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是家裏排名第二的孩子，上有個在外省讀高三的哥哥，下有個初一的弟弟，夾在中間，不上不下。既不是最受重視的老大，也不是最受疼愛的老小。
這似乎就是他一直以來扮演的角色，在中間的，不惹事，容易被忽略的角色。
林旭記得小的時候家裏每個小孩都有一箱玩具，當時弟弟還沒出生，家裏生活拮據，他用得都是哥哥剩下的，無論衣服、鞋子、教科書還是玩具，他的童年就如同是一個哥哥的複製版本。
待到生活漸漸好了後，家裏又要了一個，本想生個女娃，但奈何又是個帶把子的，但也是寵得上了天。那個時候，母親最常問他，喜不喜歡弟弟？喜歡。那要對弟弟好，知道嗎？嗯。小旭真乖。
他有一些哥哥不要了的玩具，放滿一個小盒子，而弟弟的玩具，是專門用一個大號的收納盒放了起來。
他依舊是他哥哥複製般的生活，直到現在櫃子裏的大半衣服還是哥哥高中剩下的。而弟弟，穿三代的衣服總是有些難看，自然是年年添了新衣服。
家裏人問他，你要買什麽新的東西嗎？
不用了，我用大哥的就好。
嗬嗬，小旭果然最乖了。
……
傍晚，林旭拿著家裏的酸菜一個人慢慢走進了校園。冬季的天空黑的快，路燈已經亮起，微弱的白光勉強照亮了前麵的路。
校園廣播裏斷斷續續地放著一些歌曲，有趕潮流的日韓歐美，也有一些經典了一個年輪的老歌。
迴來時碰上了幾個初中同學。有人笑侃一直黏著他的那楊峰銳去哪了？
林旭反應不過來，嘻嘻哈哈說了些才散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大家都覺得他們是混在一起的嗎？
林旭發愣，這種感覺真是奇怪。
林旭雖待人隨和，卻不喜熱鬧，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久而久之，大家也自覺避開了他。
而楊峰銳，常年刺兒頭，脾氣暴躁，幾乎都所有男生都鬧過。甚至很長一段時間，楊峰銳都被全班排擠。
這樣兩個人怎麽能湊到一塊去？
直到剛剛他們談起楊峰銳時，依舊是一副嫌棄的口氣，“嗬，林旭你真猛，那家夥你也降服得了。不過後來他的確變了很多……”
不舒服。
林旭皺眉，他討厭這樣的口氣。
他不曾關心楊峰銳的過去，卻在此時隱隱間發覺了什麽。
被排擠的同學，每個班多多少少都有那麽一兩個，仿若眾叛親離，有的是本身就厭惡，有的是隨大流跟著一起討厭了，還有的根本不知道怎麽迴事，但也跟著排擠了。
林旭努力地去迴想，卻徒勞的發現，他重來沒有參與過這些東西，連班裏的八卦都知道的極少，仿佛一瞬間，他對他原來的班級感到了極度的陌生。
“他做了什麽嗎？”林旭還是問出了聲。
“如果真要說的話其實也沒做什麽吧。現在想想都還好，就是整天一副拽到天上的樣子，誰說話都不買賬。當自己是大爺啊？最後還不是被揍的要死……”
那樣子的楊峰銳令林旭陌生。
林旭漸漸有了初三的記憶，腦海裏不斷浮起的隻有楊峰銳一個人抱著籃球從教室走向食堂、從食堂走迴宿舍的身影。
晚自習到教室的時候，楊峰銳並不在，老師問起的時候，林旭幫忙請了個假說楊峰銳生病了，心裏暗歎這樣的理由也太假了。
晚上寫作業的時候林旭狀態一直不佳，總是想著傍晚那對話，想著初中那些事，又想起了更久以前的事。
林旭想起來自己曾經特別想要一個玩具拚裝小車，但價格昂貴，為此他在超市向父母撒嬌了很久，到最後幾乎是耍賴般坐在地上不走了，直到最後哇哇大哭就是想要那個東西。
