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閑笑道:「你這語氣,越來越有天師的範兒了。」


    他噗地一下子吐出鴨骨頭:「天師是什麽東西?」


    「即是捉鬼的凡人。」寧小閑轉移了話題道,「這都靈之城的主人,鏡海王府,就有諸多奇詭之處,我懷疑裏麵有人擅巫兇之術。」她將路上見到的怪事說了一遍。


    白虎沉吟道:「若是如此,你真該聽蛇郎君的話,和鏡海王府的人保持些距離。」


    連他都這樣說,寧小閑心中頓時一懍。


    白虎道:「巫兇之術源自上古,是連大妖都忌憚不已的神通,並且和它扯上關係的人最後不得善終。你一路上看到的哪裏是真正的巫兇術?凡人壽命太短,又受了種種局限,最多使出一點皮毛就要死了。真正的巫兇之術施展開來,赤地千裏、江河倒流都不足為奇。」


    他得了春華秋實,將果子在手中拋了幾拋,笑道:「你可比蛇郎君慷慨多了。想當年,他……」說到這裏,突然打住了,改口道,「等他出了獄,我再來找他。」


    他這樣篤定長天一定能出獄?連她都沒甚把握呢。


    寧小閑奇道:「你這就要走了?」她還以為這傢夥也要參加壽禮呢。


    「天下還有何事能夠牽羈於我?我還要趕迴北方。」白虎麵帶不屑地嗤笑一聲,「一個凡人作壽而已,竟想邀我前去觀禮,也不怕折了她的壽!」迴首看了寧小閑一眼,目光奇異,「寧小閑,我們後會……有期。」


    他不再多說,隻往前邁了一步。


    隻一步,他的人就平白消失在空氣當中,像冰融進了水裏。她知道這並不是平空消失,而是他使用了瞬移類的神通,白虎此時也許已經在千丈開外了。


    她坐在椅上,一動未動。過了好半晌,窮奇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女主人,我還以為您會詢問他陰九幽之事。」


    寧小閑淡淡道:「不須問也知道,他和陰九幽之間關係不佳,又身處北方,恐怕對陰九幽了解得還不如我們多呢。否則他為何願意千裏迢迢跑來給我提純金之精,做完這事又要趕迴北方去?我給他的訊息裏,並沒有事先說明長天正在閉關,所以顯見得他是想要示好於長天,又害怕後院失火。」


    「白虎被鎮壓了一萬年。這麽漫長的時間,世道局勢早有變化。自他離開玉笏峰返迴北方之後,就算能夠重整昔日雄風,恐怕也深陷在北方仙派妖宗的包圍之中。陰九幽雖然也被鎮壓這麽多年,但有分身在外麵行事活動,滋長勢力,白虎卻沒有這樣的便利,現在又要從頭收拾舊河山。白虎也急切地盼著長天出關,才會千裏迢迢趕過來助我提純金之精,如此方好製衡於陰九幽。以此推斷,他在北方的日子恐怕沒有那麽愜意吧?」


    「那裏,可是陰九幽的地盤。最妙的是,白虎輕易不會放棄那一片根據地,因為北方多山多礦,他是秉承了庚金之力的神獸,那才是他安身立命的天地。兩個上古大妖怪爭奪領地,彼此關係怎能和睦?」


    「神獸又如何?一個好漢還須三個幫,螞蟻多了,照樣能啃死大象。白虎再強大,若隻是孤家寡人,陰九幽又怎會懼他?汨羅給我的消息中曾經提到,白虎迴到北方之後,重組了自己的作倀軍團。不過北地與巴蛇森林截然不同,金石無情,他縱有禦敵之法,也絕無可能像巴蛇森林這樣將所有外敵一律抗拒在外。」


    「反觀之,北方諸仙宗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白虎脫出玉笏峰,那真叫放虎歸山。北方仙宗原本就和南方的仙宗多年膠戰,如今又多了個白虎在他們身後虎視耽耽,那真叫後有猛虎,前遇惡狼。」她想了想又道,「也難怪北方仙宗這兩年來賣力地往南進攻,原來也是覺得大後方太不安定,又無法將白虎的勢力消滅的緣故,隻好往南突進?嗬,陰九幽也是打得好算盤,驅虎吞狼,原來是這麽個意圖。」


    窮奇緊緊閉起了嘴,不敢吱聲。它知道自己這女主人向來機敏靈活、素有急智,不過大概也僅止於此,沒想到神君大人才閉關了半年有餘,她慢慢在隱流裏鞏固了自己的權力,自行摸索天下局勢,竟然也能說得如此中肯。果然脫離了神君大人的庇護,她就成長得如此之快麽?


