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天子腳下的百姓是最善忘的,最易忘卻人事物的……


    而繁華似錦的京城也是從不記事的!


    上元節那天的刺殺事件雖然給毀了今年的上燈宴,也讓一些人嚇的魂飛魄散,生死一線。


    可距離上元節僅過去了五天,昌盛街卻並沒有因為上元節那天發生的流血事件而受到影響,這裏依然熱鬧非凡。


    望江閣今天很安靜,安靜的令人感到了詭靜,從大堂至二樓最大的雅間裏,都駐守著無憂公主的侍衛。


    上至掌櫃下至夥計都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服侍著。


    二樓最大的雅間裏,元無憂坐在窗邊欣賞著昌盛街上的熱鬧,正是仲春時節,萬物複蘇,天氣也慢慢的不再冷凍,迎麵而來的微風也不再刺骨,隻是有些沁冷有些冰涼,但對度過了一個寒冬的人們來說,這樣的氣候真是好太多了。


    木羽立在一旁,垂眉斂眼,心裏卻有些波瀾,無憂公主的行事作風讓他有一種繞著風跑的無力感,明明在他以為看懂了她的時候,又會發現他其實並沒有看懂。


    在還有半個時鍾才至午時的時候,兩輛馬車緩緩而來停在了望江閣門口。


    其中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廖青雲和顧淩,而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林唯棠和文無瑕。


    被邀請的四人看著幾乎同時抵達的對方並不意外,隻是對於他們共同提前半個時辰抵達的默契還是會心一笑,或頜首,或拱手,或抱拳,或微笑的打著招唿。


    “小高子見過四位公子,四位公子請!”站在門口迎客的小高子看見四人,忙上前見禮,且恭敬的請他們入內。


    四人麵色雖平靜,但心裏卻都有些訝異和意外,因為是公主設宴,他們都提前了半個時辰赴宴,卻沒想到公主竟然比他們還早來,在……等候他們?


    文無瑕無聲一笑,他對這位無憂公主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看著駐守在望江閣裏的侍衛以及在門口恭候著的太監近侍,林唯棠眼神微閃,好一個元無憂,她不需要再說什麽話,光是她擺出的這個誠意就足夠了!


    顧淩上下打量了一眼麵生的小高子,關心的問了一句:“不知道玉珠玉翠兩位姑姑的傷勢如何?”


    小高子笑著迴道:“奴才代兩位姑娘謝顧少爺關心,玉珠姑姑的傷勢已經好多了,就是玉翠姑姑的傷勢較深一些,但也無性命之憂。”


    顧淩笑了笑:“那就好,公主什麽時候來的?”


    小高子恭敬答道:“公主來了一會兒了。”


    顧淩點了點頭,不再出聲。


    四人跟著小高子來到了二樓雅間,小高子站在門外恭敬的朝房裏稟報道:“主子,四位公子到了。”


    “有請!”


    雖然隻是有請兩個字,但聲音卻不似上元節聽到的冷漠,今天的聲音依然帶著清冷卻又蘊含著柔和,讓人聽了心裏癢癢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聽著裏麵的指示,小高子才親自推開門,側開身子朝四人恭敬行禮道:“四位公子請!”


    顧淩、廖青雲先走了進去,其次才是林唯棠和文無瑕。


    四人一入雅室,看到的就是一個令人心神馳漾的畫麵,美人倚窗看風景,黑發識風隨舞,她的長發如瀑布般垂到膝下,身著一襲淺金色宮裝,華貴雍容,唯美動人。


    這樣的絕美畫麵,顧淩和廖青雲都早已經見過,文無瑕和林唯棠在上元節那天透過紗帷也見過。


    可此刻沒有那一層薄輕紗帷,一切都近在眼前,如此的如夢似幻,而且還隻是一個背影隻是一頭黑發,她還沒有轉過身。


    四人皆愣了一下後才齊齊上前行禮:“參見公主臀下。”


    元無憂迴轉身,淡淡掃過朝她彎腰低頭的四人,微微一笑:“不必多禮,四位公子請入座!”


