己的肩膀,“你要不要再去看一下?怎麽這麽嚴重。”

    楊峰銳覺得自己是真的手軟腿軟心也跟著軟了,怎麽就有這麽傻的家夥。挪了挪身子半站到了林旭的前方,前傾、低頭幾乎靠在對方的肩窩裏,悶聲道,“喂小旭……”

    “靠!“林旭身體一顫,反射性想要躲開,但楊峰銳卻故意全身壓在了他的身上,又怕對方整個人摔下去,隻得繼續僵著身子,“我是真不打算理你,你給我放開。”

    楊峰銳感覺全身熱得厲害,頭又痛又脹,迷糊中笑了一下,隻能更加湊緊了林旭,唿吸著少年發鬢間的氣息,“小旭,你要不要考慮一下……”頭又開始發昏發暈了,似乎又要開始做夢了。

    嘛,林旭,我早就說過了。

    你就是個傻瓜。

    反正都傻成這樣了,與其被別人騙走了。

    你就便宜了兄弟怎麽樣?

    ……

    林旭微微偏頭,很輕易地碰到了楊峰銳頗為紮人的頭發,貼得臉頰發癢。看著對方閉著眼虛弱的模樣,微微出神。楊峰銳一直都是活蹦亂跳的,每次湊上來時,他都會嫌棄地把這紮人的腦袋推開。

    這樣的動作重複了太多次

    ,他此時雙手發抖,卻下不了手。

    一直覺得楊峰銳這家夥是個奇葩,怎麽就突然纏上他了?似乎突然有一天,楊峰銳就愛過來和他鬧,不理會他,他就動手動腳,從開始拿他的作業本、筆記本、教科書到後麵搶校服、枕頭、被子……

    世界上怎麽就有這麽無賴牛皮的人?

    林旭是個好脾氣,但不愛和人鬧也是眾所周知的,就楊峰銳一個傻愣對著一個冷得都能結冰的臉還能樂嗬嗬的。

    林旭記得自己那一段時間心情不好,又被氣得急了,第一次對楊峰銳破口大罵:“你煩不煩啊!你別在我麵前晃蕩好不好?”

    這是他第一次在班裏發脾氣。當時正是晚自習,整個班裏都跟著一起風中凋零了。

    自己傻了,楊峰銳的傻笑也僵硬了一秒。

    好吧這年頭,連林旭這塊冰都能被捂熱乎了,還直接火山爆發了。

    要是林旭當時知道楊峰銳後來做了什麽,他死都會憋著那股怨氣的。

    那個死寂特別的漫長。

    林旭隻覺得眼前一花,突然,楊峰銳一臉悲痛欲絕,猛地捂臉發出嚶嚶的抽泣聲,“討厭,你兇人家……”

    娘的,那個效果太震撼了。

    林旭當場傻了。

    緊接著,讓林旭更無法預料的事發生了,楊峰銳抽泣得過於激動,順勢一腦袋撞在了林旭的胸口,用腦袋邊蹭邊頂,一個勁地嘟喃著,“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林旭被頂的身體歪歪斜斜,幾欲傾倒,楊峰銳就雙手摁住了林旭的肩膀繼續蹭繼續頂,“壞蛋壞蛋壞蛋壞蛋……”

    那聲音叫個委屈啊,那個無辜啊,那個小嬌嗔啊。

    林旭是徹底覺得是自己可以吐血而亡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至此,楊峰銳找到了林旭的絕世雷點:受不了他裝嗲。

    林旭也徹底認清了楊峰銳的厚臉皮和無賴本性。

    班級至此奠定了這兩家夥好基友的真相。

    似乎從那一天起,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就漸漸定型了。隻要自己一生氣,一采取冷凍楊峰銳措施,那家夥就會牛皮糖一般地黏過來,到處抹口水,嘰裏呱啦的無非就是“我錯了嘛。”“你別生氣嘛。”“嗚哇你要是拋棄我,我就去老師那裏告你!”

