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自來到錦城工作後,因為要給林曉依母女送飯的關係,阮翩然時不時的會往醫院跑,可相比之前慣有的排斥,這次走進醫院,阮翩然心裏好像壓著一塊石頭,心情很是沉重。


    來到病房門口,忽然,阮翩然舉步不前了。


    推開這個門,裏麵會是一幅怎樣的畫麵?她是應該麵帶微笑?還是故作平靜?


    深唿吸,一次又一次。


    好一會兒,阮翩然終於有了足夠的勇氣,叩叩,敲了敲門,而後擰開門鎖推門而入。


    “阮阮,你來啦。”聽到開門聲,坐在病床上的米靜立即歪了歪頭,目光越過床邊上的沈淩星,朝門口看去,“過來坐。”


    聞言,阮翩然下意識地抿唇,想要彎起一抹笑弧,可視線落在米靜蒼白的嘴唇上,頓時,嘴角上的肌肉不受控製的僵住了。


    幸好,米靜的目光沒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要不然,她如此不自然的反應,多少會影響氣氛。


    “淩星,我吃不下了。”


    米靜閉著嘴巴,皺著眉頭瞅著她家老公沈淩星,輕柔的語調散發著撒嬌的味道。


    “再吃一點。”沈淩星沒迴頭看阮翩然,一手端著碗,另一手拿著湯匙,專心致誌的喂米靜吃午飯。


    “我沒胃口,真的不想吃了。”


    見撒嬌不管用,米靜好看的眼睛裏很明顯的多了一絲哀怨,見狀,沈淩星也就不忍心再勉強,把飯碗放下,然後端起了一旁桌子上的湯碗,“喝點湯。”


    隻要不逼著她吃飯,什麽都好說。


    咕嚕咕嚕——


    在沈淩星的“監視”下,米靜一口氣把碗裏的湯全都灌進肚子裏了,完了,抿了抿嘴巴,很得意地把湯碗遞迴給沈淩星,“這下可以放過我了吧?”


    “你要是肯乖乖吃飯,我又何必逼你。”沈淩星板著臉,很是無奈地說。


    “嘿嘿,你不監督著我,我怎麽知道你在乎我。”米靜笑彎著眼睛看著沈淩星說。


    她知道,沈淩星是為她好,想讓她多吃一點,把身體調養好。可是,她真的很努力了,盡量讓自己多吃一些,奈何她的胃偏偏要跟她作對,稍多吃一點,就會惡心反胃。


    “……”


    其實,她的身體狀況沈淩星是很清楚的,隻是,他不願意把米靜當做是一個病人對待,兩人保持著和往常一樣的相處模式,現在,隻是住的地方變了。而至於各自心中的酸澀,擔憂以及恐懼,他們都很好的隱藏起來了,都不想讓對方擔心或者難過。


    “你們聊吧。”


    沈淩星很利落的收拾,端起托盤,這會,他才轉過身去看了看阮翩然,一個很簡單的眼神,一句很簡單的話,就這樣,算是打過招唿了。


    “你記得要吃飯。”


    沈淩星已經走到門口了,但米靜不放心,盯著他的背影叮囑道。


    聞言,腳步停了停,但沈淩星沒有迴過頭,“知道了。”


    嘭。


    很快的,沈淩星走了出去,病房門再次被打開又被關上,一時間,米靜和阮翩然對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他們夫妻兩很恩愛,但看過他們之間的互動,阮翩然沒來由的覺得苦澀。


    他們都很小心翼翼,生怕觸碰到對方情緒的敏感點上。


    “阮阮,我怕死。”米靜低頭注視著覆蓋在自己腿上的雪白床單,語氣有些輕飄地說。


    “別瞎想。”阮翩然挪了挪椅子,讓自己更靠近病床,也更靠近米靜。


    “我也不想瞎想,但是,有時候真的控製不住,會恐懼,會不安,有時候都不敢睡覺,害怕就這麽睡過去了,再也醒不了了。”這些話,米靜一直憋在心裏,她不敢跟她爸媽說,也不想跟沈淩星說,一直保持著一副很樂觀,很開朗的模樣,盡可能地讓他們減少一點點的擔心。


    “我能理解。”想要生存的人都害怕死亡。


    阮翩然定定地看著米靜,苦笑著說:“其實,這些年,我也一直會恐懼,心裏的那根刺,一直都在,所以根本沒辦法跟安明遠親密。”


    “你們……”


    米靜欲言又止,有些震驚。


    “前一段時間,安明遠給我發了一條短信,他說,事實上,他很介意,一直以來,也忍得很辛苦。所以,我不能怪他,更沒立場恨他。”阮翩然幽幽地說,語調平平,似乎正在敘述著別人的故事。


    “混蛋!”


