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震顫。

    杜樂丁的視線亂晃,從橋上衝過來的黑壓壓一片,令他想起了受驚的犀牛群。餘光中瞥見蘇騰飛到空中,一道道光流彈如箭雨般射落。但他依舊難以將注意力從祭壇方向轉移開。

    宋征的舉動,到底是什麽意思?

    石橋上怒吼連天,蘇騰不敢離地麵太遠,怕杜樂丁成為目標,便在這些武士頭頂盤旋。武士仿佛擁有金剛不壞之體,光流彈即便穿透盔甲擊中他們的身體,也無法阻止他們的行動。

    本來走在隊伍前麵那個體型格外龐大的武士此刻被擠在橋上咆哮。其他武士已經很難對付,若是這個大家夥上來恐怕更加難以應對。蘇騰快速向他飛去,兩條光流刀刃般直插過去,隨後又如鞭子一般猛擊在石橋上。

    蔓藤和根須從樹上垂下,跟山壁和懸崖上樹根纏在一起,令蘇騰活動範圍有限。橋上的武士趁機投擲長矛、發射弓箭,幾次都幾乎擊中蘇騰。他左躲右閃,再度用光刃擊中石橋,站在當中的武士站立不穩,紛紛往橋下墜去。

    躲在樹後的時千金正心驚肉跳的往祭壇方向看去,突然感到頭頂掃過一陣惡風,他條件反射的身體一縮,向前撲倒在地,一把巨斧橫掃過來,猛的砍在樹幹上。

    杜樂丁裝備臂甲,抽出登山斧衝了上去。臂甲能夠將臂力強化數十倍,他掄起登山斧狠狠砍向武士後背。

    他能夠感覺到斧刃劈開盔甲,深深楔入血肉之軀中,可那武士竟渾然無覺一般偏過頭居高臨下的看了看他,仿佛隻是一隻螞蟻爬到了他背上。

    杜樂丁愣了愣,隨即一腳蹬在武士大腿上,用力將登山斧拔了出來。這時武士也將砍在樹幹上的巨斧拔了出來,兩把斧子對在一起,杜樂丁手中的登山斧小的可憐。

    又是幾聲咆哮,那些已經從石橋上下來的武士紛紛衝了過來。蘇騰放棄了光流彈攻擊,換成之前使用的匕首,自空中飛撲下來,找準武士頭盔和鎧甲的連接處,一刀紮進去。

    原始深林裏光線很暗,武士身上的盔甲顏色很深,陰影中所有景物都混作一團,一叢叢鮮紅色的血液飛濺三尺,仿佛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顏色,格外刺眼。

    “上樹上樹!”杜樂丁說著,推了時千金一把。

    他彎腰低頭躲過沉猛巨斧,見時千金費勁爬上遠處一棵樹,自己也跳到旁邊的樹上,爬到一個合適的高度,見那武士湊近過來,掄起登山斧往他麵甲上砍去。

    這一下用盡全力,麵甲喀的一聲四分五裂。小山一樣的武士停下動作,仿佛石化一般僵立在樹前。

    麵甲碎片劈裏啪啦落下,武士的臉上被砍出一道又深又長的豁口,頓時血流滿麵。杜樂丁心驚不已,這武士的臉長得也太嚇人了,簡直不像人類。

    不過比起長尾巴的怪人還好一些。他正緊盯著那張猙獰的麵孔琢磨,武士突然動了,竟再度掄起巨斧。杜樂丁嚇了一跳,趕忙往上爬了幾米,卻不料武士根本不理會他,幾斧子將樹幹砍倒了。

    這些武士的力量太大,如此參天大樹被他快速砍斷,徑直往山穀中倒落。杜樂丁一時沒能抓穩,掉了下去。

    臂甲裏的鋼索前端早已崩斷,沒了鉤爪,無法使用。幸好崖壁如同外麵的城牆一樣,土壤裏蔓生的樹根從巨大的岩石中拱出,條條糾纏交錯在一起,杜樂丁在下墜的過程中手忙腳亂的扒住一段樹根,這才沒有跟著大樹一起墜落穀底。

    空中傳來蘇騰的唿喊聲,杜樂丁仰起頭大叫道:“我沒事,別管我!”