    文無瑕直身抬眸,眼中閃過一絲驚豔,就如廖青雲所言,傳聞一點都未誇大,眼前的她當得起傾國傾城絕美無雙這八字,這是一個會令男人窒息的女子,而他也終於明白紅顏禍水這四個字的真正蘊義,這樣的女子,恐怕會讓天下男人為她做任何事,隻為博她一笑。


    林唯棠深深的看著眼前的人,何為風華絕代?她就是,盡管眼前的人也許還不能稱之為女子,可身形含苞待放,那姿態卻已然盛開,她的美或許是建立在她的絕美長相上,但讓她盛開風華的絕非她本身的姿色,而是她的姿態。


    姿色與姿態相結合一起,相輔相成,渾然天成,形成勾魂攝魄的魔力,風華絕代!


    元無憂淡淡掃過四人,最後落在了顧淩身上,微微一笑:“顧表叔,還有勞你代無憂招待一下三位公子了。”


    這有些嬌俏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微微一愣。


    顧淩突然覺得這聲顧表叔竟然刺耳無比。


    廖青雲聽著這聲顧表叔,嘴角若無其事的勾起一比清淺的弧度,是啊,不正是表叔麽?


    林唯棠也笑了,散發著動人的嫵媚:“公主請!”


    元無憂笑著朝他頜首,對他展露出來的嫵媚之姿安之若素,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或停頓,林唯棠嘴角的笑從嘴角延伸到了眼裏。


    文無瑕眯了眯眼,心裏若有所思。


    五人在大圓桌上落座,成就了一幅絕美畫麵,舉世無比!


    元無憂輕輕的擱下手裏的茶盞,微笑著道:“宮中樂師最近譜了一首新曲,無憂今日將他們帶了過來,為各位奏一曲,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林唯棠微笑:“公主盛情,恭敬不如從命,林唯棠自當洗耳恭聽!”


    元無憂看了另外三人一眼,見他們都未出聲反對,才再看了小花子一眼,小花子恭敬的退了下去。


    元無憂突然看向廖青雲道:“聽聞廖公子精絕醫術?”


    廖青雲麵色閃過一絲遲疑過後,還是坦誠道:“青雲真正所學並非是醫術,而是……仵作之術,學醫是為了更清楚人體。”


    元無憂傾城般的麵容上浮現一絲笑容,眉眼都似乎含笑,不由的讓人看呆了。


    “那廖公子自認為醫術如何?”


    廖青雲斂了斂心神,恭敬道:“青雲未嚐行醫,卻自認為還行。”


    元無憂眼睛一亮:“那如若無憂請廖公子為父王診治,廖公子可有法子改善我父王的病情?”


    顧淩一愣,有些複雜的看著無無憂期待的眼神。


    林唯棠、文無瑕看著她期盼的眼神,也都將目光投向了廖青雲。


    廖青雲沉默了片刻後,搖了搖頭:“請公主恕罪,青雲沒有辦法,懷王爺的病根源於舊疾,事隔這麽久,已經紮根,根本沒辦法根治,”


    元無憂輕蹙眉,美眸閃過一絲黯然,卻笑著道:“宮中禦醫都束手無策,是無憂為難公子。”


    “公主嚴重了,是青雲無能。”他有話沒有說的是,懷王爺舊疾無法醫是事實,可……其中有一半是受他心鬱影響才會越來越嚴重,身體越來越承受不起。


    小花子領著一行樂師進來:“主子,是否開始奏樂?”


    元無憂點點頭:“開始吧!”


    音起,樂出,美妙的樂曲悅耳動聽,時而舒緩如流泉,時而急越如飛瀑,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時而低迴如呢喃細語。


    元無憂垂眸微笑聆聽著,其餘四人心神不一。


    一曲了,元無居這才抬眸,看向眾人:“不知此曲如何?”


    文無瑕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身上,清淺一笑:“請恕無瑕直言,此曲空有形而無神。”


    眾人皆愣,廖青雲、顧淩一直隻知道他姓伍,卻並不知道他的名諱,此時聽到他自稱無瑕,一時之間,都呆愣了片刻。


    林唯棠深黑的眸子飛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卻稍縱退逝!


