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樓已經成為了曆史,廢墟大部分被清理掉,地上的青石板再度顯露出來,歲月把這些石板磨得錚亮光潔,不過這石板走上去極為舒服,便是下雨之時也不會裹得一腳泥濘!


    清源千年,人傑地靈。


    這裏走出過很多達官顯貴,遠的不說,參知政事丁謂就在泉州府任過職,還寫下過一篇關於刺桐的名篇。眼下還有一個人,韓琦也與清源有不解之緣!


    威遠樓邊上有一棵古榕,鬱鬱蔥蔥的枝葉下佇立著一座老宅,韓琦走到這老宅跟前,靜默良久。


    《五代河山風月》


    梁川帶著幾個高手小心地靜侯在邊上,看著韓琦一言不發。


    韓琦的性格很是直接,沉默寡言幾個字就寫在他的臉上,他要麽不說話,一出口就能傷人的那種!


    這時候的威遠樓風吹來並不會炎熱,帶著一絲海風的味兒,讓人迴想起當年的往事。


    良久,韓琦才說道:“當年我便是出生地這座老屋之中!”


    梁川想說一聲臥草,突然發現韓琦並不是喜歡附和之人,更不是一個能開玩笑的人,隻好忍在心中,對著韓琦道:“大人還記得門前這顆老樹?”


    這是一句廢話!


    韓琦道:“忘不了,在這裏的幾年過得還算安逸!某這一生吃過無數的苦,也就當年家父在世之時算得上是衣食無憂,想當年我姐帶著我在這樹下學走路,我一圈一圈地繞,雖然那時候還小,卻忘不了!”


    “大人如今枝繁華茂卻不忘根本,實在是我輩楷模!”


    韓琦沒有搭理他。


    “這大好的城啊如今卻被毀成這樣,著實讓人心痛!”


    韓琦好像永遠不會疲倦一般,他從北方萬裏而來,神情依然奕奕,換成梁川,非先睡他三天三夜再說!


    “倭人實在可恨,他們的骨子裏就有侵略的劣根性。。”


    韓琦打量了梁川一眼,在固原城的時候他與梁川走得並不近,韓琦一向看不起梁川這個人。


    跳梁而已!


    不過在夏竦的府門之前,梁川亮出來的那一手著實讓他驚豔!


    說梁川不學無術,他腹中的才華當世無雙,作出的詩詞才情俱備,連他這個正經科舉出身的文相公都自愧不如。


    許多人說梁川會拍馬屁,看他拍的都是什麽人,先是丁謂後是夏竦,那都是天下無雙的人精,絕不是什麽迷魂湯都能灌得暈的主!想拍他們的馬屁,還得看自己夠不夠格!


    原以為梁川的性子,跟自己會極不對付,韓琦自己是什麽樣的人他自己心中最是有數,自己這脾氣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


    梁川低眉便能牽馬,別人隻看梁川是馬夫,馬夫可不能上戰場!


    在西軍,韓琦就看出梁川的不一般!


    延州的龐籍據說在對西夏的戰爭中偶然獲得了一支騎兵,裝備精良戰訓有素,龐籍樂得眉眼都歪了!


    自從得了這支部隊,每次出兵都是殺得周邊的黨項部落聞風喪膽,為首的先鋒帶著一張青銅麵具,更是人稱天將軍!龐籍一介文官,打出了赫赫威名!


    本以為是黨項人的降兵降將,有心之人打聽之下,這幫人竟然是出自定川寨!


    定川寨這個小地方知道的人沒幾個,但是韓琦不可能不知道,原來就是一個前哨,後來在梁川的經營之下,不僅折殺了幾位黨項大將,還留下了幾百具鐵鷂子的屍體!


    當地的牧民還說了,定川寨裏麵有一支很強大的部隊,在固原城以防守為主的期間,他們就四處出擊,打了不少的勝仗的。


    這些勝仗竟然鮮為人知!


    西軍迴撤之後這才解密了不少軍中秘聞,韓琦進入樞密院,是少數知道這些東西的人之一!


    所有的這一切信息全部都指向定川寨!定川寨裏麵有誰,隻有一個禦馬值小官——梁川!


    韓琦便知道,為什麽丁謂要重用梁川,等夏竦上位了,同樣也要重用梁川!


    這小子不僅會作詞會拍馬,似乎還有一手天下人不知道的!


    韓琦看到了梁川身後跟的這幾位,雖然臉上掛著金印,但絕不是一般人,還有梁川帶來的那一隊人馬,絕對有兩把刷子!


    而且他分現了一點端倪!


    梁川手底下這幫人,大部分竟然是純正的秦兵,關中漢子!


    值得玩味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他一直懷疑,梁川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


    韓琦問梁川道:“你手底下為何這麽多關中漢子,莫非?”