當時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母親氣急，甩了他一巴掌，“你怎麽就這麽不懂事！”
他瞬間就傻了，連哭都忘了。
他一直記得那一巴掌，就好像在靈魂深處被狠狠地刻了一刀。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要過東西，即使是對弟弟的玩具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他也沒有碰過。他一直守著他自己的那一小盒玩具，有八張卡片，一個斷了手臂的機器人，一把沒了子彈的玩具槍……直到有一天迴來，他再也找不到那個盒子。
母親說：你說什麽東西？啊，就是那紙盒子啊，今天收破爛的來了我賣了。你多大個人了？還玩啊？
有的時候，大人不經意的一句話可以讓孩子遍體鱗傷。
他是最讓人放心的孩子。
林旭不喜歡記事情，不喜歡和太多人接觸，甚至不喜歡有過深的接觸。
或許某種程度上，他和楊峰銳十分相似。
都用著屬於自己的方式去抵抗外界。
他想起了楊峰銳之前說的那些話：“對了，林旭你還記得我們怎麽認識的嗎？”
“誒誒？你怎麽可以這樣子！那是你主動勾引我的最開始的見證啊！”
“不就是初三一個中午我飯卡丟了沒飯吃嘛，你就把飯給我了。”
……
“不會真的是因為一頓飯纏上我了吧。”林旭漫不經心地看著手裏的作業本，“這也太冤了吧。”
林旭看著桌麵上依舊空白的練習冊，不經意地轉著手中的筆，卻怎麽也沒有下筆的心思。
許久，惡狠狠地在紙麵劃了一刀。
楊峰銳你他媽個混蛋！
碰上那家夥後，他的生活就完全變了樣。
抬頭看了眼時間，晚自習過了一半，而旁邊座位依舊是空的。
晚自習的空擋依稀聽得主任出來查人了，帶著保安就在校園裏巡邏。
林旭靜不下心，煩躁地站起身，向班長請了個假就出去了。“我出去一趟，很快迴來。”
楊峰銳那家夥要是真的在女生旁邊被抓了的話……
得，攤上楊峰銳這家夥，活該他被說倒了八輩子黴了。
林旭飛快地跑向操場，一出來才覺得冷風寒涼，忘了帶外套，此時臉皮子都被刮得微微發痛。
不遠處就看見幾個手電筒在來迴擺動著，刺眼的白光不斷在旁邊的林木中來迴掃射，不時能聽見那邊傳來喊聲：“誰？快點出來！”“出來！”
林旭愈發著急，拐到了另一邊的生物園。印象中楊峰銳常提這個地方，一直戲稱是鴛鴦的好去處。
傍晚的生物園陰森恐怖，尤其到了晚上，叢林密影、風聲交錯，據說還有蛇出沒。一般是沒有人願意到這邊來的，但同時，這裏的遮擋效果奇好，往林裏麵一鑽就看不見了。
楊峰銳曾經猥瑣地說過，要是在這個地方帶著女孩子，肯定賊爽。你問為什麽？嘿嘿，女孩子越怕，你下手的機會越多啊。
“下次再理他我就是二貨。”林旭踩著枯葉走進了生物園，隻覺得冷風從衣服地空隙中直往裏麵鑽，身體隨著每一步都在發抖。本以為今天轉暖了，隻穿了一件校服套外套，現在倒好，就校服單薄一件了。
生物園不算很大，就是太黑看的不是很清楚。林旭走了兩步就差點被絆倒了，不一會就感覺到後麵又有手電筒的燈光打了過來，遠遠就有腳步
的聲音。
林旭隻好加快了腳步在生物園裏麵走著，也不敢出聲喊楊峰銳。步伐越來越快，唿吸也越來越重，林旭覺得自己被風吹得有些頭暈，漸漸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一直在這個地方打轉。
楊峰銳總是罵他笨，被人賣了也準會幫別人數錢，還是那種說沒關係的家夥。現在看來，自己先被他給賣了。
林旭幾乎覺得自己找不到楊峰銳了，喘了兩口氣，想要停下來休息一下。
