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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海的聲音很尖細。旋即在大廳裏迴蕩了起來。下麵的保安和服務員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眼望著往日那個經常來吃飯作風非常霸道囂張不可一世的公安局副局長李明海,見他哭哭咧咧告勞求饒跪在那裏,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在濤厭惡地使勁甩脫了李明海的“糾纏”,他向前一步,瞥了李南一眼,沉聲道,“李南,這種人怎麽也混進了我們的幹部隊伍中來?……我看,你這個市委書記太不稱職了!”


    李明海如此“下作”,作為一個黨員幹部,當眾跪拜糾纏在這裏出醜,作為歸寧市委書記,李南也覺得有些難堪和憤怒了。


    他的嘴角輕輕挑了挑,狠狠地攥緊了手,向身後的歸寧市公安局局長程剛怒視了一眼,擺擺手沉聲道,“程剛,趕緊把他給我弄走,別留在這裏丟人現眼!快點,滾!”


    李南為人沉穩。一向是脾氣溫和,喜怒基本上不形於色。很少當眾發這麽大的火,也很少讓下屬官員下不來台。今天他的態度如此強硬和強勢,可見他心裏的不滿和憤怒已經到了一個無法容忍的程度。


    “是,是。”程剛的臉色漲得通紅,趕緊連連點頭,誠惶誠恐地吩咐其他幾個隨行的公安局領導,把失魂落魄的李明海給架起胳膊拖了下去。


    李明海不僅嚴重冒犯了常務副市長安在濤,還當著領導的麵,當眾出了這麽大的醜,如果腳底下有條地縫,程剛早就跳下去了,實在是沒臉見人啊!


    程剛還待要跟隨前行說幾句什麽,卻見李南麵色冷厲地迴頭望著他,他心裏一顫,就停下了腳步。


    望著李南和路兵陪笑著陪在安在濤的旁邊,三人一起上樓而去,程剛的心情非常糟糕,整顆心一下子就沉到了穀底。


    他很清楚,出了這種事情,如果安在濤較真起來,那就是非常嚴重和性質惡劣的政治事件。不要說李明海,就算是他這個局長,甚至是更上麵——分管公安局工作的政法委書記,都難逃領導責任。


    很有可能,他原本一片美好的政治前途就因此毀了。


    一念及此,程剛心裏就別提有多懊喪和憤怒了。此時此刻,他恨不能狠狠地衝上前去扇李明海兩個耳光出出氣。但問題在於,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就是把李明海給閹割成一個沒有種的太監,也於事無補了。


    想到這裏,程剛狠狠地跺了跺腳,扭頭走下了樓梯。迴頭瞥見一眾服務員和保安竊竊私語著站在一旁看熱鬧,他眉頭一皺剛要發作起來,準備怒斥眾人一番借機發泄發泄心裏的怒氣,但猛然又想起了什麽,臉色不由一僵,即將噴湧而出的滿腹怨氣又都老老實實地咽了迴去。


    他勉強笑了笑,向眾人擺了擺手,有意將聲音放得柔和起來,“大家不要圍觀了,還是都迴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吧,該幹啥的去幹啥!”


    服務員和保安一哄而散,不敢留下。


    原本喧鬧的大廳裏立即變得安靜下來,隻剩下市局的幾個領導和公安局辦公室的兩個內勤警員,怔怔地站在那裏也不知道該幹啥,望著麵色陰沉的程剛。一句話也不敢再說什麽,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出警的110警員,更是難堪地站在大廳一角,等待著公安局領導的吩咐。


    李南的秘書孫祥一直將安在濤、李南和路兵三人送到了包房裏,吩咐服務員上了茶準備開始上菜,然後就讓服務員退出去,同時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他知道今天的場合,李南不想要外人在場,哪怕是他這個身邊最親近的秘書。


    孫祥一邊下樓,一邊掏出手機來打了一個電話。


    “溫總,李書記讓我打個電話通知你一聲,說是客人都到了,讓你趕緊過來,就在貴賓樓307包房煙雲江南。”孫祥笑著,聲音非常柔和。


    “好的,謝謝你啊,孫秘書,麻煩你跟李書記說一聲,我馬上就到,請他們稍等。”


    電話那頭的那個美貌時髦的女人,孫祥也見過幾次,隱隱猜出她跟李南的關係匪淺。


    他甚至懷疑,這個女人能從市電視台的一個普通女主持半路辭職經商,成為民泰生態農業公司的副總經理,與李南有著直接的關係。


    但這也隻是他心裏的“揣測”而已,給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胡亂猜疑自己領導的個人隱私,更不敢在外邊胡說八道。


    要知道,李南可不僅僅是歸寧市委書記。還是中央趙老辦公室主任李大年的兒子,在這房山市裏,就連很多市領導都對李南高接遠送不敢得罪,何況是孫祥這種副科級的小秘書。如果他敢多嘴多舌,絕對會死得很難看很難看。


