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總比男人難,

    過了深澗遇深潭。

    吉人自有天相助,

    鬼門關前又迴還。

    一

    提起葉世興要尋找的妻子曾慧文來,她離開丈夫已經有十多年了。迴想人生又是多麽難以預料,十年寒窗苦讀,十年工作艱辛,本應衣錦還鄉榮歸故裏,哪曉得風雲變幻,反而落個喪魂落魄,臉上無光了。一九七零年的深秋,天已經冷了,在一個西風緊,北雁南飛的日子,她帶著還未滿周歲的小兒子葉明被迫離開了工作多年的崗位被遣返原籍萬州。那年月,被遣返改造的人實在太多,有的到農村,有的到了工廠,她、一個女人,又帶著一個還在吃奶的孩子,哪兒都不好安頓,隻有到她出生地父母身邊,接受群眾監督進行勞動改造。萬州,是在苧溪河與長江交匯山坡上的一座古城,雖然城市不大,但地處長江邊上,又是通往成渝的交通要道,所以算得上是川東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父母是城市居民,都是中學教師,父親教數學,母親教語文。由於年高,父親在兩年前去世,隻有母親住在一個古老安靜的四合院裏,一人退休在家,靠微薄的退休金生活。她這失意歸來到使寡母有伴,祖孫三代相依為命到也暫時安寧了。好的是市裏有一個土木建築設計所,當時那裏又缺設計人員,特別是土建專業,加上她又是大設計院出來的,也有水平和經驗,經人一介紹就在這裏當了臨時工。每月給十來塊錢的生活費,成了廉價的勞動力。這裏的運動,已經沒文革初期那樣猛烈,何況群眾對她又不了解,而她又溫順,文雅可人,相對比較起來也就不像工廠那樣對她兇神惡煞,受的屈辱相對來說少多了,隻是受到貧窮的困惑。就這樣暫時棲身下來。但她時刻都在思念丈夫、孩子、也等待著對自己的解放平反,真是望穿秋水,度日如年。幾度秋黃,又把時間熬到了一九七六年,看樣子文化革命沒有什麽鬧頭,人們好像也都厭煩了。隨著時光的流失,慧文的小兒子明明也已經六歲了,圓臉大眼,長得酷似爸爸,仔細瞧來有些地方又像媽媽。隻是由於貧困,缺乏營養,所以長得幹巴瘦長,現正在一所小學上一年級。雖然歲月蹉跎,囊中羞澀,履步也有些蹣跚,但是冬去春來,花落花開,邁著艱難的步子走了過來,歲月悠悠,算起來她們母子離開親人已經五年多了,貧居鬧市的生活已經習慣了。這一天炎陽高照,空氣顯得十分悶熱。慧文剛剛把一個工程設計圖紙畫完,不知為啥總感到有些心神不安,加上樹上蟬鳴、熱浪滾滾,使她更覺得煩躁不安了。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兆。記得一九七零年她被一打三反運動辦公室抓走之前就是這種感覺,是感應麽?她預料是不是又有什麽不幸的事兒要臨頭了。她到設計所裏跟所長請了半天假,跌跌撞撞地走迴家來。明明上學去了,母親也出去買糧未迴,家裏顯得十分空落,她往床上一躺,隻覺頭昏眼花,心跳急促。可是睡又睡不實在、輾轉反側,心亂如麻。仰望窗外看著奔走的急雲,耳聽外麵人聲、車聲以及江上汽笛聲,聲聲傳來,到是床頭櫃上那隻雙鈴馬蹄表的喳喳聲的單調旋律略略使她平靜下來,慢慢地眯上雙眼,想起這些年來艱難的生活光景,不免有些惆悵。往事不堪迴首,未來又渺渺茫茫,何時才是一個頭啊。突然她聽到有敲門聲,還未等她起來,卻有人無聲地把門推開。她吃了一驚,睜眼看時,原來是她朝思暮想的丈夫,領著兒子慶慶神情悽苦,麵色灰黃,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到了她的床前問道:“慧文,怎麽搞的你一走就渺無音信了,我們到處找哇,找得好苦啊。你可知道,我和慶慶是多麽想你和明明啦。”