後麵突然傳來了喝令聲，“那邊的兩個人！快點出來！”
林旭一震，飛快地轉頭，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來迴掃蕩的白光，依稀能看見在光影閃爍中一顆樹背後的兩個人。林旭感覺自己唿吸一滯，幾乎是瞬間就跑了過去。
林旭跑動的時候頭痛得厲害，沒有踩穩，幾步都晃了，但看到楊峰銳的時候幾乎沒有了力氣，整個人靠到樹上就開始不斷地喘氣。
“林旭？”楊峰銳差點就要拉著佳倩一起跑了，但撲過來的身影太過熟悉，而且現在一出去肯定是要被發現的，這才停住了。
“該死的，你還不快迴去？”林旭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一低頭，才看見旁邊楊峰銳抓著妹子的手，再看看旁邊的女生，身上披著楊峰銳的外套。
林旭冷得手腳冰涼，貼著樹幹的後背被刺得有些發痛，雙腳發軟地漸漸支撐不住，整個人克製不住地往下滑動，最後他蹲下身子輕聲說了一句：“楊峰銳你想怎麽樣我不管，別把女生也拉進來。”
手貼著雜草被刮得發疼，林旭拚命地緩氣，睜大眼睛看著黑黢黢的樹林，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像個笑話一樣，大腦一發熱就過來了。然後呢？又能怎麽樣呢？
德育主任帶著保安離這裏越來越近，腳步聲愈發得清晰。
楊峰銳看著蹲著身的林旭，反應不及，想要出聲，聲音都消弭在了喉嚨裏。大腦還亂得厲害：林旭為什麽會來？他怎麽找到的？他跑來幹什麽？
過了一會兒，想要走過去，才發現手裏還抓著女孩子的手。
“那邊的人！已經看見你們兩個了！出來！”突然白光猛地一掃，三個人都頓住了。
林旭猛地抬頭，匆匆忙看了一眼女生慘白的臉色，“靠楊峰銳你這個家夥。”幾乎是瞬間就衝了上拽過了楊峰銳的手，把妹子壓了下去。
楊峰銳還有些反應不及，已經被林旭扯著手走了出去，迎著
刺目的白光，楊峰銳覺得自己的大腦漸漸無法運轉。前麵的林旭身影很單薄，身子更顯修長，骨架纖細，單薄的校服貼著身體……
楊峰銳突然反應過來，“你沒有穿外套？”
林旭沒有迴頭，楊峰銳卻感覺到了握著自己的手被泄憤般狠狠地捏了一下。
雙手相貼的熱度漸漸升高，這不是女生柔軟的手，相反，這手咯得生痛，線條修長，指骨分明，比自己的手要小一些，抓在手裏，卻讓煩躁的心漸漸平和。
楊峰銳漸漸覺得自己的唿吸加快，僅僅是肌膚相貼，那種熟悉的感覺就漸漸充盈了他的身體。
是林旭的溫度。
怪異的感覺。
又來了。
楊峰銳想要甩開林旭的手，但被抓得太緊，又舍不得掙脫出來。
那邊已經傳來了問話聲，“幾年級？哪個班的？”
林旭邊走出生物園邊答：“高一（3）班，和同學出來找東西。”
果然是德育主任，身後還有兩個保安，手電筒在他們兩個人臉上巡了來迴，林旭被刺得眯起了眼，才聽得對方慢慢的問話聲，“這麽晚出來找東西？”
“嗯，我的飯卡和錢包掉了。”
“還要拉一個人出來陪你找？”對方的目光落在了兩人緊抓的手上。
林旭反應過來，甩了一下手，被沒甩掉，暗罵一聲，卻也隻能僵硬著臉迴道，“我夜盲，一個人看不見東西。”暗自使力想要掙脫出楊峰銳的手掌，卻被被抓得更緊了。
“夜盲？”德育主任的聲音拉長，“那跟我迴去吧。我和你們班主任談談，竟然晚自習期間讓你們亂跑？”
林旭低下頭應了。
兩個人跟在主任後麵，亦步亦趨。
林旭迴頭看了眼樹林，隻希望等會女生迴去不會發生什麽問題。看到發呆的楊峰銳，晃了晃自己的手，“可以放手了。”
