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也送了,人也得罪了,梁川可以破釜沉舟矣。


    ‘今日之梁川,必是他日之大人,在下在此下斷,風水輪流轉,且看誰笑到最後!’


    梁川起身欲走,餘岡攔下了梁川。


    ‘說來就來,說走便走,真當這裏是戲園子?’


    餘岡對著幕僚一行人道:‘且將退下,我與梁川有話相商!’


    幕僚欲言又止,他看得出餘岡臉上的不爽,也不願這麽多人看著,隻會讓餘岡更加出醜。


    梁川同樣勸退了吳用,此時蘇渭得在。


    園子裏人一下子清淨起來,隻餘三人。


    這一手,梁川倒沒料到,餘岡還肯聽他說話。


    ‘且不知這是你的話,還是夏相公所言?’


    梁川揚起嘴角冷笑一聲道:‘餘大人未免太高看自己,您頂多算是一方大吏,不過還入不了夏大人的法眼!’


    餘岡自嘲一聲道:‘是某孟浪了。’


    兩人互相揣測著對方的心理,餘岡隻當夏竦的影子在背後,卻不把梁川當一迴事。


    梁川同樣也不把餘剛當一迴事,因為要整他,也不需要動用到餘岡的關係,有的是辦法。


    官不與民鬥,梁川這個民卻有點特殊!


    能量殊實有點大。


    不過梁川自己也有遇到難處的時候!


    ‘敢問大人可知這城內有多少勞工?’


    餘岡一怔,這本是戶曹之職,他堂堂一介知州,如何會去算這些賬目?


    梁川淡淡地道:‘蘇渭你來迴答這個問題!’


    蘇渭稍加迴憶,脫口而出道:‘泉州府天寶天間共計有戶三萬七千五十四,折算口數約過二十四萬人左右。自後唐五代年間,至今宋九十年,加之大宋已曆四代,如今約有口數一百零六萬!’


    蘇渭言之滔滔,如數家珍一般。


    他的職責雖然是一個小小的港口,卻查遍了泉州府的各代所遺典冊,對泉州府的曆史還有各方麵的情況,了然於胸!


    餘岡答不上來的問題,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清源港共有勞工一十二萬六千三百二十餘人!這些人全部在港口掛名造冊!’


    好!梁川不禁為蘇渭的專業而鼓掌,論起來,蘇渭更適合來當這一州之長!


    餘岡不禁汗顏,還好其他人不在,否則又是打臉!


    梁川接過蘇渭的話繼續道:‘便按十二萬人來算,這十二萬勞工背後就有三張要喂飽的嘴,這海一禁,大人盡可算算看,有多少張嘴得挨餓了?’


    這。。餘岡默然。


    ‘可是三四十萬人仰仗著這一片海為生,朝廷裏的人,說禁就禁了,讓這些人何去何從?是給他們發土地讓他們累世隸耕呢,還是讓他們逃進山裏啃樹樹嚼草根?’


    餘岡啞然,看著梁川咄咄逼人的架式有些難以招架,隻能推卸給朝廷道:‘朝廷自會有按排。。’


    梁川往地上呸了一聲道:‘都什麽時候了,還指望著朝廷來幫你?’


    ‘這幾十萬人,下海是勞工,禁海便是賊寇,到時候吃不飽飯,第一個來搶的便是你清源的糧倉,屆時看朝廷有多少兵力能擋住這波沿海百萬海民的反潮!你威遠樓又有多少兵力,能鎮得住這場浩劫!’


    ‘不怕告訴大人,這泉州府幾大營裏,不少人親屬也是這些勞工,你不怕到時候他們先反了大人。。?’


    梁川最後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看著餘岡道:‘泉州府一旦有失,大人就是守土失職,朝廷不殺大人,但是大人想必也別指望將來有個好前程了。。’


    聽到這裏,餘岡的身子終於不安分起來。


    隻要餘岡還有腦子,他便會害怕。


    ‘說,繼續說下去!’


    梁川道:‘朝廷目前的政策肯定不是放在海上,而是針對目前朝廷上的弊端進行的修補,大方向還是在人事、軍事以及土地上,大人呐,這些都是國之根本,動一下都是會傷到國之命脈的大動作!而且朝廷要從這些地方下手,需要的是什麽?是錢!錢從哪裏來,本來有土地和稅收,可是海一禁商業便停了,這些收入無從談起,土地更是一時半會不能見效,結果,官家還要拿那上百萬的軍隊做文章,一文錢沒有,卻要什麽事都幹,大人覺得這事能成不?’


    梁川隻是三言兩語,便把餘岡說得胸悶無比,此時的餘岡腦海裏猶如撞進千軍萬馬,梁川說的這些話他平時想也未曾想過,這是朝堂上的相公需要考慮的事,與他何幹!


    但是梁川說的一句話沒有錯,這變革九成九,鐵定要完蛋!