    慧文忙起身坐在床沿驚喜而又焦慮地說:“世興,我怎麽不想啊,可是我,我迴不去呀。”她伸出雙手摟著丈夫,然後又推開,搬著他的雙肩看著單薄的身子和瘦削的麵頰,淚如泉湧,隨著放聲大哭起來。

    “不要哭了,”世興淚流滿麵緊緊拉住她的手說:“我這和慶慶不是接你來了哇。”他環視一眼又問道:“我的明明呢?”

    慧文忙迴答:“他在學校,已經上一年級了,”她又關心的問道:“我的冤屈何日洗清,啥時候才能恢複工作。”

    “我找過領導多次了,他們說不要急,總有一天要平反的,”世興用手背擦著眼淚,又把慶慶拉過來,孩子見到媽媽便撲到懷中哇哇地哭喊:“媽媽,跟我們迴去吧,還有弟弟呢,我去找他。”

    慧文摸著兒子柔軟的頭發,孩子已經七歲多了,記得離開時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隻是哇哇地哭,可曾想到,一別千萬裏,何日是歸期,母子連心好不心酸啦。她捧著兒子稚嫩的臉蛋兒,又親了一口,“媽媽無時無刻都想迴家呀,可是……嗚嗚嗚嗚”接著三人抱頭痛哭了。

    哭罷,世興說:“是呀,孩子離不開你,我也離不開你,”他拉著她的手“領導讓我去唐山出差,家裏無人,孩子無人看管,所以特地找你來了,慶慶,領著媽媽走吧,”說完鬆手,閃身飄然而去了。

    “等等我,”慧文大聲地喊著,拉著慶慶哭天抹淚地衝出門外。在外麵她沒有看到世興,隻覺得天有些昏黑,自己也有些恍惚,刹那間天旋地轉,好像在波濤上漂浮,又似乎在雲頭上飛翔和在大平原上奔跑。突然間聽到一聲巨響,震得大地都顫抖了。她很驚恐,一抬頭麵前有一道強烈的閃光,接著升起金黃火紅的烈焰,那烈焰在怒吼、在咆哮,一條地縫在她麵前裂開,自己和兒子都跌落到了無底深淵,她大叫一聲醒來,原來是自己做了一個短暫的噩夢。全身都濕透了,想起夢景,她十分驚駭和憂傷。就在這時,外麵高音喇叭響起了午間新聞:河北省唐山市,發生了強烈地震。北京、天津有感。這一天是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淩晨三時。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一反常態,心咚咚地跳個不停。心想,這一定是感應。在蹉跎歲月的磨難中,使她也迷信起來了。世興父子倆是不是出什麽意外了。她忙到學校去找明明,明明放學已經迴家,外婆也迴來了,外孫子正親昵地依偎在外祖母的懷裏。她跟母親說起了夢景,說這是不祥的征兆,又說出自己的思念和擔心,要想迴單位去看丈夫和兒子。母親同意了,隻是關山迢遞,讓她一路上多加小心,明明還小,要早點兒迴來。她又到設計所去借了點兒工資,然後到街道居委會去請假。自從林彪摔死後,對她們這些流放人員的管製放鬆了,認為這都是一些冤假錯案,平反昭雪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也就聽便了。她從萬州乘江輪到武漢,從武漢又乘火車北上,幾經輾轉才到了原來的單位。她來到平房的家,門上掛了一把鎖,門外是一攤泥,心裏不覺一震,感到一陣悲涼。她忙到了廠長辦公室找廠長,廠辦室李主任告訴她,周文通廠長外出開會了,並告訴她,她的丈夫和兒子在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地震中遇難了。這個不幸的消息,像一個霹靂把她擊倒,使她昏迷過去了。經醫務室的醫生搶救,她醒了過來就放聲痛哭,幾乎失去了活著的希望。還是盧欣大姐接待了她,這個軟心腸的女人,感知人世艱,流著同情淚,對她進了不盡的說服和安慰:“世興父子的事,我們已經派人去了那裏,但是現場很亂,有解放軍搶救把守,一般的人都不讓去了。黨和國家都有統一的救助和安排,你有什麽要求可以提出來,一有消息馬上和你聯係,對於你個人處理和強加在頭上的不實之詞,我們要認真查實,現在情況已經明朗,都是林彪反革命集團造成的,等給你平反那一天我們要敲鑼打鼓迎接你的歸來。”盧大姐看到慧文悲痛辛酸的麵色又進一步開導:“對世興父子遇難的事,直到現在還沒有落實,這次災難太大了,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生死離別是人生最大的不幸,要挺得住啊。小曾,不要太悲痛了,明明還在等你呢,千萬不要有別的想法,隻有把孩子拉扯大比什麽都強,那是世興的根,孩子不能沒有媽呀。”晚上大姐把她接到自己家裏,又耐心地開導,不要多想了,你的兒子在等著你呢。是啊,就是因為她的明明,她強打精神、像被秋風吹打的落葉飄飄轉轉迴到了南方,先到了雲陽。中秋的雲陽,雖然秋黃遍野,滿目金色,一片收獲的景象,城裏也是中秋佳節氣氛濃烈,但是景由心造,在她看來都是滿目淒愴,一片蕭索,人聞景觀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她來到妹妹慧靜家,又趕上秋雨連綿,更增加了悲涼和淒苦,訴說起來姐妹抱頭痛哭。

