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帳篷敞開的拉鏈門在風中獵獵作響,令人心煩氣躁,可旁邊的人全都凍僵了一般,沒有一個想起去把門拉上。

    杜樂丁很想讓宋征再重複一遍,雖然他確定自己聽的很清楚。忽然之間,過去發生的事情中模模糊糊的細節清晰起來,如同這紛飛大雪一般撲到他眼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唯有宋征感到幾分好笑:“你從沒懷疑過嗎,這不像你,我印象中你是個很難對別人放心的人。是我記錯了嗎?”

    “丁丁……”蘇騰向杜樂丁伸出手。

    杜樂丁麵無表情的後退了一步,卻仿佛在二人之間拉開了千米之遠。他喉嚨緊緊黏在一起,用了全部力氣才發出讓自己感到陌生的聲音:“我不明白,你是……你說你外公是個探險家,是騙我的?”

    蘇騰眼中流淌著憂鬱的河流:“是。”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杜樂丁攥緊了拳頭,牙齒咯咯作響。

    蘇騰感到痛苦:“外公寫過一本筆記,類似迴憶錄,詳細描述過你的言行舉止、行為習慣。關於你的事,我也聽他講過無數次。你對烏扇古墓琉璃墓室牆外機關的熟悉,下意識打響指,在牆上留下的記號……還有那首歌。”

    最近我輾轉難眠,對我們曾經有過的願景,浮想聯翩。但親愛的,我一直在內心深處祈禱,我們不再迷失於金錢的追逐中,而是細數滿天繁星……

    杜樂丁揉了揉額頭:“我在為內奧感到糾結,不斷向你追問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很得意,覺得我是個傻逼?”

    “不是,”蘇騰眼眶酸脹,上前一步抓住杜樂丁肩膀,“我從沒有那麽想過,我隻是害怕……”

    “你真是太厲害了,”杜樂丁推開蘇騰,“我說過很多謊,騙過不少人,自己都對這張胡言亂語的嘴感到絕望。可我跟你一比,完全就是幼兒園級別,你編造的謊言簡直……簡直絕了,毫無破綻,把我耍的團團轉。看到綠幽靈星盤的照片時,你可真是鎮靜,這世界欠你個小金人啊!”

    蘇騰嘴唇蒼白,微微顫抖:“我不想騙你,我想告訴你一切,想讓你知道我已經認識你一輩子了,想讓你知道在認出你那一刻我心裏有多驚訝多興奮,想讓你知道我曾經依靠你的支持才活下來,想讓你知道這世上除了你我不會愛任何一個人……可我真的不敢,我怕你……”

    “怕我問那個問題是嗎?”杜樂丁心口窒悶,錐痛不

    已,“怕我問你沈玉為什麽要殺我是不是?”

    蘇騰猶豫著說:“外公的筆記裏沒有寫,他在臨終之前的一段日子,就是開始神誌不清的時候,突然不斷的念叨他害死了最好的兄弟。我問過他,可他隻是重複那句話。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該怎麽迴答,我根本不知道答案。”

    宋征打斷道:“你們倆要吵架的話,可不可以等一會再說。”

    杜樂丁轉身揪住宋征的領子,表情猙獰可怕:“你當時在場,告訴我,沈玉為什麽那麽做?”

    宋征勾起嘴角:“我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時候,你已經死了。”

    “騙子,”杜樂丁雙眼通紅,幾欲滴血,“我聽到你說‘他死了,你放心’,你們,你們倆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我到底做了什麽,你和沈玉為什麽?為什麽!”

    “不好意思,”宋征扯開杜樂丁的手,淡漠而涼薄的說,“那麽久的事情,我已經忘了。”

    “王八蛋!”杜樂丁一拳往宋征臉上砸去,恨不能打爛這張虛偽的嘴臉。

    宋征一把抓住杜樂丁的拳頭,捏的他指骨發出脆響:“你要打要罵,等事情結束再說。再這麽耽誤下去,不僅你會死,我也好不了。”

    宋征力氣大的驚人,劇烈的疼痛順著杜樂丁的手傳到心底。宋征放開手恢複笑容:“感到憤怒嗎,我勸你最好別生氣,不然可能會激怒你體內潛藏的邪惡。”

    杜樂丁怒火翻騰,血液往頭上湧去,他清楚的感覺到殺戮的欲望。那欲望如此強烈,令他自己感到害怕。

    宋征看向蘇騰:“星盤帶在身上嗎?”

    蘇騰原打算這次出行便找機會把事情的真相和盤托出,可是宋征的出現打亂了一切。他被杜樂丁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燒得體無完膚,卻隻感到冷。

    太冷了。

    “星盤在我們之前的營地裏,我迴去拿。”蘇騰深深的看了杜樂丁一眼,走入風雪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宋征感慨道:“六十年了,你,我和沈玉的後人聚在一起,這情形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杜樂丁死死的盯著宋征,“綠幽靈原本是屬於胡瑉的星盤,為什麽會到了沈玉手裏?”

