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機的廠門,還是那個青石壘就了門柱的老式大門。


    青石經曆了無數次的風吹雨淋,已經有些白了。


    在初冬的河岸邊,鐵藝的兩扇大門,刷了黑漆,泛著冷光,孤零零地矗立著,顯得更加的滄桑。


    遠處,原來青石子鋪成的道路,已經換成了瀝青的,這算是唯一的改變了。


    瀝青道路,一直從遠處的公路上鋪過來,穿過大門前麵不遠的,河上的大橋,到大門邊上,和大門口的場內水泥路麵對接起來。


    那橋是姚虎時代由蘇聯專家設計,姚虎親自帶著工人們修建起來的,到現在已經四十年了,依舊結實。廠裏的汽車,依舊整日的從橋上駛過。


    工人們有了活幹,廠裏剛緩過點氣來的時候,好多人就建議姚遠,把這老舊的大門拆了,蓋新的。


    人家四周那些小企業,都知道弄個敞亮、漂亮的大門,何況咱這麽大的工廠呢?這大門可是一個企業的門麵啊。


    姚遠沒有同意。


    在他看來,這古樸的廠門,正是礦機的標誌。還有那門前的大橋,都凝聚著姚虎和老一輩工人階級的血汗,凝聚著他們那一代人堅強不屈的精神。


    礦機拆掉什麽,都不能拆掉這橋和大門,還有那大門裏麵的老樓。這意味著,礦機忘掉什麽,都不能忘掉老一輩的精神。


    沒有這精神,礦機才會垮掉。隻要這些老舊的建築還在,礦機精神就在,礦機就永遠不會被擊垮。


    他曾經帶著礦機所有的管理人員,包括班組長,就站在這廠門邊上,大聲對他們說:


    “你們每天上班,都要從這裏經過,都要走這橋和這個大門,都會看到前麵那個老樓。我要求你們,經過這裏的時候,都要想一想,這橋,這大門,還有這樓,它們是怎麽來的?它們裏麵,蘊藏著咱礦機永生不死的奧秘!隻要你們每天都能想一想,這些礦機的老舊建築,我就相信,礦機每一天都能創造奇跡,礦機精神,永遠不死!”


    他的話,落地有聲,激勵著他的下屬們,去為救活這個工廠而努力奮鬥。


    他不需要把激情的標語寫在牆上,他有這些姚虎時代留下的建築,就夠了。


    有人也曾建議他,有條件了,把大門裏麵的水泥路刨了,重新改造一下。進門就下坡,預示著礦機走下坡路,的確是不吉利。


    姚遠還是沒有同意。


    礦機的命運,不掌握在老天爺手裏,而是掌握在所有職工自己的手裏。


    礦機人隻要不忘記老一輩留下來的礦機精神,礦機就永遠不會走下坡路!否則,你就是把礦機挪到山頭上,天天上班爬山,礦機也早晚會倒掉!


    礦機精神是什麽?那就是堅強不屈,團結一心,艱苦奮鬥!


    他的這些話,傳到職工們耳朵裏,見識過那個火紅年代的老職工們,就有了姚虎又迴來了的感覺。虎父無犬子,這個姚虎的兒子,將會是礦機的又一個姚虎。


    礦機,終於又看到了希望。


    市裏的其他企業,也有像姚遠領導的礦機一樣,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困境的。


    九一年的時候,市裏的客車修配廠,就自己憤圖強,生產出了一種微型麵包車。


    姚遠感到很震驚。他上一世的時候,也知道這家修配廠,卻沒有聽說過他們可以自己製造麵包車。


    出於對這家企業自主創業的尊敬,也有惺惺相惜的意思,他買了幾輛他們出的微型麵包車,做為對業績優秀的高管們的獎勵,送給高管們了,自己也留了一輛做紀念。


    這麵包車外形大小,和不久以後出現的黃麵的差不多,比杜娟開著的麵包車小了接近三分之一。


    他買了這種微型麵包車以後,終於知道,為什麽他前世沒有聽說過修配廠造微型麵包車這件事情了。


    這車質量太差了,從動機到車身,沒有一處不響的。關鍵還是減震,和沒有差不多。過坑窪路麵的時候,千萬不能太快,不然能把腰給震斷了!


    這幸虧動機不是修配廠自己造的,而是買了別人的動機來,自己製造了框架裝上去的。要不然,姚遠直接不敢開。說不定開到半道上,在哪兒拋了錨,就別想迴來了。


    這種質量的車子,是不會有任何生命力的,肯定出不了幾輛就砸了買賣,沒人買了。


    怪不得他在上一世不知道,估計是沒幹幾天就夭折了。


    為此,他還專門以此為例,給美美那邊的幹部們開會,警告他們,我們絕對不能像修配廠一樣,比葫蘆畫瓢,造個樣子出來,就算是有了自己的產品了。


    這不是出自己的產品,這是沽名釣譽,是在砸自己的飯碗!


    我們是私營企業,我們絕對不能沽名釣譽,我們更在乎的,是飯碗不能砸了!