出乎意料的，楊峰銳隻是皺著眉。林旭狠狠地甩了一下，對方反應不及被甩開了。
楊峰銳一脫離掉暖源，瞬間覺得冰冷，下意識地又抓住了林旭，把對方的身子往自己這邊牽了牽。
林旭直接就撞上了對方的肩膀，兩個都沒有穿外套的家夥，身體相碰的觸感太過清晰，些微的暖意傳來，林旭忍不住停留。
林旭看了眼前方的主任，聲音隻能又壓小了，“放開，抓女
孩子手抓上癮了就跑來抓我的？”
楊峰銳自己還亂七八糟呢，隻是固執地抓著林旭的手，竟是不知道怎麽反駁好，最後強硬道：“你不是夜盲嗎？不抓緊了你不得摔跤。”
得，最無恥的還是他。
“別煩，沒心情和你鬧。”
“你才是別動！”楊峰銳突然打斷，整個身體都因為貼著林旭而有些發抖，熟悉的氣息，溫暖的隻屬於林旭的味道，身體迷惑人的熱度，似乎隻要輕輕地伸手，就能抱個滿懷。
為什麽會這樣？
就算是楊峰銳再粗線條，也知道這樣不對勁。
林旭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抓得越來越緊，到最後擠壓得發痛，這種痛楚就隨著手蔓延了身軀。他偏過頭，看著楊峰銳的半張臉埋在黑暗中，表情晦澀不清。
迴去後，兩個人自然被訓了一頓，兩個人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了多少話，林旭最後也隻能壓著楊峰銳一起不斷地點頭。眼看著都半節課了才被放行。
林旭有點擔心被落單在外的女生，頻頻抬頭看窗外。
楊峰銳莫名煩躁，想要起身，又被林旭壓了迴去，“你別鬧。”
“我才沒鬧，我就是看看！”
“不放心？”
“我擦明明是你不放心！”楊峰銳煩躁地想要抓人，看著林旭睜著眼睛的樣子，又想把對方摁在懷裏撓。
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再說你，你發什麽神經啊？大晚上的跑出去找我？你缺根筋啊？要找不到怎麽辦？就你這小身板吹一晚的風明天又是我送你去醫務室懂麽！”
林旭裹著外套，感覺到冰冷的身子開始迴暖，看著楊峰銳炸毛的樣子，心情卻好了起來，彎彎嘴角，“我覺得我能找到。”
“你找到個毛！”
“小聲點，你都吵到別人了。”林旭遞出手中的熱水，露出笑容，“喝吧，還是溫的。”
林旭臉色因為笑容而明朗起來，眼角彎彎，難得的真正高興的樣子。
“你……”楊峰銳歎了口氣，接過了水，溫熱的水淌過喉嚨，整個心都跟著溫暖起來。許久，又長長地唿出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也忍不住放鬆下來，看著手裏自己的杯子發愣。
好像，拿小旭的笑容沒辦法。
奇怪的心情。
想要讓對方一直笑，想要就這樣和他待在一起。
隻是在林旭旁邊，就會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很放鬆，很舒服。
“林旭你真是傻到家了。”楊峰銳偏過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你說點好聽的行嗎？”林旭鬱悶。
這個笨蛋，會為他打熱水，會幫他請假，會給他帶外套，會晚自習地跑出去找他，也會在他以為他已經生氣的時候還跑迴來找他……
就好像初三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拿著一個盒飯傻了吧唧地跟著他走了整個操場。
想要把這家夥所有的好都攬到自己身上，想要這家夥再沒有心思關心別人，想要對方永遠隻看著他笑……