    在下麵還要安全一些,蘇騰便專心對付那些武士。

    “我有事啊啊啊!”查理的聲音從正下方傳來,杜樂丁低頭一看,距離他幾米遠處,查理倒掛在一截懸空的樹幹上,所有的重量都綴在毛茸茸的尾巴上。

    “堅持住,我這就下去救你。”杜樂丁吼道,趕緊往下麵攀去。

    往下爬了一段,杜樂丁才看清下麵的情形。他所在這麵斷崖上密布的樹根,不僅順著岩石縫隙往下長去,當中有不少橫生而出,跟對麵山壁中鑽出的蔓藤和樹根擰在一起,竟形成了一條又一條懸在空中的天然橋梁,有些地方甚至如同一張密織的網一樣。那些從石橋上墜落的武士,有不少掛在上麵,正往兩邊爬去。

    “啊啊啊,我撐不住了……”查理失控的兩爪亂抓,尾巴正一點一點的鬆開樹根。

    杜樂丁往腳下看了一眼,幹脆放開手往下跳,落在了一片如同麻花般粗碩虯曲的樹根上。這些天然樹橋看上去很結實,直到踩在上麵才感到搖搖晃晃。他跑了幾步站立不穩,隻能匍匐在上麵爬了過去。

    查理的尾巴已經失去了知覺,他看不清下麵究竟還有沒有樹藤,還是會一落到底摔在穀底變成猹餡兒肉餅。身體一點一點下滑,他驚慌失措的大喊大叫。

    尾巴再也支撐不住重量,終於鬆開了樹根,查理往下墜落的一刻,所有聲音都卡在了嗓子眼兒裏,隻覺

    得眼前發黑。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自己沒有掉下去,睜眼一看,杜樂丁從樹橋上探出半截身子,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

    “嗷,丁丁……”查理淚如雨下。

    “我說你別喊了,”杜樂丁把他拽上來,“那些武士全都聽見了。”

    二人在橋梁上穩住身體,出乎意料的是,武士並沒有往他們這邊過來,全都爬往祭壇方向。除了憤怒的咆哮聲外,槍聲也響了起來。

    杜樂丁抬頭一看,隱約看到一個黑影在天空中飛行。起初他以為宋征他們在朝下麵開槍阻擊那些武士,但很快他便意識到情況不對。

    蘇騰正在接近祭壇,卻始終徘徊在附近,並沒有直接飛過去。率先抵達祭壇下方石柱的武士已經攀著魚睽神木的根須往上爬去,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宋征他們在朝蘇騰開槍?!

    “操。”杜樂丁咬牙罵了一句,都到了這時候,宋征竟然不想著跟他們一起聯手擊退武士,反倒繼續將蘇騰當做目標,這人究竟是傻逼還是有病!

    他讓查理趴在他肩膀上,順著樹橋往石柱爬去。他靈活敏捷,速度比那些武士快多了,幾分鍾之後便抵達了石柱半腰。

    石柱的直徑可能有二十多米,魚睽神木的根須如同一張網般掛在上麵。杜樂丁攀了上去,在他正上方有個武士正緩慢的往上爬去,他三兩下趕了上去,奮力向上一躍,竟扒在了武士背上。

    武士身體一頓,立時怒吼起來,拚命想要甩掉背上的累贅。杜樂丁沒給他機會,踩著他繼續向上一跳,抓住樹根,一腳狠狠跺在武士臉上,將他踹了下去。

    查理發出陣陣嬌喘道:“天呐,我丁比猴子還靈活!”

    斷裂的樹根和蔓藤從空中掉落,彈幕飛速閃動,有不少人在擔心上麵的情況。杜樂丁的位置餘光能看到赤金色的流光飛舞交錯,耳中能聽到密集的槍炮聲和咆哮聲,可見戰況激烈。

    蘇騰雖然隻有一個人,但槍彈很難傷到他,加上他算是空中作戰單位,無論冷熱兵器都很不容易擊中。不過那些低垂蔓生的植物根須卻是很大的障礙。

    杜樂丁往上攀爬的過程中,時不時就有人從上麵慘叫著掉下來。他往左右看了看,還有不少武士正往上爬,他幹脆橫著爬過去,對著那些武士一頓猛踹,很快便減少了武士的數量。

    他看著差不多了,便繼續向上,冷不防從頭頂倒掛下來一個人。那人也是一臉驚慌失

    措,手裏還拿著槍,見到杜樂丁頓時愣住。

    杜樂丁迅速反應過來,在那人舉槍之前一把將槍搶了過來,另一手抓住他的腰帶狠狠往下一扯,那人張牙舞爪掉了下去。

    杜樂丁把槍背在身後,躲過頭頂掉下來的一塊碎石,以最快的速度攀爬,等接近祭壇邊緣的時候,兩條胳膊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根本不聽使喚。

    彈幕:丁丁這臂力堪比長臂猿。

    彈幕:加油啊,就差最後一步了!

    彈幕:上去幹翻他們!