    況且,李南為人溫和,是一個官場上很少見的沒有架子的領導,對待下屬也甚照顧關懷,孫祥跟了他一年多,也說不出別的來。


    孫祥打完電話,就向樓下走去準備在門口迎接那個女人,然後就隨便在度假山莊酒店的普通餐廳裏點兩個菜簡單吃點東西,完了就在樓下等李南他們喝完酒。


    作為秘書,他既然來了,就不能半路離開。雖然不能直接參與進去,但也不能走得太遠,一旦領導有什麽召喚,他必須要保證隨傳隨到。心靈手巧,眼色要好,耐心要足,還要有一張嚴實的嘴巴和一雙牢穩的腿,這些都是做領導秘書的基本功。


    如果你連領導的意圖都無法揣摩出來,事事都要領導開口去吩咐。那麽,你這就不是給領導服務,而是給領導添堵。在工作方麵,孫祥還算是不錯的。最起碼,在市委辦的幾個秘書裏,他算是機靈和長眼色的,否則李南也不會挑中他跟班。


    孫祥下了樓,見程剛等公安局的人還沒有走,不由就皺了皺眉。


    程剛望見了孫祥,心下大喜,趕緊小跑了過去。笑著小聲道,“孫秘書,李書記和安市長都在307號房是吧……我想……”


    “我說老程,李書記和安市長正在氣頭上,你最好不要再進去自討沒趣。況且,李書記跟安市長是很要好的朋友,關係很鐵,他們私底下在一起聚聚,也不希望見到外人。我看你還是趕緊迴去,想想怎麽處理問題吧……”


    程剛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孫祥給打斷了,如果是往常,就算孫祥是李南的秘書,但對位高權重的公安局長程剛,他的態度還是很客氣的。可今天不同,公安局的李明海犯了這麽大的事兒,搞不好程剛也要因此受牽連吃“掛麵”,所以這個時候麵對程剛,孫祥就不由有些傲氣和居高臨下。


    但此刻的程剛心情惶然不安,根本也感覺不出孫祥態度的變化。


    程剛鬱悶地歎了口氣,主動掏出煙來給孫祥遞過一根,還用打火機給孫祥點上煙。孫祥心情放鬆地站在那裏,微笑著,享受著程剛的恭謹和逢迎,感覺實在是很爽。


    “孫秘書,你是領導身邊的人,能不能幫俺老程通融一下……今天的這個事情,都是李明海這小子搞出來的事端,俺這個當局長的真是冤枉啊!孫秘書,你說我冤不冤?我正在城郊派出所檢查工作,突然就接到了調度室的電話,趕緊就往這裏趕!我哪裏知道,李明海這王八蛋竟然敢這樣啊……”


    “在安市長和李書記麵前出了這麽的醜,真是丟死人了,我們公安局上下百十口子人簡直就沒臉見人了……”


    程剛歎息連連,不住地唉聲歎氣。


    孫祥心裏暗暗冷笑,心道下班時節你還在下麵的派出所檢查工作?真是一句屁話!恐怕是剛在飯局上坐下就被提溜來了吧?……你們公安局這些騷包。平日裏一個個厲害哄哄的,蠻橫之極,誰知這迴惹到了安市長,踢到了一塊鐵板,也是活該!不是很牛嗎,這迴看看還怎麽再牛!


    但心裏這樣想,孫祥嘴上卻笑道,“老程啊,這種事情難說喲……不過,事情已經出了,你再抱怨也沒啥用了……”


    孫祥故作姿態,欲言又止。


    程剛緊緊地望著他的臉色,突然低低笑道,“老弟,幫哥哥一次,指點下迷津……隻要我老程能渡過這次難關,我絕對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程剛賭咒發誓一般地說著好話,也暗示了一番。


    孫祥故作為難地沉吟了一會,這才猛然揮了揮手,“也罷,誰讓咱們是老朋友,做弟弟也不能見老兄有難就視而不見不是?這樣……”


    孫祥說著向前一步,神秘地伏在程剛的耳朵邊上小聲道,“老程,你應該這樣做——趕緊召集你們的班子成員,嗯,我看他們差不多都在這裏了……你們就在這裏開一個簡短的現場會,然後直接召開緊急黨委會,研究怎麽處理李明海的問題……完了,我再去跟李書記說聲,你借著向安市長、李書記匯報工作的機會,進去跟安市長和李書記好好道歉,敬幾杯酒,說幾句軟和話……”


    “你不知道,李書記和安市長的關係很鐵很鐵,隻要李書記的氣消了,安市長看在李書記的麵上也就不會再繼續追究這事兒……這事兒呢,基本上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至於怎麽處理李明海,該不需要我教你吧?”孫祥淡淡一笑,身子立即遠離了程剛的身子,“雖然你們局黨委沒有免李明海公職的權力,但按照黨紀國法處置他該不難吧?普通人犯了這種事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李明海……先拘留了再說!他聚眾滋事調戲女服務員,這些還不夠拘留嘛?隻要你們做了你們該做的,接下來,市委和李書記會做。”


    “隻有這樣,才能讓安市長消氣。否則,老程啊,我不能不擔心你的前途啊。這種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如果安市長揪住不放,恐怕你們局班子就要進行一次大調整了。”孫祥又補充了幾句。


    “那是,那是——多謝老弟指點,我馬上就去做。”程剛點了點頭,“等忙完了這事兒,我好好請老弟坐坐,你的情分我老程忘不了!”