    “妹妹,姐的命好苦啊,這些年來我都是在痛苦、等待、徘徊,希望和失望中生活,等了這麽多年,那知你姐夫和你侄兒又去了!你說,這人世間的苦難為啥都落在我的頭上,實在太不公平了,你說我活著還有啥意思,真想死呀,死了一了百了。”慧文泣不成聲地說:“死了我也就徹底解脫了。”

    “姐,你千萬別那樣想,”慧靜流著同情淚勸慰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姐夫和慶兒的事還沒有證實,你又沒有親眼看見,說不定是個誤傳。我知道你心裏很苦,身上壓力也很大,可是你還有明明呢,那麽小的娃兒,怎麽能承受這樣大的壓力,他不能沒有媽呀,姐姐你要替明兒著想啊。”

    話是開心鎖,親是姐妹情,妹妹的話說得對呀。她突然想起了明明,那稚嫩可愛的小臉蛋兒又出現在她的眼前。離開他快一個月了,外婆年事已高,祖孫二人一老一小都需要她的照顧。想到這兒,她心急如焚,在妹妹家午飯都沒有吃,就冒著秋雨乘江船返迴萬州了。

    二

    慧文盼兒心切,同時也想起年邁的老母親,她沒有到設計所,而是先迴到母親家。見到了老媽和兒子。外婆和外孫坐在門口的長凳上,麵對天井相依相偎好像都在期待著什麽。幾十天不見,兒子似乎更懂事兒了。他穿了一件用媽媽工作服改製的學生裝,由於是舊布,所以袖口和膝蓋處都發白了。按理,兒子上學了,應該買套新衣裳,可是經濟條件所限,使她囊中羞澀,無能為力啊。她想哭又怕兒子和母親看見,隻有把淚水往肚子裏吞了。兒子見媽媽迴來,忙跑過去抱住媽媽的大腿,兒子說,媽媽我好想你呀,媽媽說,兒子,媽媽也想你呀,母子那個親熱勁兒啦,讓外婆看了興奮得熱淚直流。可是一提起女婿和大外孫的遭遇,祖孫三代就抱頭痛哭起來。哭了一陣,母親說:“慧文,不要太傷心了,事已經出來了,隻有往寬處想,你還有後半生,還有明兒,所以要挺得住,要保重身體,”母親是一個有文化的人,看問題比較客觀,也很實際。她打著比方“這些年來連國家主席劉少奇,大元帥彭德懷那麽大的官都遭了難,何況我們本來就身處底層的黎民百姓而又打入另冊的人啊。再說天災不可抗拒,遇難的也不止我們啦。”