楊峰銳握緊了拳頭，深唿吸一口氣。
別想了。
這似乎就是他一直以來扮演的角色，在中間的，不惹事，容易被忽略的角色。
林旭記得小的時候家裏每個小孩都有一箱玩具，當時弟弟還沒出生，家裏生活拮據，他用得都是哥哥剩下的，無論衣服、鞋子、教科書還是玩具，他的童年就如同是一個哥哥的複製版本。
待到生活漸漸好了後，家裏又要了一個，本想生個女娃，但奈何又是個帶把子的，但也是寵得上了天。那個時候，母親最常問他，喜不喜歡弟弟？喜歡。那要對弟弟好，知道嗎？嗯。小旭真乖。
他有一些哥哥不要了的玩具，放滿一個小盒子，而弟弟的玩具，是專門用一個大號的收納盒放了起來。
他依舊是他哥哥複製般的生活，直到現在櫃子裏的大半衣服還是哥哥高中剩下的。而弟弟，穿三代的衣服總是有些難看，自然是年年添了新衣服。
家裏人問他，你要買什麽新的東西嗎？
不用了，我用大哥的就好。
嗬嗬，小旭果然最乖了。
……
傍晚，林旭拿著家裏的酸菜一個人慢慢走進了校園。冬季的天空黑的快，路燈已經亮起，微弱的白光勉強照亮了前麵的路。
校園廣播裏斷斷續續地放著一些歌曲，有趕潮流的日韓歐美，也有一些經典了一個年輪的老歌。
迴來時碰上了幾個初中同學。有人笑侃一直黏著他的那楊峰銳去哪了？
林旭反應不過來，嘻嘻哈哈說了些才散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大家都覺得他們是混在一起的嗎？
林旭發愣，這種感覺真是奇怪。
林旭雖待人隨和，卻不喜熱鬧，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久而久之，大家也自覺避開了他。
而楊峰銳，常年刺兒頭，脾氣暴躁，幾乎都所有男生都鬧過。甚至很長一段時間，楊峰銳都被全班排擠。
這樣兩個人怎麽能湊到一塊去？
直到剛剛他們談起楊峰銳時，依舊是一副嫌棄的口氣，“嗬，林旭你真猛，那家夥你也降服得了。不過後來他的確變了很多……”
不舒服。
林旭皺眉，他討厭這樣的口氣。
他不曾關心楊峰銳的過去，卻在此時隱隱間發覺了什麽。
被排擠的同學，每個班多多少少都有那麽一兩個，仿若眾叛親離，有的是本身就厭惡，有的是隨大流跟著一起討厭了，還有的根本不知道怎麽迴事，但也跟著排擠了。
林旭努力地去迴想，卻徒勞的發現，他重來沒有參與過這些東西，連班裏的八卦都知道的極少，仿佛一瞬間，他對他原來的班級感到了極度的陌生。
“他做了什麽嗎？”林旭還是問出了聲。
“如果真要說的話其實也沒做什麽吧。現在想想都還好，就是整天一副拽到天上的樣子，誰說話都不買賬。當自己是大爺啊？最後還不是被揍的要死……”
那樣子的楊峰銳令林旭陌生。
林旭漸漸有了初三的記憶，腦海裏不斷浮起的隻有楊峰銳一個人抱著籃球從教室走向食堂、從食堂走迴宿舍的身影。
晚自習到教室的時候，楊峰銳並不在，老師問起的時候，林旭幫忙請了個假說楊峰銳生病了，心裏暗歎這樣的理由也太假了。
晚上寫作業的時候林旭狀態一直不佳，總是想著傍晚那對話，想著初中那些事，又想起了更久以前的事。
林旭想起來自己曾經特別想要一個玩具拚裝小車，但價格昂貴，為此他在超市向父母撒嬌了很久，到最後幾乎是耍賴般坐在地上不走了，直到最後哇哇大哭就是想要那個東西。
當時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母親氣急，甩了他一巴掌，“你怎麽就這麽不懂事！”
他瞬間就傻了，連哭都忘了。