    宋征皺眉想了很久:“我們進入烏扇古墓之後,因為某些原因分散開來。後來兩個小記者也進了古墓,等我們在墓中意外相遇的時候,胡瑉已經死了。是沈玉發

    現了他的屍體,將他背包裏的星盤拿走了。可能是想給你看吧。”

    杜樂丁一陣心絞痛:“那我原本那枚白銀星盤呢?”

    “我一直幫你保管著呢。”宋征微笑。

    杜樂丁筋疲力盡的坐在雪地上,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我重生之後一直想努力忘掉這種痛苦,這種遭到背叛,被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捅刀子的痛苦。但有時候我會想,是我做錯什麽了,我一直把沈玉當成親哥,但好像跟你重逢之後,一切都變了。”

    “變了?”宋征出神的看向遠方,“從小到大沈玉都把你當親弟弟一樣照顧,具體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唯獨記得那種嫉妒的感覺。”

    “嫉妒?”杜樂丁抬頭看他,“你能言善道,每次犯了錯都能蒙混過關,被有錢人領養過著我們都羨慕的生活。你嫉妒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啞巴?”

    “你和沈玉互相依靠不是嗎?”宋征淡淡的說,“領養家庭原本有個兒子,雙腿殘疾,隻能坐輪椅。他不願出門,性情陰鬱,他的父母怕他越來越孤僻,所以才想領養一個孤兒,給他們的兒子作伴。”

    “你有什麽不滿嗎?”杜樂丁諷刺的笑道,“你得到了父母兄弟還不滿足,卻來嫉妒我一個挖墳掘墓的小賊?”

    宋征笑了笑:“我們這種人,因為自幼一無所有,所以比其他人更貪婪,內心深處始終渴望這世上有一件東西,有一個人能獨屬於自己。我是這樣,你也不例外,就連看似與世無爭的沈玉,也不過是把這念頭藏得更深罷了。”

    這番話說的一點錯也沒有,杜樂丁陷入沉默,迴想自己也曾經嫉妒著很多人,這其中便包括宋征。

    “我是一個玩伴,甚至隻算是個玩具。那個比我大兩歲的殘疾,根本不需要手腳,隻要露出一個不滿的神情,我就沒有晚飯吃了。他是個變態,虐待狂,任何活物在他眼中都是可以被宰殺的。”宋征輕描淡寫的說,好像這些事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他不能走路,我就成了他的工具。”

    杜樂丁:“你做了什麽?”

    他與沈玉跟宋征重逢之後,從未聽過這些事情。

    宋征:“我停止了反抗,成為他最好的玩伴,幫他殘殺小動物。你見過被活活剝皮的狗嗎?”

    杜樂丁打了個寒顫。

    宋征麵無表情:“如果我忍不住吐了的話,倒黴的就是我。”

    他停頓了一會兒,像是不記得要說的話。十幾秒

    鍾後才再度開口:“報複是這天底下最有快感的事。”

    “那個少年,他怎麽了?”杜樂丁有種不好的感覺。

    “他的輪椅壞了,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宋征的聲音輕飄飄的,幾乎被風吹走,“不過他的父母並沒有太傷心,在那之前他們已經相信他患有抑鬱症,隨時會自殺。”

    杜樂丁不知宋征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但他相信宋征有能力辦到這一切,隻要是他想做的,他一定會做成,從來都是如此。

    “你的記憶力好像很糟糕。”杜樂丁從一些細節中觀察到。

    宋征拉開外套,掀起衣服,轉身給杜樂丁看他的後背。那上麵是一隻黑色的猙獰怪獸,張牙舞爪的扒在他背上。

    “摸一下,肩胛骨附近。”宋征說。

    杜樂丁起身在他所說的位置摸了摸,那附近的觸感跟他手臂上那塊黑色的痕跡一樣,麵積要大得多:“你也被黑影子咬了?”

    “鬼蜥,”宋征糾正道,“烏澤國的‘特產’。”

    “這是你六十年來不老不死的原因嗎?”杜樂丁問。

    宋征放下衣服,讚許的看著杜樂丁:“沒錯。不過這是有代價的。”

    杜樂丁清楚這代價是什麽:“但我看你好像沒什麽異常,你怎麽控製住的?”

    宋征道:“咬傷愈合後,黑色的印記便逐漸擴大,我的行為也出現異常,經常感到憤怒,體內有難以克製的衝動。不過習慣之後,慢慢就能掌握規律了。但你的變化速度是我的十幾倍,這可能是因人而異吧。”

    杜樂丁把實驗室所見告訴他,之後說:“你知道我們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嗎?”

    “還是那句話,因人而異。”宋征說,“具體我也不清楚,可能會加速死亡,也可能會變成渾身漆黑的怪物。”

    “變成能夠直立行走的鬼蜥嗎?”奈特突然出現在近處,冷冰冰的對著宋征說。

    “有可能,”宋征諱莫如深,“甚至可能會飛呢。”

    他轉身往最大的帳篷走去。奈特走到杜樂丁身邊:“蘇騰呢?”