    米靜突然怒了,雙手緊抓著床單,中氣十足的罵了一句,然後說,“他介意他可以說出來啊!沒人逼著他裝聖人,裝偉大,裝高尚!”


    “你這擺明了護短。”阮翩然笑了笑,瞅著一臉氣憤的米靜,心裏暖暖的。


    “沒錯,我是護短。但是在這件事上,安明遠確實太不爺們了。他介意,他可以跟你說,然後你們兩一起想辦法解決,可他倒好,一直逃避,等到他自己劈腿了,又把所有的責任推給你,搞得好像他的所作所為都是你逼他的!”


    “算了,我已經不在意了。”


    “……阮阮,你……這件事你為什麽現在才跟我說?”沉默了一會,米靜有點遲疑地問。


    “我害怕麵對過去。”阮翩然捋了捋垂落在胸前的長發,輕聲說道。


    “……”


    不是她不夠堅強,而是迴憶太可怕!


    當年,她之所以有勇氣跟米靜提起她心裏的那道陰影,多少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那時候,她們呆在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山溝溝裏,可以說得上是相依為命了,對米靜,她是絕對信任的。


    又是一陣沉默。


    一會後,阮翩然緩緩抬眸,沉寂的眸光迎上了米靜的,語帶苦澀道,“還有,我一直都覺得,等跟安明遠結婚了,或許我就能把心裏的那根刺拔掉了。”


    可惜,她等了那麽久,都沒等到。


    “……逃避沒用。”米靜握住了阮翩然的手,很是心疼地說。


    “害怕恐懼也沒用。”阮翩然手上用了用力,迴握了一下米靜的手,說,“所以,我不會再逃避了,我會去看心理醫生,而你,有什麽想法,一定不能憋在心裏不說,你老公那麽精明,恐怕也瞞不了他。”


    “嗯,我們一起加油!”米靜的樂觀情緒瞬間被點燃了,一掃剛剛的頹靡。


    “好。”阮翩然笑著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像是承諾一般。


    氣氛陡轉,米靜的心情晴朗了不少,眼睛轉了轉,然後狐疑地問,“我已經很小心了,不可能吧?沈淩星能看穿我?”


    “連我都瞞不了,你覺得呢?”阮翩然將身體放鬆,背靠著椅背,好整以暇地反問。


    “我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不一樣,你了解我。”米靜不願承認,自我感覺良好的覺得,她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挺好的。


    “好吧,你想要自欺欺人,我也沒辦法。”阮翩然不想跟米靜較勁,所以,也就懶得跟她爭辯。


    “……”


    說到了解,沈淩星未必沒有阮翩然了解她。他心細,人又精明,且還精通心理學,要看透她,壓根就沒有難度。


    “唉。”


    想著想,米靜不禁歎了歎氣,“現在,沈淩星一定比我還要壓力大,天天在這裏守著,連家都不迴了。”


    “說明,他是真的很在乎你。”阮翩然說。


    “這我知道。”


    “嘚瑟。”阮翩然白了米靜一眼,打趣道,“你是不是要照顧一下單身狗的感受?”


    “切,你要不想做單身狗,就不愁沒有男朋友。”從大學到現在,追求阮翩然的男生就從沒斷過。


    “是啊,我眼光高,要求也要。”


    “得了吧,我還不了解你。”米靜甚是不以為然,說著,她突然轉換了話題,“阮阮,我竟然真的不是我媽親生的。”


    “嗯,你不是一直都這麽說嗎?”這下輪到阮翩然不以為然了。


    “我是說真的。”米靜一臉認真,“我是我爸媽在郊外撿的,現在,我不但多了一個有錢的親爸,還多了一個很帥很暖的哥哥。”


    “……”


    這怎麽可能?!