    元無憂也似乎愣住了:“無瑕?”


    聽著這聲無瑕,文無瑕清絕出塵的玉顏綻放一抹笑容,有如一朵清蓮在水中綻放,無瑕潔淨。


    元無憂斂去驚訝之色,緩緩道:“令尊令堂對公子抱以深切厚望,隻不過,公子以為,人,當真能無瑕嗎?”


    文無瑕笑著搖頭:“不,人自然不可能無瑕,但,人自然也不可能無憂,公主以為如何?”


    元無憂突然輕輕的笑了,笑容雖然依舊清淺,可宛如天籟的笑聲如清泉從幽穀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


    所有人的視線都凝住了。


    低低笑聲緩止,元無憂笑盈盈的看著文無瑕,很是讚同道:“無瑕公子說的對,人,不可能無瑕,亦不可能無憂,不過,公子既然直言說此曲有形無神,想必公子自有見解,不知公子能否讓無憂一飽耳福?”


    文無瑕取出從不離身的玉蕭,笑看著元無憂。


    蕭聲忽如微風起伏,如思如慕,不絕如縷,又如歌如訴,扣人心弦,引人入勝。


    元無憂麵容上的笑容隨著蕭聲而隱沒,靜靜聆聽著。


    蕭聲止,餘音嫋嫋,絲絲縷縷繚繞不絕,一時之間,眾人已給懾住,就連原本因為他的一句有形無神而心中不服的宮中樂師們也都欽服,似乎在他麵前,無人敢再攖其鋒,天地都仿佛為之靜止。


    啪啪兩聲,林唯棠輕輕拍掌,打斷了靜止而凝固的氣氛,慵懶一笑:“表哥直到今天才知道,表弟的蕭聲不僅能引百鳥起舞,也能讓人怦然心動。”


    文無瑕淡然一笑,不語。


    顧淩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文無瑕,今天是他見此人的第三次,第一次,此人神秘倨傲,第二次,此人清冷傲岸,今日,卻鋒芒畢露。


    廖青雲垂眸,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位無瑕公子似乎是在試探什麽和表達什麽?林唯棠深沉神秘,這個伍無瑕,卻高深莫測。


    林唯棠慵懶隨意,目光卻若有似無的看著元無憂,期待她如他所設想的那樣,不僅僅有著無雙的姿態,還有著無雙的智慧。


    元無憂沉默片刻後,綻顏一笑:“能聽公子此一曲,無憂三生有幸。”說完後又吩咐小花子道:“讓樂師們都下去吧。”


    小花子恭敬的迴答:“是,主子。”


    文無憂垂眸,心裏有些複雜,是顧忌還是……他真看開眼了?


    元無憂淡看著眾人一眼,起身走到案桌前:“無瑕公子救命之恩,本公主甚是感激,以兩句詩為報,望無瑕公子笑納。”


    說完也寫完了,朝四人微微頜首:“本公主先行一步,四位公子隨意。”


    轉身的刹那間,那三千青絲挽迤在寬大的裙袂邊上,流瀉出褶褶光華。


    小花子有些訝意,但還是機靈的喊道:“公主起駕!”


    一直站立在元無憂身後似是透明人一樣的木羽在轉身前似是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案桌上,眼神微凝,心中複雜之情難以述表。


    四人來不及驚訝就皆站立起身恭送:“恭送公主臀下!”


    等到元無憂一行人都離開雅間後,遺留在房間裏的四人都似乎還沉浸在各自的思緒裏。


    文無瑕緩步走到案桌前,看著桌上的兩句詩,怔怔的看著半響,他迴頭看著窗下。


    就算沒有帶上聲勢浩大的儀仗隊,也依然讓所有人退避三步,跪地匐匍。


    在京城,如今人人都知道,能擁有二十四名親衛隊的,隻有無憂公主。


    熱鬧熙攘的街市上,她的轎輦暢行無阻,透過那層層紗帷,無人看清楚她究竟是否如傳聞中的那樣傾國傾城,絕美無雙,卻都看清楚了,她走過之後流瀉於地的尊貴奢華。


    林唯棠看著案舊上遺留下來的兩句詩句,緩緩一笑,她比擁有第五族更讓他心動和想擁有。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迴聞。


    在場人都是心思百轉千迴之人,自然不會以為這隻是讚譽了。


    雖然大元國除了皇室,還有世族士家,但誰敢明麵上與皇家爭鋒?


