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聲巨響。楊若愚猛地從夢中驚醒,抹著一頭冷汗坐起身來,反應了半天才想明白,是穿堂風把房間門帶上了,否則夢中的門響聲不會那麽逼真。

    靜坐了一會兒,從驚嚇的狀態中恢複過來後,楊若愚的心底湧起一股火氣。他是在氣自己,氣之前告訴自己的什麽影響很小了之類的話都是假的——他仍然對張致耿耿於懷。幾年來都不願想起的那個下午,到今天仍然能如此清晰地出現在他的夢中,折磨他脆弱的睡眠。

    楊若愚歎了口氣,重新躺下,認命地轉身望著天邊的微白,一直看到天色大亮,才起身洗漱整理。白天上課時,睡眠不足的楊老師脾氣也不自覺地壞了一些,還前所未有地對一個在課堂上吃東西的學生拋了幾個眼刀,害得那男生幾乎消化不良了。

    所以傍晚當他接到導師電話,讓他陪他去一個飯局,卻在一進門時看到張致老神在在地坐在主位上跟馮老親切攀談時,他差點兒就摔門而去了。

    “若愚你來啦,”馮老看見楊若愚,停下話頭慈祥地招唿道,“過來坐!”

    楊若愚用他全部的涵養壓下了奪門而出的衝動,麵無表情地走過去,坐到了馮老身邊。

    馮老親切地把手搭在楊若愚肩上,向張致介紹道:

    “這就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楊若愚。”

    張致笑得大方得體,向楊若愚伸出手:“久仰久仰。”

    楊若愚咬著嘴唇,緩緩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馮老轉向他,接著介紹張致:“這是我一個世侄,張致,在一個搞建材的公司做副總,想找人給他們公司的銷售做普通話培訓,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搜集語料,有空的話,給他們去培訓下?時間上小張說都可以配合。”

    導師的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楊若愚隻能點頭應下,心裏拚命盤算著要如何脫身。

    馮老其實是好意,他知道楊若愚剛畢業,手頭不算寬裕,最近買的車還是貸款的,這種商業性的培訓講座收入又高,所以接到幾乎沒聯係過的世侄輾轉打來的電話,就直接推薦了他,好在張致也說不介意楊若愚是年輕的老師,這樣反而容易跟員工打成一片。

    於是馮老慈愛地笑了,迴頭問張致:“那就這麽定了?”

    張致謙遜地笑道:“楊老師如此高才,給我那些員工們培訓普通話怕是太屈才了,不過,如果楊老師願意來,那我們實在是太榮幸了。”

    楊若愚腹誹道

    ,既然知道屈才就不要找我了。看來自己來之前,馮老已經跟張致介紹過自己了,知道馮老會如何添油加醋地誇獎自己的楊若愚一臉黑線。

    這些細微的小表情被張致盡收眼底,嘴角的弧度也不斷地增大。不過他很知趣地並沒有過多與楊若愚攀談,隻顧跟馮老談天說地,逗老人家開心。張致從十年前起就是個人精,再加上雖然自己沒跟馮老見過麵,自家爺爺卻真的與他有些交情,所以一頓飯間,年輕的社會精英輕而易舉地贏得了這位老學者的好感。

    “若愚啊,你聽著點兒,小張這個校企聯合培養的想法特別好,可以深究……”馮老酒過三巡,微醺道。

    楊若愚暗暗撇了撇嘴。他這個導師學識相當淵博,是業界泰鬥級的人物,為人又謙和慈祥,楊若愚非常敬愛他,唯有一點,就是好口小酒兒,而且每次沒喝多少就開始有點兒胡侃亂說的趨勢——還校企聯合,中文係跟他們建材公司搞什麽校企聯合?定向培養行政秘書?!楊若愚泄憤般狠狠地剜了一眼張致,卻得到了一個燦爛笑容作為迴複,差點兒被他電到的楊若愚氣悶地猛灌了自己一口酒。

    後來那兩人又聊到了個人問題。張致麵不改色地迴答馮老關於他婚姻狀況的提問:“我還單身呢!”

    “單身?!”驚訝出聲的卻是兩個人。馮老是驚訝張致已經三十六歲還沒結婚,楊若愚則是沒想到他竟然訂了婚卻沒結婚……楊若愚甚至為此屈尊看了張致一眼,後者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

    ——又或許,連訂婚最後也沒有訂成?……楊若愚思忖片刻就決定不去想了,這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告訴自己。

    就這樣兩個相談甚歡,一個味同嚼蠟地吃完了一頓飯,特意沒喝酒的張致自然而然地承擔起送另外兩人迴家的任務。這時楊若愚還在腹誹,自己想著可能要為馮老擋酒特意沒開車來是多麽愚蠢的決定,卻仍不得不跟著導師上了車。

    不知是不是因為跟老人家見麵的關係,張致這次開了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srx,坐著舒適不說,也顯得沉穩大氣,當然楊若愚並沒有領他的情。馮老沒住在學校,所以張致先送了馮導迴家。馮老下車後,張致和楊若愚也跟著下了車,目送著導師走進小區。

    行完了注目禮,張致坐上駕駛座,搖下車窗:“上車?”