    太富有戲劇性了,所以,即便米靜說得挺像真的,但阮翩然還是不怎麽相信。


    “其實,我剛知道的時候,第一反應也是覺得不可能。不過,這麽重要的事情,我爸媽和沈淩星也不可能拿來開玩笑,所以,我很快就接受了事實,反正我爸我媽那麽愛我,我是不是他們親生的,也不太重要……”


    米靜滔滔不絕地說,說累了,阮翩然就勸她睡,等她睡著了,她才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


    “靜靜睡著了。”


    從病房走出來,阮翩然還沒來得及關上門,餘光就看到了坐在走廊長椅上的沈淩星,怔了怔,然後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謝謝你來看她。”沈淩星轉過臉,看著阮翩然,很真切的道謝。


    自住進醫院後,米靜就很少睡午覺,有時候即便閉著眼,卻也隻是裝裝樣子,為此,沈淩星既無奈,又不能拆穿她,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道。


    “不用客氣,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你一樣,都希望她能盡快恢複健康。”


    她在乎的人寥寥無幾,真的不能再失去了!


    走出醫院大樓,阮翩然幾乎用光了身體裏的所有力氣,晃悠悠的走了幾步,隨後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了。


    進出醫院的人不少,人流來來往往,從草地旁的水泥路經過,人們總免不了有意或無意的朝她投去好奇的眼光,可阮翩然渾然不覺,額頭抵在膝蓋上,藏著臉,任性的讓自己沉溺在沉重的思緒裏。


    過去二十幾年,她在乎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了她。


    六歲的時候,最疼愛她的爺爺去世了,再長大一些,媽媽和弟弟離開了她,再然後,她最敬重的老師病逝,而現在,跟她最要好的米靜又得了重病!這一切,似乎都映證了奶奶當初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是個掃把星!


    “這麽大個人了,還坐在路邊哭鼻子啊?!”


    沉重的負麵情緒不斷積壓,阮翩然的鼻子酸酸的,就快要哭出來了,可偏偏一道戲謔的嗓音很煞風景地打擾了她,讓她硬是把眼淚逼了迴去。


    陽光刺眼,阮翩然下意識地伸手在眼前擋了擋,待適應了光線,她半眯著的眼睛才能完全睜開,然後一抬頭,便看到了一張感覺很欠揍的笑臉。


    “快起來,帶你去吃好吃的。”


    “你就不能裝作不認識我嗎?”阮翩然冷著臉,不但不接受楚宸的好意,並且還有些不滿。


    她想坐在這裏就坐在這裏,他多管什麽閑事啊!


    “我還以為,這麽久沒見,你多少會想念我一下。”楚宸站在阮翩然的麵前,居高臨下,陽光的笑容不帶一絲惱意。


    “……”


    這男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臉皮厚外加自我感覺良好!


    阮翩然沒心情欣賞楚宸的自戀,迅速地站了起來,接著抬腿就走。


    “去哪裏?我送你。”跟上阮翩然的腳步,楚宸問。


    “不用。”


    “你不用太擔四嫂,有四哥在,她一定會很快就好起來的。”


    第一眼看到坐在草地上的身影,楚宸不是很確定那就是阮翩然,同時,也下意識的認為,像阮翩然的個性,似乎也不會這般失態,可鬼使神差的,他的腳步先於他的大腦改變了原來的路線,走過去,直到看到她手背上的黑痣,才確定這披頭散發看著有些頹靡失意的女人就是阮翩然。


    她總能讓他覺得意外,外表上看上去冷冰冰的,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但慢慢有了些了解,卻發現她也有柔軟脆弱的一麵,所以,此刻他忍不住的想要安慰她。


    “你不是要上去嗎?幹嘛跟著我?”阮翩然當然知道沈淩星一定會竭盡所能的讓米靜接受最好的治療,但是剛剛沒往這個點上想,因此,聽楚宸這麽一說,她的心情倒是平靜了些許。


    “本來是想上去看看的,但是現在覺得沒必要了。”楚宸出差剛迴來,得知米靜住院的消息,他一下飛機就趕過來了,可這會碰見阮翩然,他就改變主意了。


    看樣子,她是上去看望過了,這時候,米靜應該需要安靜休養,所以,他要是上去,指不定會打擾到她休息。至於沈淩星,他是不需要他的安慰的,這麽多年的兄弟,他們之間早已有默契,有什麽事,不需多說,直接付諸實際行動。所以,他先前打算著休長假的計劃,又要往後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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