    這名字像是個開關,按下去便釋放疼痛。杜樂丁擰起兩條眉:“去拿星盤。”

    奈特沉默了幾秒:“我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情。但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他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愛你。如果你因為別人幾句話就離開他……我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

    騙了我。”杜樂丁疲憊不堪,根本不願去想這些事。

    “那也是因為他怕失去你,”奈特說,“你能想象到,他看到你——他這輩子原以為隻能在幻想中見到的人,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是什麽樣的心情嗎?”

    “我不知道。”杜樂丁抬起頭,平靜的看著奈特,“我也不想知道。”

    他繞過奈特,隨便鑽進一個帳篷。那裏麵沒有暖爐,冰冷又黑暗。他縮在陰影裏,陷入迴憶中,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沈玉臨終前的話,表明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和宋征的目的是什麽,星盤嗎?不會,如果沈玉想要的話,杜樂丁不會不給他。

    可既然沈玉動手殺了他,又拿了胡瑉的星盤,為什麽屬於他的白銀星盤會在宋征手裏?沈玉為什麽又要寫一本迴憶錄紀念他?愧疚,悔恨,自責?

    沈玉對他的好,絕對不是假的,從小到大,他都履行著哥哥的職責。宋征真有能力,像哄騙他養父母,騙過那變態的殘疾少年一樣,說動沈玉殺掉他嗎?

    杜樂丁突如其來的死亡令他太過震撼,徒留滿腔怒火和恨意,從未仔細思考過這其中的蹊蹺。現在細細琢磨,總覺得迷霧重重,有很多無法解釋的不合理之處。

    至於蘇騰,杜樂丁更氣的是一直以來他不斷用謊言和隱瞞來掩蓋事實。杜樂丁想到他曾經自責編造了不少假話來欺騙蘇騰,可事實上蘇騰卻在用彌天大謊來欺瞞他。

    一想到蘇騰竟然是沈玉的後人,杜樂丁感到自己無比可笑又可悲,他是欠了這祖孫倆什麽啊?

    “丁丁!”查理跑進帳篷,“蘇騰迴來了,他們叫你過去呢。”

    杜樂丁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默不作聲的走出帳篷。查理偏頭看著他,不知他為什麽看上去那麽痛苦。

    中間最大的帳篷裏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杜樂丁踏入帳篷的一刻,第一時間感覺到了蘇騰的視線。他徑直走到桌前,注視著桌上那枚閃動著墨綠色光澤的星盤,沉聲說:“打開吧。”

    宋征拿起星盤去開啟這最後的青銅盒子,杜樂丁忽然想起什麽,按住他的手說:“上一個雷電鎖孔的盒子,被你打開了,你是從一開始就擁有一枚星盤嗎?”

    宋征從口袋裏掏出星盤,打開蓋子,亮出當中雷電型的紫金裝飾:“我的養父有個弟弟,曾經是一名探險家,真正的探險家。”

    他笑著看向蘇騰,得到冰冷的迴視。

    “他

    失蹤了,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別墅。每當我在家裏被那變態折磨得撐不住時,就躲到那座別墅裏。”宋征努力迴憶,“那有豐富的藏書、研究資料、收藏品。這個星盤就是在別墅裏找到的。”

    杜樂丁眼角神經質的抽動:“從我們重逢起的那一天,你是不是就已經策劃好了一起?”

    “你把我想的太厲害了,”宋征搖頭道,“那時候我可不清楚什麽烏澤古國,鬼蜥,死亡之瞳。但我的確從別墅裏找到了一點資料,很有意思。可惜我記不太清了。”

    杜樂丁不相信他的話,卻還是放了手。事到如今再追究這些於事無補,還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既然宋征有意合作,那是再好不過,隻是這人還得多加提防為好。

    杜樂丁實在信不過他。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命運是很會捉弄人的。”宋征打開了從宋祥祺墓中取得的青銅盒,將金屬塊交給一名雇傭兵,找到裏麵的帛書展開。但凡能看懂文言的人全都湊了上去,然而事實令他們大失所望並不明所以——帛書上沒有隻言片語,隻有一幅畫。

    時千金將帛書搶過來翻過來調過去:“什麽意思,這上麵的廟宇,我們去哪找?”

    “我見過這個地方。”杜樂丁看著畫麵上廟宇的屋簷,上麵掛著一些形狀不規則的東西。

    宋征轉向他:“在哪?”

    “在我暈倒的那片冰塔林裏,你們有潛水裝備嗎?”杜樂丁說,“這座廟在水下。”

    宋征立刻吩咐手下去弄裝備,一行人收拾行裝,全都對畫裏的廟宇充滿好奇,急迫的想要知道裏麵到底藏著什麽。

    杜樂丁木然走出帳篷,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了迴去。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便被狠狠壓在帳篷上,緊接著嘴唇上傳來了溫熱濕潤的觸感,某種苦澀的味道順著他的舌尖流進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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