    滾!

    林旭是打死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碰上楊峰銳這樣的家夥。

    ……

    等林旭迴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路上站了太久,腿都有點發麻,才想起來兩個人都是病患。不自覺抿唇,破皮的地方一痛,林旭臉有點發熱,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去想。

    趕快推了推自己肩膀上又死賴著不走的家夥,對方哼了兩聲,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看到了林旭,咧嘴一笑,一閉眼就倒了迴去,一腦袋擱在林旭肩膀上就打盹了,因為冷,就貼得更緊。

    “喂,楊峰銳?別在這裏鬧。”林旭被風刮得臉疼,不自覺壓低了頭,在楊峰銳的耳邊小聲抱怨。

    楊峰銳頭又暈又痛,藥的副作用大,漸漸耍起了無賴,用腦袋狠狠地蹭了蹭了林旭的肩窩子,用自己刺拉拉的頭發把對方弄得連連挪身子才罷休。

    得,這家夥生起病來整一個小屁孩。

    林旭覺得挺可笑的,兩個人這杵在路上是怎麽迴事?昨晚氣得想要揍死眼前這個家夥,一覺睡醒後,又是怎麽迴事?他搖了搖身上半死的家夥,輕嗤一聲,“揚揚小朋友,起床了,我們迴教室再睡好不好?”

    林旭也沒打算楊峰銳真有什麽反應,正準備強行把楊峰銳拖迴教室的時候,肩膀上的家夥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往前貼了一步,壓得更緊,雙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抓住了林旭放在大腿兩側的手,氣息撲在林旭的耳邊,“不好。”

    林旭突然就愣住了,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對方固執地抓緊。

    一種不清不楚的感覺慢慢從手掌蔓上了心頭。

    林旭突然覺得特別累,張了張口,又停了。感覺眼角被風吹得幹澀,拚命地眨了幾下眼睛,才舒服了些。

    楊峰銳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睜開了眼,目光不自覺落在視野的盡頭,那是他們教學樓的樓梯,樓梯外有一排已經凋零了樹葉的枝椏,在風中顫抖得可憐。

    一切都似乎漸漸迷蒙了起來。

    “喂小旭,”楊峰銳突然出聲,似乎猶豫了很久,“那個,你覺得很……惡心嗎?”

    林旭僵著身子,他努力去忘記昨晚的場景,此刻卻被毫不留情地翻了出來。隻有楊峰銳會這樣,看準了他好欺負。

    或許是停頓太久,林旭感覺到楊峰銳抓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緊到最後開始疼痛,整個心也隨之慢慢揪了起來。林旭閉上眼睛,又睜開了,雙眼放空,透露出一絲迷茫,“我不知道。”

    他沒談過戀愛,沒喜歡上過女孩子,他不知道

    親吻應該是什麽樣的。

    楊峰銳緊緊抓著林旭的手,帶著滾燙的熱意。

    “楊峰銳,我們迴去吧。”

    “小旭。”楊峰銳迷糊不清地呢喃著,卻不經意間把林旭摟得更緊。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話題太沉重,沉重到他在害怕。直到剛剛林旭都沒有推開他時,他真的覺得他得到了救贖。

    那麽傻,那麽傻的家夥。

    林旭歎了口氣,隻能僵著身子讓楊峰銳這樣迷迷糊糊地睡,不安地動了動兩人緊握的雙手。

    一直都是這樣,不知不覺間,為他做了很多讓步。

    甚至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正鬱悶兩個病患要在冷風中拷打多久的時候,教學樓梯上遠遠地跑下了一個女生,“楊峰銳!”

    林旭眯起了眼睛,等女生跑近了,就認出來了。

    是佳倩。

    林旭突然就清醒了,剛剛似乎做了一個夢。

    生病的時候,人總是會比平時脆弱些,總會想些不清不楚的東西。

    楊峰銳是,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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