    慧文聽著,思量著,母親說的都是實話,心裏到也就平靜了許多。她把明明摟到懷中,現在這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未來,母子相依又哭了一迴。太陽升高,中午到了,慧文下了一鍋掛麵,又特別打了幾個雞蛋給老母親和兒子改善一下生活。沒有幹的,就讓兒子到附近麵館去買幾個芝麻燒餅迴來。明明拿著五角錢就上街去了,慧文把麵條和雞蛋挑到碗中和母親一起等著,眼看門外天空一大塊烏雲飛來把太陽遮沒了,接著又刮起了一陣涼風,把麵條都吹涼了,時間也過了二十多分鍾,可不見明明迴來。做母親的怕孩子貪玩兒,又到附近的麵鋪去找,卻沒有蹤影。又問店主。老板說,是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兒來買燒餅,可是買完了後就走了。她到遠一點的街上去找,還是沒有找到,她又跑到了學校,看門的老頭說,還沒到上學的時間,學生們都沒有來,這時她才感到可怕了。孩子從來就是聽話的,他不會耍得連家都忘了。此時此刻一個不祥的預感在腦中迴旋—孩子丟了。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像個青天霹靂把她震昏了。她發瘋似的又跑迴家來,母親也找去了。後來到了她上班的單位設計所,也沒有孩子。她抱著一線希望到了高筍塘,又到和平路、二馬路、一馬路、沿江路、和苧溪河的陸安橋去找了,還是一無所獲,最後來到了長江碼頭,結果還是沒有蹤跡。她絕望了,怎麽一切不幸都落到她身上了呢。碼頭上來往的行人很多,有下船的,有上船的,有背背簍的小販和挑著行李的腳夫,還有領著孩子的爸爸媽媽們,她一個一個地看,就是沒有她的明明。她責備自己丟下孩子一個人迴原單位,又責備自己不該讓孩子一個人到街上去買燒餅,總之一切都怪自己,她對不起遇難的丈夫,把他唯一的兒子都丟失了,從此以後她迴來,遠遠地再不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倚門相待,飯桌上不再有嘰嘰喳喳的人相伴,床上不再有兒子的溫熱。同時自己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柱。此時此刻在這個弱女人的身上承受著多麽大的壓力呀。她問蒼天、大地、青山和草木它們都默默無語,一切都無助了,隻有長江之水滔滔東流去。她踉踉蹌蹌來到江邊,江上起風了,江水掀風鼓浪,抬頭望天,烏雲穿梭般地奔跑,南方的天小孩臉,說變就變了。突然閃電雷鳴,頃刻之間狂風卷著驟雨傾盆而下,此時她不但心靈上受著煎熬,就是軀體也承受著風雨的摧殘,現在她欲哭無淚、欲喊無聲,隻有一個念頭死了比活著好啊。她披頭散發,橫身濕透,衣衫緊緊地貼在身上,水從頭頂瀉下流遍全身,她已經疲憊不堪心已經死了,目光呆滯地望著江水。淺黃的浪濤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推著沙灘。雨小了些,但還沒有停,在雨中她一步一步朝江中走去,喃喃自語,邊走邊說:“世興,我對不起你,是我把你的葉明弄丟了。明兒,是媽媽沒有把你看管好。我的兒子,我的老母親,再見了!”江水蓋過了她的腳麵,接著漫過了她那藍色的褲子,當江水繼續淹沒她那已經洗白而有補丁的上衣時,碼頭上的一大群人向江邊奔去了,還有人邊跑邊喊:“快救人啦,有人投江了!”