    美美那邊原本要在這個月下線的大型機械,在姚遠的嚴格要求下,又進行了重新論證,結果就查出了好多類似修配廠的問題。


    姚遠的原則就是,寧肯再咬著牙忍耐一段時間,再多投入幾個月,也要把這些問題徹底解決。


    於是,產品下線又被往後推遲了,大家集中所有精力,再次去攻克一道道難關,解決技術不過硬的問題。


    姚遠把自己的麵包車給了杜娟,讓她每天接送張代表,自己就沒有車開了,隻好開那輛要顛死人的,修配廠生產的微型麵包車。


    他還保持著這一世從薑姨那裏被迫學來的,勤儉持家的習慣。車都花錢買來了,再難受也得開吧?


    原本杜娟的意思,是自己可以接了張代表和張豔以後,還可以開車再繞道去接他,他沒同意。


    如果那樣,為留出接他的時間來,張代表就得早一些起來。杜娟呢,就更得起的早一些。


    杜娟獨立領導著綜合部,其實很辛苦。張代表年紀大了,姚遠不願意他們為了接他早起,還是選擇了自己開那輛新的老爺車上班,寧可挨顛。


    直接和把車開到老樓下麵,去自己辦公室裏換了工作服,這才又去廠門口等杜娟和張代表。


    姚遠想和職工們走的近一些,就不能在廠裏西裝革履的,他得和大家穿的一樣。


    上一世的礦機,幹部間流行一種茄克服。幹部們去生產現場,都喜歡穿這種茄克服,不換工服。在車間裏老遠一看,就知道誰是工人,誰是幹部。


    工人們已經對幹部有了一種懼怕心理,對穿了茄克服的幹部們,往往敬而遠之。


    姚遠要幹事兒啊,穿了茄克服,根本沒法和工人們接近。你硬去接近人家,人家也對你有種防範心理,根本不願意和你多說話。


    無法交流溝通,好多事情就做不成。姚遠不穿茄克服,和大家一樣穿工服。工人們果然就對他親近了許多,好多事情就可以自然交流了。


    那個時候,姚遠在礦機也算另類,是少數幾個在廠裏穿工服而不穿茄克的領導之一。


    現在,自從進入礦機第一天開始,他就仿佛迴到了穿越前的礦機,又是一身工作服了。這也讓他很快進入了角色,又是當年那個準備大幹一場的小夥子了。


    杜娟的車到了河對岸的橋頭那裏,就停下了,張代表從車上下來了。


    這時候,離上班還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路上還沒有幾個職工。


    張代表下車,也是看到了這橋和對麵的老廠門,心裏激動,忍不住就要下車來看看。


    姚遠從河南邊過來,讓杜娟拉著張豔去上班,自己陪著張代表,在橋頭站著。


    張代表看好一會兒那橋和橋下流淌的河水。河水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清澈,變得渾濁了,還有了一些腥臭的味道。


    張代表沒有在乎那難聞的味道。這時代,隨著工業的興起,大部分的河流裏,都是這個樣子,他已經不奇怪了。


    他隻是問姚遠:“這橋有年頭了吧,還能行嗎?”


    姚遠就告訴他:“我已經找專業單位檢測過了,還能過十噸以下的貨車。供職工上下班用還沒有問題。大貨車進出,可以走火車站那邊的南門。”


    張代表就點點頭,和姚遠一起,往工廠那邊的大門方向走。


    姚遠就給他說他保留下這老建築的想法。


    張代表聽了又點頭,許久歎息一聲說:“物是人非呀,眨眼之間,你也人到中年,我已經老了!”


    姚遠就說:“叔,你還不老。咱們爺倆湊在一起,還能做一番事業。”


    張代表就又點頭,過一會兒說:“記得當年,我怎麽勸你進廠裏工作,你都不來。想不到二十年之後,是你勸著我重迴礦機。”


    姚遠說:“那時候,我如果進了礦機,也解不了這個體製的迷局。相反,這時候,我們反倒沒有機會重新迴來了。”


    張代表感慨著說:“是啊,大廈,還是你看的遠。礦機有你這麽一個商業奇才,一定會有希望!”


    姚遠就笑:“我算什麽奇才呀,運氣好而已。”就真誠地說,“叔,礦機這條船,還得你來掌舵,靠我一個人,還是不行啊。”


    爺倆說著話,一路慢慢走著,就過了橋,走到了大門那裏。


    當年,就是在這個地方,還是一臉傻氣的姚遠,提著網兜,網兜裏裝著臉盆和洗漱用具,和薑姨、美美一起,把去插隊的抗抗,送到了廠裏的解放汽車上。


    如今,周邊的景物沒有多少變化,他已經人到中年了。而當初腦後紮著兩個小辮,穿著綠軍裝,不知憂慮,蹦蹦跳跳的抗抗,已經變成一個穩重端莊的少婦,兩個孩子的媽了。


    這時候,隨著上班時間的臨近,路上的職工們逐漸增多起來。還是大多騎著自行車,偶爾有騎摩托車的。隻是,自行車由當年彎把的大金鹿、國防牌,變成了二八、二六的小飛輪,樣式好看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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