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安陽便來到一個破落小院,小院的木門泛了潮濕,上麵生長了青苔,隨著“咯吱”一聲推開門,一股晦澀的潮味撲麵而來。

    “呸呸——”安陽眉頭皺起,連忙用手四處扇了扇,朝院落中央的小房喊了幾句。

    “有人嗎?有人嗎?”

    原本這下人們是無權住在單獨小院中,可是這沉凉的爹早幾年栽種的一種植物開花了,那姿態清豔無比,芳香醉人,於是他將此植物獻給了夫人,恰好那天撞上了夫人好興致,一個高興,便想賞些東西,卻又不知賞何物才好。

    問沉吳,你要何物做賞呀?

    沉吳連連磕頭謝過夫人後,方才說道。

    他稱自個已經年老,身子落下了酸痛的毛病,夜裏痛起來時總是翻來覆去難以安眠,可唯恐擾了他人好夢,於是想單獨和自己的小兒住一破屋便好。

    夫人一思索,這也不是什麽問題,尋來管家問道,得知東邊角落裏有個荒廢小院,常年無人居住,早就廢棄了。

    如今有人討了這賞,管家也不愁那破落地難打理了,索性給了沉吳,讓他去打理幹淨。

    於是個順水推舟,這破落小院便給沉吳父子住下了。

    安陽看著小院景致,甚是冷清簡陋,倒是邊邊角落裏栽種著一些花草給院子添了點生氣。

    又接著喊了幾聲,聽到裏邊屋裏有人應答,一會,見人從裏麵走出來了。

    來人正是安陽要找之人——沉凉。

    雖說白衣素服,卻是眉目如畫,神色灼。

    怎就比那花容女子的樣貌還端正三分呢。

    怪不得公子見了難以忘懷。

    也不一定是公子了,換做是他,是尋常男女見著,怕都是讚歎。

    安陽癡愣了會,忽然被眼前人喚迴了神。

    “不知有何事?”沉凉問道,他聲音淡淡,並無多大起伏。

    安陽倏地恍神,連忙說出了意圖。

    “哦,受公子所托,邀你去小樓。”

    “我若不去呢?”

    “這、這……”安陽結巴,不知如何迴答。

    “罷了,並不關你事,去去就是。”

    安陽跟在公子身邊,見多了獻媚的下人奴仆,卻發現在這沉凉身上毫無此氣息。

    果真與那沉吳是不同的。

    當然

    ,又不是沉吳那潑皮的骨血。

    安陽暗自想道,於是上前去為沉凉引路。

    那廂,容衍與芍藥在屋裏討論。

    容衍說:“男子紅衣如何?”

    “紅色過於豔麗,男子穿著,隻怕不妥。”

    “有何不妥,我又不是沒穿過。”容衍忙著爭辯。

    芍藥掩嘴笑道:“公子忘了,公子穿上好看是好看,隻是最後還不是被老爺判作了輕浮。”

    記得那日宴會上,公子穿著一身裁剪得當的紅色正裝去赴宴,其間言笑晏晏,大多小姐家被公子吸走了目光,多是三分羞澀,可是古老爺一向不喜容衍穿著顏色過於豔麗,說是本來樣貌就不是氣宇軒昂,英氣勃勃的,沒有十二分的男子氣概,隻有些文人雅士的書儒氣,又穿豔麗服飾,像作女子,成何體統。

    想起這,容衍就是鬱悶至極,可是他不穿便是了,隻是換做沉凉來穿,是再適合不過了。

    言語間,匆匆腳步聲在迴廊上響起,接而一陣敲門聲。

    “公子,公子,”是安陽來了。

    芍藥去開門,見安陽滿頭大汗,直唿他莽撞。

    安陽用衣袖拭去了額間汗水,向公子稱道,“沉凉已在偏屋等候了。”

    “果真?”容衍喜上眉梢。

    “哪能騙公子不成。”

    “走,去看看,”腳步剛一上前,卻又停住,朝著身後二人說道,“你們別跟著了,我一人去就好。”

    ******

    熏爐精致,裏麵細焚沉香,香煙嫋嫋上升,縈繞滿室。

    一旁等待的人似有了倦意,倚在窗台邊,眼神空望某處景色,白布衣衫籠著纖瘦的身子,披灑下的青絲隨意用發帶束縛住。

    屋子裏的香氣淡雅,直叫人犯了困。

    沉凉無意,看者有心。

    容衍輕悄悄的推開了門,便看見了沉凉像個小貓似的懶倦,焚燒的香霧縈繞在他周遭,讓他以一種清雅的姿態氤氳著。

    聽見身後有動靜,沉凉嘴邊扯出一絲嘲弄,未抬頭就知來者。

    起身作勢要跪倒,卻被容衍扶住了。

    “現在就你我二人,不必這麽拘束了。”

    “這可不妥。”

    “有何不妥?”容衍湊近沉凉,在他耳邊細細說道:“禮數何必在乎形式,倘若此

    人表麵有禮,而心中無禮,那又有何用?”