    更何況五年前,劉氏的滅族更是讓皇室的威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擴展和體現,但世族士家之所以能稱之為世族士家,自然有其底蘊和存在價值。


    不論權勢,不論富有,單單是他們與曆史一齊流傳下來至今的文韻,就足以讓人仰望。


    可,再如何令人仰望?再如何有價值?也得對皇權五體投地俯首稱臣。


    帝王之尊,堪與天比肩,不管是普通百姓家還是世族士家,都得注意避諱。


    無瑕公子蕭聲無雙,這自然無可厚非。


    但他毫不客氣的批判宮中樂師所奏的樂曲有形無神,真要究起來,他吃不了兜著走。


    可今天是公主答謝救命之恩才設宴,又是親口詢問,縱使他恃才傲物,卻也不會追究。


    所以她既將蕭聲的美妙讚譽到了極度,又婉轉含蓄表達出她對他的諒解以及對曾救她的恩人施以耐人尋味的勸誡。


    顧淩看過之後,下意識的去看廖青雲,看著他若有所悟又若有所思的神情,心思一動,想到剛才她稱唿他一聲顧表叔,突然有些苦笑,她,究竟有多少麵?又究竟哪一麵是她?


    大年三十在宮宴上,她就那樣旁若無人的走進所有人的眼睛裏,在眾人眼眸中綻放著驚心動魄般的絕美無雙。


    麵對皇上的詢問和試探,她清冷清性卻又坦然平和的麵對,潛化於無形,那時候的她是聰慧如蘭的。


    麵對梅妃的刁難諷刺時,她一身驕傲,她用她詮釋了什麽叫風華?什麽叫渾然天成的傲骨?那時候的她是令人眩目及敬仰的。


    在懷王府裏,麵對懷王時,她是美麗柔和的,宛如不解世事的嬌俏小姑娘,那樣的純透無邪。


    在上元節那天,她坐在燈車裏時是婉約動人的,可麵對刺客時她又是從容冷靜的,麵對一地肢體血流成河時,她又是冷然漠視的。


    麵對未能及時趕來的府衙官兵時,她又是不怒而威令人不寒而悚的。


    可今天,她清淺盈笑的麵容下,卻又有著令人震憾的華而不驕的心胸和風采。


    她究竟還有多少麵?身上又覆蓋著多少層麵紗?


    她可知道?她身上這引人向往的麵紗有多麽想讓人伸手去一層層揭開。


    因為,想知道揭開那一層層麵紗後,看盡了她的全部後,是不是就能真正碰觸到她?


    ……


    夜暮降臨的半坡園有些朦朧起來,早春時節的夜色還是有些寒沁的,後菀的涼亭內,廖青雲靜坐著。


    自從望江閣迴來後,他就這樣靜坐著,直到自己被夜色掩蓋。


    廖忠站在不遠處,擔憂的看著坐在涼亭裏都快要看不清了的少爺。


    從初暮開始,他就提醒少爺了,可少爺除了吩咐著他不準點燈掛燈外,沒有起身,沒有迴房,也沒有用晚膳。


    再這樣下去,少爺會受寒的,為難的看著手裏的披風,廖忠硬著頭皮再次上前,可他還沒有靠近涼亭……


    “下去吧。”


    廖忠苦著一張臉,看了一眼靜坐在涼亭裏一個下午都如同石雕不吃飯不喝水的少爺,他決定去找夫人。


    廖青雲靜坐在涼亭裏,紛亂的心緒終於平靜了下來。


    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去弄清楚幕後之人了,也知道知道自己一直沒有去正式細想的問題。


    如若她真是幕後之人,真與懷王勾結,意圖謀反,那他會如何?


    他有了答案!


    ------題外話------


    二更在九點更上,汗,得想辦法把更新時間調整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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