他一直記得那一巴掌，就好像在靈魂深處被狠狠地刻了一刀。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要過東西，即使是對弟弟的玩具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他也沒有碰過。他一直守著他自己的那一小盒玩具，有八張卡片，一個斷了手臂的機器人，一把沒了子彈的玩具槍……直到有一天迴來，他再也找不到那個盒子。
母親說：你說什麽東西？啊，就是那紙盒子啊，今天收破爛的來了我賣了。你多大個人了？還玩啊？
有的時候，大人不經意的一句話可以讓孩子遍體鱗傷。
他是最讓人放心的孩子。
林旭不喜歡記事情，不喜歡和太多人接觸，甚至不喜歡有過深的接觸。
或許某種程度上，他和楊峰銳十分相似。
都用著屬於自己的方式去抵抗外界。
他想起了楊峰銳之前說的那些話：“對了，林旭你還記得我們怎麽認識的嗎？”
“誒誒？你怎麽可以這樣子！那是你主動勾引我的最開始的見證啊！”
“不就是初三一個中午我飯卡丟了沒飯吃嘛，你就把飯給我了。”
……
“不會真的是因為一頓飯纏上我了吧。”林旭漫不經心地看著手裏的作業本，“這也太冤了吧。”
林旭看著桌麵上依舊空白的練習冊，不經意地轉著手中的筆，卻怎麽也沒有下筆的心思。
許久，惡狠狠地在紙麵劃了一刀。
楊峰銳你他媽個混蛋！
碰上那家夥後，他的生活就完全變了樣。
抬頭看了眼時間，晚自習過了一半，而旁邊座位依舊是空的。
晚自習的空擋依稀聽得主任出來查人了，帶著保安就在校園裏巡邏。
林旭靜不下心，煩躁地站起身，向班長請了個假就出去了。“我出去一趟，很快迴來。”
楊峰銳那家夥要是真的在女生旁邊被抓了的話……
得，攤上楊峰銳這家夥，活該他被說倒了八輩子黴了。
林旭飛快地跑向操場，一出來才覺得冷風寒涼，忘了帶外套，此時臉皮子都被刮得微微發痛。
不遠處就看見幾個手電筒在來迴擺動著，刺眼的白光不斷在旁邊的林木中來迴掃射，不時能聽見那邊傳來喊聲：“誰？快點出來！”“出來！”
林旭愈發著急，拐到了另一邊的生物園。印象中楊峰銳常提這個地方，一直戲稱是鴛鴦的好去處。
傍晚的生物園陰森恐怖，尤其到了晚上，叢林密影、風聲交錯，據說還有蛇出沒。一般是沒有人願意到這邊來的，但同時，這裏的遮擋效果奇好，往林裏麵一鑽就看不見了。
楊峰銳曾經猥瑣地說過，要是在這個地方帶著女孩子，肯定賊爽。你問為什麽？嘿嘿，女孩子越怕，你下手的機會越多啊。
“下次再理他我就是二貨。”林旭踩著枯葉走進了生物園，隻覺得冷風從衣服地空隙中直往裏麵鑽，身體隨著每一步都在發抖。本以為今天轉暖了，隻穿了一件校服套外套，現在倒好，就校服單薄一件了。
生物園不算很大，就是太黑看的不是很清楚。林旭走了兩步就差點被絆倒了，不一會就感覺到後麵又有手電筒的燈光打了過來，遠遠就有腳步
的聲音。
林旭隻好加快了腳步在生物園裏麵走著，也不敢出聲喊楊峰銳。步伐越來越快，唿吸也越來越重，林旭覺得自己被風吹得有些頭暈，漸漸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一直在這個地方打轉。
楊峰銳總是罵他笨，被人賣了也準會幫別人數錢，還是那種說沒關係的家夥。現在看來，自己先被他給賣了。
林旭幾乎覺得自己找不到楊峰銳了，喘了兩口氣，想要停下來休息一下。
後麵突然傳來了喝令聲，“那邊的兩個人！快點出來！”