    三

    雨過天晴,江上的霧也散開了。“江陵”號輪船昂奮深沉地鳴著汽笛,從長江下遊武漢疲憊開來,經萬州後繼續逆江而上往重慶進發,已經航行一個星期了。在船的前閘板上,旅客門正圍著一個全身濕透的女人。隻見她麵色如紙,兩個嘴還殘留著吐水後的白沫,奄奄一息地靠在一個男人的胸前。這男人上身穿著米色夾克衫,下著同色西褲,全身也濕透了。剛不久,就是他在萬州碼頭停靠時跳入江中,奮不顧身地把這個女人托出水麵,在船上水手和旅客們的幫助下,大夥七手八腳地才把她搶救上船來,又進了急救處理,看樣子生命沒有危險,已經慢慢地緩了過來。多少人間怨痛、掙紮,而又無力抗爭,隻有凝聚一個“愁”字,真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了。船在繼續西行,一縷黑煙從煙囪裏冒出,溶散,隨後彌漫於江麵。已是深秋,兩岸楓葉正紅,江上季風又緊,使人已感到涼意了。古人說,同舟共濟,安危勢同,何況遇到人生之不幸呢。旅客們很是關切,紛紛獻愛心進行幫助。有的拿出衣服給換,有的把自己的床位騰出來讓其休息,最後還是和顏悅色的女船長走了過來進行關照。大概她是船長,同時是一個女人,又已經進入不惑之年,有經曆,也感知他人的疾苦,看著那被救的女人徐娘半老,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為啥要投江,一定有輕生難言之隱和不願談吐的悲慘經曆。出於女人善良的天性,就產生了同情之心。她說:“這些事就不勞煩大家了,讓我來辦吧,”她對被救女人和救助者又是換衣服、又是找床位,又把船上醫生找來對那女人進行身體檢查,等一切都妥善安排好後,太陽已經靠西,船已駛過石寶寨,忠州,快到鬼城豐都了。一縷陽光從船窗外射進來,照著床前的人影。女人醒過來了,恍惚看到一個男人站在她的床前,他身穿月白襯衫,下著海蘭色西褲,雙眼閃著關切的光。女人看著她,四目相對都有相見如故之感。那男人揉了揉雙眼,剛救上來時,由於救人心切,加上人為的慌亂,沒有留心!現在仔細一瞧,才使他大吃一驚起來,一個久遠的麵目跳在眼前,這不是同窗學友曾慧文嗎,十多年不見,怎麽在這險惡的環境中邂逅相遇了。要不認真辨認他差點兒認不出來,昔日螓首蛾眉的美人兒紅顏已經退盡;額頭、眼角也刻滿了比她年齡多出幾倍的皺紋;從那緊閉一字的嘴唇、緊鎖的眉頭和衣服上的補丁,捉襟見肘,他已經嗅出了對方貧寒的味道。唉,人生如舟,歲月如流,在外漂泊這麽多年,她怎麽過得如此寒酸。按理說,在她這個年齡段的人,應該是兒女繞膝,夫妻過著幸福的生活,結婚早的都抱上孫孫了。那她為什麽走了這條不該走的輕生不歸之路呢?看著她的眉梢和眼底盛滿了落寞和淒切,使他的心為之一震。看著看著,兩眼不知不覺滾落一串同情的淚珠來了。

    可能遇到急流險灘,船擦急浪,濺起水花嘩嘩地響個不停,船身也突然搖晃了幾下,慧文身子一搖晃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潔白的床上。想起數小時前她的生命逐漸地枯萎,意識也在逐漸地朦朧,像一片落葉隨波而去時,覺得已經死了,現在恍如隔世,怎麽會在這兒。側首望外山影重重,怪石崢嶸,紅花綠葉布滿其間,窗外還有不少人影,同時滔聲不斷還伴隨著機器轟鳴,床前又站著一個男人。心想,一定是有人把自己救了,是他?她看著他,似曾相識,但記憶又是那麽遙遠、模糊。那男人見她醒來、疲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忙彎腰低頭輕聲地說:“你終於醒來了。”

    “這是什麽地方?”女人驚愕地問道:“我怎麽會在這兒,你,你……”

    “這是船上,你已經昏迷半天了,”那男人微微一笑,關切地問道:“你感覺身體好了些麽,”接著又問:“我看你很麵熟,請問你是不是叫曾慧文,曾經在重慶沙坪壩土木建築工程學院上過學?”