    餘岡此時已經看到了清流的相公正在把酒言歡,交籌換盞。可是他們一旦玩完了,那將來。。


    餘岡看的戲可不少,台上剛唱罷一曲趙氏孤兒。


    梁川打斷了餘岡的思路。


    ‘大人,廣州、泉州、臨安、明州、華亭、江陰、登州、密州等諸大港口,那是朝廷的命脈所在,西北黨項消停幾年,歲幣沉重如山,如今又有重來之勢,朝廷屆時不消說用兵,便是要這變革的經費,伸手向各大海港討要,交不出來,大人下場可見一斑。’


    餘岡麵無血色,卻是強裝鎮定。


    蘇渭聽著梁川的話,都覺得梁川這口才真是超一流的水平,有蘇秦張儀合縱連橫之霸氣,話語簡明扼要,單刀直入直切要害,說得他脊背透汗,連他都不禁動容。


    生子當如梁三郎!


    ‘這海禁天怒人怨,世人無人會讚同,此時有相公當權稟政,彼時失勢之時,定又要推倒重來,重開海禁之日,也需大人與小民一道開海拓源,為船主大開方便之門。大人是願做那狼狽之臣,還是為民請命,堅持本心,還望大人體恤這百萬人民,三思而後行?’


    餘岡口發發澀,一時竟不知從何時說起?為民請命?那是屁話!他有何德何能去做這等乾坤扭轉之壯舉?


    他現在考慮的是梁川說的這些事情的可能性!


    時間太過倉促,竟容不得他來理順!


    他可算聽出梁川的來意了。


    不是來勸他開海,而是來勸他站隊!執不執行朝廷的政策,已然是一樁小事,此事,事關將來的升遷命運呐!


    開海是小,死的無非是一群屁民罷了,若是跟著清流相公們一道實施這些腦殘之策,封了海改了策,走在清流之後,他日發覺此路不通之時,必定遭到清算!


    寥寥數語,餘岡已經開始動搖!


    餘岡也不傻!


    明眼人都看出來,範富二位相公如今得勢,仗著官家恩寵提出十策,二人不為自己,隻為天下,可是卻把天下大夫都得罪了一個遍!


    雖然全麵推開施行,世人也都看得出來,這十條將來定被全體士大夫所反對!


    既是天人共怒之策,如何能長久?


    梁川之言誅心呐!


    定是夏竦贈他之言!夏賊果然眼光毒辣,看得竟是這般長遠!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人家的眼光之獨到!看到了世人所看不到的陰暗麵!


    如果自己站到清流這一派,將來。。免不了引火燒身!


    可是眼下站到夏竦這邊,隻怕又要被清流夾擊!


    牆頭草可不好做啊!


    時間過得無比漫長,餘岡內心做著無比劇烈的思想鬥爭!


    從與不從,過了這個村便沒有再選的這個店!


    餘岡眼解的餘光突然看到那口黃金打造的鍾上。


    一切好像有了決擇!


    ‘治國之道,富民為始,但令四海歌升平,我在甘州貧亦樂!’


    餘岡終於表露心跡,蘇渭與梁川二人相視,麵上當場露出狂喜之色!


    ‘上不能寬國之利,下不能飽民之饑,雖不責我,我責何逃!’


    餘岡歎了一口氣道:‘隻是光是開我一家之海,其他諸港依舊實行海禁,有何用?’


    梁川大笑道:‘此事不需大人操心,隻要清源貨物能發出,其他地方自有消化之道!’


    這些官員沒有一個會跟錢過不去的,隻要貨到手,用錢開路,他們不怕這些貨賣不出去,就算賣不出去,大不了就去走私唄,反正都是死路一條,雖未明說,多少船家的心思梁川早已看透!


    任何一個朝代想要海禁,絕對不可能!


    能說服餘岡先把海開了,哪怕就一年,他也能多熬一年,一年之後是什麽政策,誰也不清楚!


    餘岡不好博弈,卻是把身家都賭在這個港口之上!


    他自己帶頭搞走私,做得好有錢賺,將來還能向朝廷賣好,若是不行,大不了等朝廷查將下來之時,再封了這個港口不遲!


    就怕站錯隊呐!


    餘岡現在就盼著,自己用行動投到夏竦這一派來,將來清算之時,夏竦不會翻臉不認賬!


    ‘本官知道了,去吧,你與蘇渭該做何事便繼續照舊,但是本官有言在先,若是將來出了紕漏,第一個就是先封了你的港口!’


    梁川笑道:‘這是自然!’


    目的已經達到,梁川也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帶著蘇渭留下那一口金鍾,悄然離開。


    ‘還以為送那口鍾有些貴重,還怕會壞了事!’


    ‘隻要花錢能辦成的事,就是小事!再準備一份厚禮,這份感情來之不易,要鞏固一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蕩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賊大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賊大膽並收藏蕩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