    彈幕:小心他們發現你呀。

    查理探頭往上看去,恰好一道流火般的光束如巨型長矛一般自天空射下,隻聽轟的一聲,碎石如雨紛紛下落,石柱也跟著震顫發抖。

    杜樂丁咬緊牙關猛的向上一跳,雙手扒住了祭壇邊緣。他一腳蹬在石柱上,身體猛一用力,終於翻了上去。

    腳跟還沒站穩,一個人影便撞了過來,杜樂丁一側身,一手扶住了旁邊的樹根。那人踩在石階邊緣,雙手亂舞,拚盡全力想要保持住平衡。

    杜樂丁決定“幫”他一把,在他背上一推,喊了一聲“走你”,那人“嗷”一嗓子便掉了下去。

    祭壇裏已經沒人了,全都被蘇騰剛剛那一下子逼到了石橋上。宋征和身邊的幾個雇傭兵正朝蘇騰射擊,這些人火力超猛,在此之前杜樂丁都不知道他們攜帶了榴彈槍和火箭筒。

    橋上的人此刻背對著祭壇,集中火力攻擊蘇騰,誰也沒有發現杜樂丁爬了上來。他活動了一下酸脹的手臂,取下背上的高斯步槍,想了想又將槍收了迴去。

    隻要一開火,他就會被發現,瞬間就會轟成渣渣。擒賊先擒王,他現在隻想把宋征按在地上往死裏揍。

    這麽想著,他獵豹一樣躥了過去,蘇騰看見了他的行動,不顧一切的逼近了石橋,任憑槍炮彈藥轟在他身上,吸引著全部的火力和注意力。

    杜樂丁衝著宋征的背影跑去,狠狠將他撞倒在地。二人在石橋上滾作一團,差點雙雙摔下去。

    在其他雇傭兵反應過來之前,蘇騰利用這個間隙衝上去將他們攔住。杜樂丁翻身而起跳到宋征身上,一拳打得他井噴一樣吐血。

    又錘了兩拳,杜樂丁才稍稍冷靜了一點,意識到自己還裝備著臂甲。若是普通人挨上這幾下,臉都碎了,宋征竟還衝他咧了咧嘴。

    “笑你麻痹!”杜樂丁兇狠的補了一拳,將

    宋征打暈過去。

    他發泄了一通,從地上站起,發覺周遭沒了動靜,轉身一看,剛剛那二十幾個雇傭兵全都不見了。不過他更在意的是蘇騰也不見了。

    他慌忙跑到石橋邊緣往下看,兩道赤金色的火光在深穀下麵流動。由於樹橋和水汽的緣故,看起來朦朦朧朧的。

    “蘇騰!”杜樂丁吼了一嗓子,山穀中發出陣陣迴音。

    啊——————

    杜樂丁頭皮一緊,轉頭往上看去,又是那淒厲駭人的嚎叫,尖銳得連這凝滯厚重的濕熱空氣都能撕裂。他正發呆,蘇騰已經飛上來了,重重的撲倒在他身邊。

    “怎麽了!”杜樂丁跪在地上,用力把他翻過來,讓他平躺在石橋上。

    查理也蹦了下來,圍著他男神亂轉:“是不是受傷了,不會吧,機甲應該沒那麽容易擊穿啊!”

    蘇騰的麵罩升了起來,他麵容看起來很疲憊,嘴唇也沒有血色。係統的聲音很擔憂的說:“小蘇蘇體內的子彈雖然取了出來,可是流了很多血。”

    杜樂丁皺眉,有一種在對自己說話的感覺:“他不是說能自我修複嗎?”

    係統:“子彈的位置距離心髒很近,若是一直躺著休息,或許還不會怎樣,這麽一番激烈的搏鬥當然不行。剛剛他將那些雇傭兵撞飛出去的時候,自己也失去了意識,差點掉到穀底。”

    這蠢貨,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竟然連哼都沒哼一聲。杜樂丁又氣又心疼,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蘇騰的臉,將他額頭上的汗水抹掉。環視四周,暫時沒有威脅,他便將宋征捆在祭壇外圍的一根石柱上。

    蘇騰已經睜開了眼睛,平靜的凝視著魚睽神木。杜樂丁走過去蹲在他身邊:“你是不要命了嗎?”

    蘇騰看向他笑笑:“要啊,還要留著這條命愛你。”

    杜樂丁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在這休息一會兒,我去看看祭壇裏的情形,等宋征醒了就把事情問個清楚。”

    “嗯,穀底有很多鬼蜥。”蘇騰閉了閉眼睛,“那些盔甲武士爬上來之後,並沒有攻擊宋征。”

    杜樂丁愣住了:“為什麽?”