    沉凉麵上一紅,不知是否被說中了心頭事,還是容衍在他耳邊唿出的氣息惹致的。

    他們間怎的一下距離如此之近,近到可隱隱嗅得容衍身上的墨香。

    沉凉心中厭煩,他不喜這種感覺,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浮現他爹的麵相,慌忙之下推開了咫尺間的容衍。

    容衍不防備,被突如其來的力氣推的連連退後了幾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桌子的邊角。

    “嘶。”

    吸了口涼氣,腰間猛地作痛,容衍一下麵色發了白。

    沉凉見狀,麵露惶恐,一時手足無措,也不知該何辦。

    容衍額間有汗留下,看來是撞的極重,他朝著沉凉伸了伸手。

    “幫忙扶我到床上可好?”

    沉凉聽了連忙點頭,走過來攙扶著容衍到了床邊。

    想著腰間必有傷勢了,可是眼下隻有沉凉,不知如何是好,容衍為難的看著沉凉,對他說道,“請你出去幫我把安陽叫來吧。”

    話才一落下,沉凉便跪倒在地,聲音焦急。

    “求公子繞了我,若是安陽進來得知公子被我所傷,必定會告知老爺夫人。”

    “放心,我不會讓他告訴我爹娘的。”

    沉凉眼眸墨黑,裏麵似有水光,濕漉漉的。

    “公子需要如何幫忙,安陽會的我也會。”

    容衍笑了,不想竟會如此有趣。

    心中想要逗弄一番,想著他平常倒是平靜異常,今天卻是亂了手腳。

    “那好,我記得那邊櫃子裏有一盒膏藥,專擦傷痛之處,活血化瘀的,你找找看。”

    沉凉一聽,就馬上過去翻找起來,不一會便找到了。

    “是這個嗎?”沉凉舉著一盒小藥罐。

    “對。”

    沉凉走近,靠著床邊,聽從容衍的吩咐。

    “你幫我把衣服解開,將藥擦在傷處便可。”

    可沉凉聽了,卻是猶豫,抿著唇,遲遲沒有下手,容衍想著算了,剛想從沉凉手中奪過藥,卻見他坐在了床邊,解開了容衍的腰帶。

    容衍膚色白皙,所以一大塊淤青在腰間顯得有些觸目驚心,還有血塊腫起,在裏邊化不開。

    沉凉眼神有些幽深,容衍趴在床上也是看不見。

    他用指尖在藥罐裏挖出一些淺青色的膏狀藥物,然後仔仔細細擦在傷處,輕輕用指揉開,輕輕按壓,反反複複幾次。

    起初容衍感覺有些疼,齜著牙,忍著痛,後來感覺到藥物清涼,有指尖細細為他按壓著,邊揉邊輕輕吹氣,涼意襲來減少了痛楚,很是舒服。

    闔目想要貪念的睡去。

    “你揉的真好。”

    容衍呢喃著,帶著輕微的沙啞。

    腰上的指尖一頓,又接著揉到。

    “習慣了。”恍若歎息的聲音響起,很輕很輕,卻在這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容衍不言了,沉凉亦是。

    安陽對他說過,沉吳性子粗陋,常常對沉凉施氣,他身上不知有多少舊痕,又添多少新痕。

    比之沉凉,他身上這點瘀傷,算不得什麽。

    可他還有人幫他擦拭瘀傷,那沉凉又有誰能幫他呢。

    難怪他說,習慣了。

    容衍闔目,趴在枕邊,然後開口,“這盒是上好的膏藥,擦拭淤痕最好不過了,我叫安陽多拿幾盒,贈與你吧。”

    身後人並無拒絕,也無接受,唯有沉默,隻是手頭上的活仍在繼續。

    容衍原還想問些瑣碎,可話到了嘴邊還是作罷了。

    有些事,須得慢慢來,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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