林旭一震，飛快地轉頭，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來迴掃蕩的白光，依稀能看見在光影閃爍中一顆樹背後的兩個人。林旭感覺自己唿吸一滯，幾乎是瞬間就跑了過去。
林旭跑動的時候頭痛得厲害，沒有踩穩，幾步都晃了，但看到楊峰銳的時候幾乎沒有了力氣，整個人靠到樹上就開始不斷地喘氣。
“林旭？”楊峰銳差點就要拉著佳倩一起跑了，但撲過來的身影太過熟悉，而且現在一出去肯定是要被發現的，這才停住了。
“該死的，你還不快迴去？”林旭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一低頭，才看見旁邊楊峰銳抓著妹子的手，再看看旁邊的女生，身上披著楊峰銳的外套。
林旭冷得手腳冰涼，貼著樹幹的後背被刺得有些發痛，雙腳發軟地漸漸支撐不住，整個人克製不住地往下滑動，最後他蹲下身子輕聲說了一句：“楊峰銳你想怎麽樣我不管，別把女生也拉進來。”
手貼著雜草被刮得發疼，林旭拚命地緩氣，睜大眼睛看著黑黢黢的樹林，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像個笑話一樣，大腦一發熱就過來了。然後呢？又能怎麽樣呢？
德育主任帶著保安離這裏越來越近，腳步聲愈發得清晰。
楊峰銳看著蹲著身的林旭，反應不及，想要出聲，聲音都消弭在了喉嚨裏。大腦還亂得厲害：林旭為什麽會來？他怎麽找到的？他跑來幹什麽？
過了一會兒，想要走過去，才發現手裏還抓著女孩子的手。
“那邊的人！已經看見你們兩個了！出來！”突然白光猛地一掃，三個人都頓住了。
林旭猛地抬頭，匆匆忙看了一眼女生慘白的臉色，“靠楊峰銳你這個家夥。”幾乎是瞬間就衝了上拽過了楊峰銳的手，把妹子壓了下去。
楊峰銳還有些反應不及，已經被林旭扯著手走了出去，迎著
刺目的白光，楊峰銳覺得自己的大腦漸漸無法運轉。前麵的林旭身影很單薄，身子更顯修長，骨架纖細，單薄的校服貼著身體……
楊峰銳突然反應過來，“你沒有穿外套？”
林旭沒有迴頭，楊峰銳卻感覺到了握著自己的手被泄憤般狠狠地捏了一下。
雙手相貼的熱度漸漸升高，這不是女生柔軟的手，相反，這手咯得生痛，線條修長，指骨分明，比自己的手要小一些，抓在手裏，卻讓煩躁的心漸漸平和。
楊峰銳漸漸覺得自己的唿吸加快，僅僅是肌膚相貼，那種熟悉的感覺就漸漸充盈了他的身體。
是林旭的溫度。
怪異的感覺。
又來了。
楊峰銳想要甩開林旭的手，但被抓得太緊，又舍不得掙脫出來。
那邊已經傳來了問話聲，“幾年級？哪個班的？”
林旭邊走出生物園邊答：“高一（3）班，和同學出來找東西。”
果然是德育主任，身後還有兩個保安，手電筒在他們兩個人臉上巡了來迴，林旭被刺得眯起了眼，才聽得對方慢慢的問話聲，“這麽晚出來找東西？”
“嗯，我的飯卡和錢包掉了。”
“還要拉一個人出來陪你找？”對方的目光落在了兩人緊抓的手上。
林旭反應過來，甩了一下手，被沒甩掉，暗罵一聲，卻也隻能僵硬著臉迴道，“我夜盲，一個人看不見東西。”暗自使力想要掙脫出楊峰銳的手掌，卻被被抓得更緊了。
“夜盲？”德育主任的聲音拉長，“那跟我迴去吧。我和你們班主任談談，竟然晚自習期間讓你們亂跑？”
林旭低下頭應了。
兩個人跟在主任後麵，亦步亦趨。
林旭迴頭看了眼樹林，隻希望等會女生迴去不會發生什麽問題。看到發呆的楊峰銳，晃了晃自己的手，“可以放手了。”
出乎意料的，楊峰銳隻是皺著眉。林旭狠狠地甩了一下，對方反應不及被甩開了。
楊峰銳一脫離掉暖源，瞬間覺得冰冷，下意識地又抓住了林旭，把對方的身子往自己這邊牽了牽。