    蘇騰疲倦的搖了搖頭,緩緩坐了起來:“看樣子,武士甚至聽從宋征的命令。”

    穀底傳來隱隱的咆哮,那些掉下去的武士看來還沒有死。杜樂丁皺緊眉頭,轉頭看到時千金跑了過來。

    “這是……”時千金看

    著祭壇附近的慘烈情形,一時語塞。他跑到宋征麵前半跪在地上看了半天,咬著嘴唇將他臉上的血擦了擦。

    祭壇被蘇騰轟炸的不成樣子,但中央的井並沒有被破壞掉。井口非常狹窄,幾乎就像個煙囪口一樣。杜樂丁在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找到一支強光手電,趴在井邊往裏看,井壁上刻滿了像是符咒一樣的花紋,在手電光束的盡頭還能看到這些花紋往更深處蔓延。

    蘇騰恢複了一些體力,起身找到一支通訊器,試圖聯係到奈特。但除了附近幾個通訊器發出聲響之外,並沒有任何人迴應。

    杜樂丁坐在井邊說:“奈特不會有事的,我還沒見過那麽強悍的女人呢。”

    蘇騰也想這樣安慰自己,可這島上有太多詭異的事情,還潛藏著各種危險,若是遇上鬼蜥、怪物、黑鳥、藍火……

    想到奈特可能遇到的種種危險,蘇騰不由得握緊了通訊器,一不小心用力過猛,竟將通訊器捏碎了。

    杜樂丁從散落在石橋上的雇傭兵背包裏找到幾瓶水,分給另外三人後,自己一口氣喝了半瓶,隨後將剩下的半瓶澆到宋征頭上。

    “你……”時千金張了張嘴,忍住了想說的話。

    宋征身體一繃,緩慢睜開眼睛,條件反射的掙動了一下,待意識徹底清醒後反倒不再掙紮,用一臉淡然的笑容麵對幾人。

    杜樂丁從小就不愛看宋征這麽笑,那時候隻是覺得別扭,現在卻感到厭惡。他在宋征麵前蹲下來問道:“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該說實話了?”

    宋征笑容更甚:“哪方麵呢?”

    “你的目的是不是魚神之石?那塊石頭到底有什麽用處,是不是能停止身體的變異?你為什麽要殺蘇騰?那些武士為什麽不攻擊你?”杜樂丁頓了頓,“當初你和沈玉,為什麽要殺我?”

    宋征的目光從幾人臉上逐一掃過:“你們每個人都有疑問,可能夠迴答你們問題的,卻隻有我一個人。我手裏的籌碼會不會太多了?”

    “你沒有籌碼,”杜樂丁掐住宋征的臉,“你現在被綁在柱子上,我隨時都可以把你丟下去讓你摔個稀巴爛。我受夠了你這副嘴臉,要麽就迴答問題,要麽就死,明白嗎?”

    宋征挑了挑眉:“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麽認真。”

    “明白就好,”杜樂丁放開手,盯著他的眼睛說,“那就趕緊迴答我的問題。”

    “嗯……”宋征作出一副糾結

    的樣子,“你也知道我的記憶力退化了,大部分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你說我想殺蘇騰?這應該是誤會吧,我看他氣勢洶洶的朝這邊開火,以為他要殺我……”

    “趙誠,”杜樂丁打斷了他的話,忽然改口叫起了男人原本的名字,“你、我和沈玉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命運各不相同,彼此也不大喜歡,可終究也算是兄弟一場。咱們一起進入烏扇古墓,隻有我一個死在裏麵,你和沈玉欠我一個解釋。”

    宋征揚起的嘴角緩緩落下,神情嚴肅了起來。他迎向杜樂丁的眼神,蹙眉端視良久,似乎在思考“兄弟”二字的分量,在琢磨自己究竟有沒有欠杜樂丁什麽。

    “還有我,”時千金顫聲道,“你也欠我一個解釋。”

    宋征仰起頭靠在石柱上,長長歎了口氣:“你看,人活的太久也沒什麽意思,年頭越長,欠下的債越多。”

    “你要是不想活了,就趕緊交代遺言,讓我們這些還不想死的人活得明白點,也算是給自己積點德了。”杜樂丁冷冷的說。

    “我該從何說起呢,”宋征閉了閉眼睛,好像在努力將記憶的碎片整理拚合起來,“還記得我說,在宋家某個人的別墅裏,找到紫金星盤嗎。當時除了那枚星盤,其實還有一份很古老的記錄。”

    杜樂丁幾人全都凝神聽他講述過往,他悠悠迴憶道:“那份記錄更像是迴憶錄,一個起死迴生之人的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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