    女人一聽忙抬起頭來,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又看了一迴,問道:“你是……”

    “我姓雷呀,”

    女人突然想起來了“你是雷文義嗎,”

    “是啊,”男人興奮地迴答:“我就是,我就是雷文義呀。”

    “唉呀,原來是老同學啊!”刹時她心頭發堵,鼻子發酸,淚水衝開眼簾簌簌滾落下來灑在枕頭上了“怎麽在這兒遇到你了。”她好像見到了親人,抓住文義的手就鳴咽起來“老同學,你,你不該救我喲!”

    文義也把慧文的手緊緊握著說:“老同學,不能那麽說喲,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應該往寬處想,可不能輕生啦,因為生命對我們來說隻有一次,怎麽一定要走這條不歸之路呢。”

    “不,老同學,你不了解我的處境,”慧文哭著說:“你救了我的身,可救不了我的心啦,因為我受陷害還未解脫,又失去了丈夫和兒子,現在又把我唯一的依靠小兒子也丟了,你說我還有什麽,我的一切都沒有了,現在我活著還有啥意思呢。”接著她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和不幸,說到最後她泣不成聲了,“文義同學,我已經沒有了生活的希望,與其這樣痛苦地活著,肉體和心靈都受著折磨與煎熬,道不如死去為安了。死了就沒有悲傷和憂愁,沒有煩惱和苦悶,沒有顛沛流離,我就可以歇下來,所有一切都解脫了!”說著她翻身下床“還是讓我走吧,去找我的丈夫和兒子,我要和他們一起去呀。”

    雷文義攔住她慢慢地勸著:“老同學,過去在學校你是個勇者啊,勇者和弱者的差別就是看他對災難的態度,我相信你是一個勇敢者呀。”

    此時,窗外關注的人們走了進來,也耐心地進行開導,勸說,那個女船長也進來了。她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裏麵窩了兩個雞蛋,上麵還放了兩個鮮紅的泡辣椒。女船長的心是想把慧文的心暖和過來,這真是用心之良苦了。她勸慰著說:“大妹子,你的遭遇我很同情,說實話,我的經曆跟你差不多少,我丈夫也是川江輪上的一個船長,前年在抗洪搶險中犧牲了,死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啊。接著我那上小學的八歲兒子放學後又失蹤了。也是被人拐走的,一年過後才被找迴來,”說著她指著雷文義“這位先生說得對呀,凡是都要往寬處想,人生那能沒有七災八難呢,退一步想,萬一你的兒子被找迴來了,萬一你的丈夫和大兒子沒有遇難,你輕生了,他們就不傷心嗎,不是我批評你,你這樣不為他人著想不是也太自私了嗎。所以要珍惜生命,你家裏還有老母親,你能忍心丟下她呀。我相信你的兒子一定會被找迴來的,看來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你千萬要等待,要有勇氣去麵對生活啊。”她同時帶進一個在萬州上船的旅客,看來是個知情人。這人告訴慧文,今日中午剛過,也就是一兩點鍾,他在萬州十二碼頭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牽著一個男娃兒從浮橋上船,那人說到此時,慧文忙問他那娃兒有多大,啥樣子?那人說,也就是四五歲,長得很機靈,就是有些清瘦,穿一身勞動布改製的學生服,娃兒哭著不肯走,那男人開始哄,接著罵他打他,後來就強迫背著上船了。他說,船也是從下遊開來,看樣子也是往重慶開,什麽號船他就沒有注意了。慧文聽了,兩眼直愣愣地望著窗外,想起兒子被人拐走的情景,她傷心地嚎啕起來,哭罷,她抹著淚水,強打精神謝過女船長和那個知情人。大概是女船長的現身說法打動了她,精神也好多了,她說一定要到重慶去找兒子,女船長支持她,雷文義也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他滿口應承,一定要幫老同學進行查找。

    夕陽落山,“江陵”號嗚嗚叫了幾聲進入夜航了,第二天上午船在重慶打魚灣停靠,慧文再一次謝過船長和雷文義一起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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