    楊若愚陰森森道:“下車!”

    張致遲疑著沒動,問道:“怎麽啦?你先上來?你去哪兒我送你?還是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楊若愚突然一股火氣上頭,借著酒勁,一腳揣在張致的車上,吼道:“你給我下來!”

    這一腳踹得車警鈴大作,張致嚇了一跳,急忙下了車,繞到楊若愚身邊。

    楊若愚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恨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張致握住他的手,從自己的衣領上拽了下來,攥在手裏。那雙手力氣顯然比沒什麽肌肉的楊若愚大了不少,楊若愚掙了幾下沒掙開,更是怒不可遏。

    張致急忙安撫道:“小魚你別生氣,我其實就是想見見你……做不成情人,做個朋友還不行嗎?”

    “不行!”楊若愚語氣強硬,“我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

    “可是,你不是說你已經不恨我了嗎?既然不恨了,為什麽不能跟我做朋友呢?”張致追問。

    楊若愚被他的話哽了一下,氣急敗壞地掙紮道:“你給我放開!”

    張致瞥到他氣得發紅的眼眶,慢慢鬆開了他的手,誰知那雙手一得空,就一拳揮了過來,打得張致偏過臉去。

    楊若愚喘著粗氣靜下來,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拳頭,像是對方才的動作感到吃驚。

    張致摸了摸嘴角,溫柔問道:“消氣了嗎?”

    這句話不管是語氣還是內容都太過熟悉……兩人還在一起時,每次張致惹楊若愚生氣,哄完之後都會這樣問一句。楊若愚抬起頭,因為該死的迴憶五味陳雜地看向張致。

    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內容,憤恨、痛苦,還有因迴憶而產生的憂鬱和不甘。張致突然覺得那目光美得炫目,引得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想要緊緊樓住這個因他而痛苦的青年……

    “啊!”張致突然慘重地哀叫道——楊若愚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姓張的,你給我聽好了!”楊若愚用他一乙高分段的標準普通話字正腔圓地威脅道,“你要是再出現在我麵前,我見一次揍一次!”

    把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生生逼成了一個尋架的小流氓,張致突然覺得這個場景很好笑。當然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笑了,楊若愚非得氣瘋不可,隻好拚命忍著,也提高聲音道:“可是說好的普通話培訓……”

    “去他奶奶的普通話培訓!”楊若愚齜牙咧嘴,到這個地步也豁出去了,“你愛找誰找誰去,老子不伺候了!”說完,大步流星地拐向了一旁的大馬路,在張致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飛快地招到了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了。

    張致終於被他逗得微笑了起來,可是同時,右手卻不自覺地撫上胸口,為心裏陌生的疼痛感靜立了許久。

    第二天下午,楊若愚去香山校區上留學生的課時一路揉著太陽穴。連續兩天糟糕的睡眠和因為身體狀況不好而放大的宿醉令他十分鬱卒,上午備課時一直有些頭昏腦漲,要不是有課,他肯定要在家裏躺上一天了。

    幸好蔣琛也來了,幫楊若愚發資料、收作業,還跟他一起給學生做分組練習,楊若愚頗為感動。

    下了課,兩人一起坐校巴迴羊城校區,楊若愚終於困極,睡了一路。下車後,蔣琛跟著楊若愚走進校門,關心地問道:“老師你是怎麽了?最近身體不好嗎?”

    “失眠……”楊若愚剛睡醒,還昏昏沉沉的,沒力氣多說。

    “是工作壓力太大了嗎?”

    楊若愚敷衍他:“沒有,這幾年睡眠比較敏感……”

    蔣琛笑笑不再多問,隻說:“睡眠敏感確實好麻煩……我有個朋友就是這樣,要求絕對安靜和黑暗的環境,跟他住一個房間的話,你翻個身他都嫌煩。別人都說,他這樣要怎麽找……找女朋友啊!”

    楊若愚迴過神,想了想笑了:“是哦,還有這個麻煩呢!”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走,蔣琛突然看到了什麽,停下了腳步。楊若愚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不遠處一個跟蔣琛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們。不知為什麽,雖然那個年輕人十分帥氣,目光炯炯,但那有些蒼白的臉色讓楊若愚覺得,他也許就是蔣琛所說的那個,睡眠敏感的人。

    蔣琛靜立片刻,轉身對楊若愚說:“楊老師,我遇到熟人,過去打個招唿。”

    楊若愚從善如流地說:“那我先迴去了。”說完還體貼地接過了蔣琛抱著的課堂材料,繼續往前走了。

    蔣琛目送著楊若愚離開,這才收起笑容,向不遠處的那個青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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