    寧小閑又出了一會神,這才站起來拉開了包廂門,緩緩向下走去。


    沒走出兩步,她的眉心一動,又隱隱覺得額角疼痛。


    皇甫銘竟然還沒走,在一樓大廳揀了張桌子坐著,要了一壺清茶自酌自飲。這家酒樓裝飾得金碧輝煌,茶這類高檔飲料自是不缺的,隻不過和華夏不同,這裏的茶水價格恐怕也不菲。這裏進出的客人,也都是有頭麵的,見他小小年紀氣概不凡,也沒人上來煩他。


    她不是木頭人,這個少年這麽黏著她,她也能覺出些異樣來。皇甫銘的麵貌偏小,看起來隻有十歲,但真實年齡卻接近十四。十四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已經懂得喜歡人了,隻是這樣的喜歡到底是男女之情,還是視她如母如姐?畢竟這孩子雖然生長在權勢之家,但本身是獨子,又早年喪母,應該享有的天倫之樂裏,原本就有缺憾。


    她走了過去,腳步不停,讓酒樓會了鈔就徑直出門。


    皇甫銘果然跟了上來,,還沒等她開口,就悶聲道:「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嗯。」她沒否認,也沒給他好臉色。


    他嘟噥道:「對不起,我做錯啦。」


    寧小閑吃驚得停住了腳步。這心高氣傲的小鬼居然也會認錯,也能道歉?


    「我隻是想找你玩兒,看到你的身影就忍不住進來了。若是誤了你的事,實非我本意。」他用力踢飛了路上的一塊小石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盛著的,是無限的孺慕和滿滿的不安,「所以,你就原諒我這一迴罷?」


    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哪怕是鐵石心腸也會融化吧?


    他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頭上傳來了熟悉的溫熱感覺,這是她習慣性地輕撫他的頭頂了,於是知道她果然又原諒了自己,嘴角也就微微勾了起來。


    不原諒他又能如何?這小鬼的身份非同一般,她現在又在人家的地盤上,就算狠揍他一頓出氣,鏡海王會善罷甘休?寧遠堂的商路還沒打開,這個時候她豈肯去得罪地頭蛇?


    「罷了。」她在皇甫銘的眉開眼笑中嘆著氣說,「我送你迴府吧。」


    皇甫銘堅決道:「不要。王府裏呆得憋悶死了,好不容易出來,不玩個高興怎能迴去?」


    她蹙起黛眉:「你上一次玩得高興,可是弄死了一個人。」


    皇甫銘聽出她的惱意,趕緊保證道:「這次,絕不會出人命,也不會有人受傷了。」抓住她胳膊來迴直晃,「好姐姐,帶我去玩罷,入夜了就迴府!」


    她抬頭望了望天色。她今日的事已經辦完,現在距離入夜,也隻有一個半時辰了,便是以常速走迴去也要小半個時辰。在外麵逗留一個時辰,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你想去哪?」她終有一日,會被自己這心軟的毛病害死。


    「太陽快要落山了,這個時候就該去城南的楓林穀。」他轉了轉眼珠子,「帶兩隻潤香園的燒雞過去,配寧姐姐的美酒,再好不過。」


    她笑了笑,由著他在前麵帶路。其實從現在往楓林穀而去,又再度返迴王府,這一南一北、一來一迴,何止要耗費一個半時辰?可是既已應承,她也就不去說破。


    不過燒雞卻沒有買,他們順著人流出了城。此時出城的人明顯減少,畢竟除了北門之外,另外三個門還是入夜之後就要關閉的。


    楓林穀距離都靈之城有六十裏地,但對她來說,馭起了玉舟隻要片刻即至。在隱流裏,她常常提著皇甫銘行路,頗感不便,後來在自己儲物袋中放了一葉玉舟,以便偶爾載人之需,現在果然又派上了用場。


    他們趕到時,夕陽已到西邊。


    皇甫銘的確沒有說錯,楓林就該在夕陽西下的時候來賞,此時天邊雲蒸霞蔚,如火燒透半壁天空,地麵上則是層林染紅的無邊楓樹,哪怕林中沒有半點鳥語人聲,也是給人喧囂到了極致、美到了極致的震撼!


    天上人間共一色,光這樣磅礴震撼的氣勢,就可以迫得人屏住唿吸,仰望天地自然之威儀。


    皇甫銘得意洋洋道:「我沒帶你來錯地方吧?」


    寧小閑微笑道:「景色真美,果然是好地方。」難怪古人會吟出「停車坐愛楓林晚」這樣的天成之章。


    其實這景致雖然美好壯觀,卻不是前所未見。她可是出自隱流呢,在龐大的巴蛇山脈裏麵,什麽樣壯美的林木景象不曾見過?莫說這赤紅色的楓林了,就是粉的、紫的、五彩的森林,她也見怪不怪了。隻是這孩子願意與她分享心中所愛,她還是有些感動的。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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