    “客氣,咱們自己人,不要這麽客氣。”孫祥矜持地笑笑,擺了擺手,“老程,你們忙吧,我還要去門口等一個很重要的客人,李書記還有一個客人來。對了,你們最好還是去別的地方開會去,別老堵在這貴賓樓的大廳裏了,萬一再讓李書記看見,又會生氣……影響也不好嘛!”


    ……


    ……


    路兵笑吟吟地舉起酒杯,“小濤,來,為我們今天的相聚重逢,幹一個!”


    安在濤笑著跟路兵碰了碰杯,然後仰頭一飲而盡。安在濤在酒局上很少喝酒這麽痛快爽利,但今天的場合不同,在座的兩位都是他比較知己的好朋友,他沒有必要推三阻四和擺什麽領導的架子。


    更重要的是,安在濤此刻麵對路兵,心裏覺得有些慚愧。當初那幾年,路家對他的幫助之大毋庸贅言,但到了後來,隨著級別地位的不斷上漲,他就慢慢跟路兵斷了聯係,也沒對路家迴報什麽。


    今天見了路兵,心裏就浮蕩著一股子淡淡的歉疚。


    安在濤其實是一個非常念舊的人,對於路家,他心裏懷著一份很特殊很特別的感情。如果要說起他跟路家的淵源,還要上追到十多年前,安在濤上大學之前。當初,如果沒有路逢春資助的一萬塊助學金,他上大學的學費還不知道從哪裏來。


    一念及此,安在濤就歎了口氣,“路兵,我這兩年工作忙,沒怎麽跟你聯係,你不要怪我就好……你這熊玩意也是,你就不能主動給我打幾個電話?”


    路兵嘿嘿一笑,“不是怕打擾領導工作嘛,再說了,你離開歸寧之後,先是去了省委,接著又去了燕京,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你又去了國外……我怎麽聯係你?嗯?”


    路兵做了一個非常誇張的表情,擺了擺手,“咱們始終是哥們,隻要你這當領導的,別嫌棄俺這個小民百姓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真的,我們家老爺子經常跟我說,人這一輩子交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很不容易。尤其是我們這些商場中人,更是如此。”


    安在濤微微一笑,主動舉起酒杯來,又跟路兵碰了碰,“來,哥們,我也敬你一個。對了,路伯父身體還好吧?改天,我去濱海看看路伯父!”


    李南坐在一旁微笑著旁觀。兩人正說話間,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穿著時尚的女人跟在李南的秘書孫祥身後,盈盈走了進來。


    李南眉梢一挑,臉上馬上浮現起一種讓安在濤看了覺得有些古怪的笑容來:似是歡喜,又似是不高興,還似是有些厭倦……


    李南擺了擺手,笑道,“溫總,來,請進。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李南站了起來,路兵也就站了起來,而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隻好也站了起來,仔細打量了那女人一眼。


    這女人生著一張鵝蛋粉臉,一雙大眼睛顧盼有神,粉麵紅唇,身材修長豐腴,前凸後翹,上身一件玫瑰紫緞子水紅套衫,繡了精致的花紋,衣襟上皆鑲著精光閃閃的細密小珍珠。下身穿一條咖啡色的緊身西褲,把玲瓏剔透的身子給反襯得淋漓盡致。


    雙眸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霧繞地,媚意蕩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紅唇微張,似乎欲引人一親豐澤。


    極其性感的尤物,一個從骨子裏就發散著魅惑和非常善於**男人欲望的女人。隻是簡單的一眼,安在濤就立即對眼前這女人下了直觀的判斷,這是他對她的第一感覺。


    安在濤隻是打量了她一眼就撇過了眼神,神色淡淡地,非常從容。他的女人都是人間絕色、氣質高貴高雅,與夏曉雪和孟菊、劉彥、冷梅她們相比,眼前這女人媚則媚矣,但身上卻纏繞著太多的世俗氣和煙火氣,氣質差得太遠了。


    雖然這女人的穿著和神態舉止,也擺出了一幅優雅的樣子,但這麵子上的做作和假裝,是掩飾不了骨子裏的庸俗氣息的。假裝的優雅與本原的氣質,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就好像是一個丫鬟穿上了小姐的服飾,但終歸還是一個丫鬟。這女人帶給安在濤的第二感覺,就是一個“穿著小姐服飾的丫鬟”,盡管一門心思擺出了小姐的樣子,模仿著小姐的蓮步輕移和端莊大方,但終歸是徒勞無功。


    對於這種混跡於社交場合上的善於逢場作戲的“交際花”,安在濤哪裏會放在眼裏,隻是淡淡一眼,他就不再看這女人。


    他扭過頭去,見路兵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玩味,心頭就暗暗一動。


    路兵也認識她?看這樣子,似乎他們也是熟人……這女人到底是何來路?似乎……似乎還認識自己?安在濤有些好奇。


    他分明從這個女人眼裏讀到了一種熟識和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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