林旭直接就撞上了對方的肩膀，兩個都沒有穿外套的家夥，身體相碰的觸感太過清晰，些微的暖意傳來，林旭忍不住停留。
林旭看了眼前方的主任，聲音隻能又壓小了，“放開，抓女
孩子手抓上癮了就跑來抓我的？”
楊峰銳自己還亂七八糟呢，隻是固執地抓著林旭的手，竟是不知道怎麽反駁好，最後強硬道：“你不是夜盲嗎？不抓緊了你不得摔跤。”
得，最無恥的還是他。
“別煩，沒心情和你鬧。”
“你才是別動！”楊峰銳突然打斷，整個身體都因為貼著林旭而有些發抖，熟悉的氣息，溫暖的隻屬於林旭的味道，身體迷惑人的熱度，似乎隻要輕輕地伸手，就能抱個滿懷。
為什麽會這樣？
就算是楊峰銳再粗線條，也知道這樣不對勁。
林旭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抓得越來越緊，到最後擠壓得發痛，這種痛楚就隨著手蔓延了身軀。他偏過頭，看著楊峰銳的半張臉埋在黑暗中，表情晦澀不清。
迴去後，兩個人自然被訓了一頓，兩個人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了多少話，林旭最後也隻能壓著楊峰銳一起不斷地點頭。眼看著都半節課了才被放行。
林旭有點擔心被落單在外的女生，頻頻抬頭看窗外。
楊峰銳莫名煩躁，想要起身，又被林旭壓了迴去，“你別鬧。”
“我才沒鬧，我就是看看！”
“不放心？”
“我擦明明是你不放心！”楊峰銳煩躁地想要抓人，看著林旭睜著眼睛的樣子，又想把對方摁在懷裏撓。
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再說你，你發什麽神經啊？大晚上的跑出去找我？你缺根筋啊？要找不到怎麽辦？就你這小身板吹一晚的風明天又是我送你去醫務室懂麽！”
林旭裹著外套，感覺到冰冷的身子開始迴暖，看著楊峰銳炸毛的樣子，心情卻好了起來，彎彎嘴角，“我覺得我能找到。”
“你找到個毛！”
“小聲點，你都吵到別人了。”林旭遞出手中的熱水，露出笑容，“喝吧，還是溫的。”
林旭臉色因為笑容而明朗起來，眼角彎彎，難得的真正高興的樣子。
“你……”楊峰銳歎了口氣，接過了水，溫熱的水淌過喉嚨，整個心都跟著溫暖起來。許久，又長長地唿出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也忍不住放鬆下來，看著手裏自己的杯子發愣。
好像，拿小旭的笑容沒辦法。
奇怪的心情。
想要讓對方一直笑，想要就這樣和他待在一起。
隻是在林旭旁邊，就會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很放鬆，很舒服。
“林旭你真是傻到家了。”楊峰銳偏過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你說點好聽的行嗎？”林旭鬱悶。
這個笨蛋，會為他打熱水，會幫他請假，會給他帶外套，會晚自習地跑出去找他，也會在他以為他已經生氣的時候還跑迴來找他……
就好像初三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拿著一個盒飯傻了吧唧地跟著他走了整個操場。
想要把這家夥所有的好都攬到自己身上，想要這家夥再沒有心思關心別人，想要對方永遠隻看著他笑……
楊峰銳握緊了拳頭，深唿吸一口氣。
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