    梁川嗯了一聲,也不否認,很是爽快應道:“大人猜得不錯,正是從陝北南遷的流民!”


    韓琦臉上色彩流連,看向梁川帶著三分意外。


    梁川彎腰朝韓琦行了一個揖,腰彎得幾乎成了九十度。


    “西北連年戰亂,百姓民不聊生,小民從前隻在紙上知道流民的悲哀,親眼踏足西北才方知紙上膚淺與蒼白!這些百姓老天爺沒有給他們活路,他們救了我梁川一命,我不能坐視不理!”


    韓琦目光灼灼地看著梁川:“一共遷迴來了多少人?”


    梁川道:“差不多有三萬之數!這些還隻是在鳳山落腳的,南方實在太遠,能堅持到閩中的,十不足其一!前年汴京下大雪那一次,光是汴梁城下就有三十萬流民!”


    十不足一,三萬之數!


    韓琦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還好這場戰爭結束了,起碼幾年內老百姓有安生的日子過!要是再打下去,可不知道還有多少人顛沛!


    “三萬百姓都安頓好了嗎?”韓琦關切地問道。


    梁川點點頭。


    “花費不小吧!”


    “微末支出不足掛齒!”


    “果然是個人物!”


    韓琦一句話,算是對梁川的肯定了吧!


    韓琦的風評如果說是在當朝,可不比範仲淹差,範仲淹式的完人千年無二,韓琦這樣的更像一個普通人,一個能玩政治又品性純良的好人,加上他的剛硬性格,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得到這份肯定。


    “為天下百姓的事,你隻管做,哪天遇到困難了大可以來找某,韓某身無縛雞之力卻有憂國之心,隻恨朝堂論道不如江湖之遠!”


    “大人說笑了,有這句話我便替小民身邊的無數黎民感謝大人!老百姓的活路不多,話語更沒辦法傳到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相公耳朵中,如果大人真聽得進這些底層的民聲,那真是老百姓的福氣!”


    “你少拍馬屁,我不吃這一套!”


    “嘿嘿,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朝廷有韓大人這樣的賢臣良相,大宋才有將來。在地方,固然可以直接造福百姓,但是能幫助的人數有限,但如果是在朝廷上能製定出萬世延續的造福良策,這樣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受益!”


    韓琦看了梁川一眼,一副我還要你教的表情,幹咳了一聲便沒有再商業互吹下去。


    兩人在韓琦出生的地方轉了一圈,似乎也沒有什麽好玩的,倒是兩人交心了一把。


    “威遠樓重建任重而道遠,聽說你當年都能參與到官家八座宮殿的重建當中,現下更要挑起這副擔子!”


    “這城中的工匠俱是優良,他們的責任感不比小民差,事情一發生他們便站了出來,還請大人放心!”


    韓琦嗯了一聲,接著又道:“我可能要在泉州呆上許久,你準備一處清淨地方,我要長住!”


    來泉州這一趟肯定要得罪不少人,但是最危險的還是外部的人危險,韓琦不得不考慮這一點!


    他這一行人帶來的人太少了,少到連自己的安危都沒辦法顧及,本來他是打算讓福建路轉運使安排好行程,一聽王佐造反的事,他心又懸了起來,王佐他是宰定了,到時候便會得罪福建路的官員,那自己就要給自己準備後路了!


    放眼整個城裏,當地的官員他不信任,反倒是這個與他參加過西征的丁謂家奴夏竦小廝值得托付!


    “大人肯下榻是小人的榮幸,放心,大人隻管安心住下,衣食住行一概不用大人擔心!”


    官員出行,一般能接送的都是視為親密的自己人,梁川心想是不是韓琦認可了自己?


    韓琦想的則是,梁川與夏竦的關係近,現在在朝廷裏,他雖然無黨無派,但是依舊被別人視為西軍一黨,這是由不得他的事,既然都認為他是夏竦的人,就不怕被梁川暗算!


    “你說我從什麽方麵開始查起比較好?”


    梁川假裝不解地問道:“大人準備查什麽?貪汙還是腐敗?”


    查個毛線的貪汙,韓琦來鐵定是查海賊進攻一事,隻怕還與倭患脫不了幹係!


    韓琦冷哼了一聲:“泉州府不是小地方,竟然這般輕易讓海賊破城,可見平時的軍備何等鬆懈,這倒也不重要,就怕有人內外勾結,那就要好好查一查了!”


    梁川連嗯了幾聲,這可不好表,這事他也有份,萬一查到他頭上。。


    韓琦又道:“幫我準備一具鍘刀!”


    梁川小心肝一顫,弱弱地問道:“大人這是準備。。?”


    “殺人!”


    梁川嚇得脖子一縮,再不敢說話!


    韓琦就是一把刀,一把鋒芒畢露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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