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靜了一會兒,馬友寶就又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這可是我親身經曆的。”


    屋裏沒有人出聲反對,馬友寶就講:“記得是五六年的那年夏天,那天中午的時候,天陰的厲害,眼看著好像要下場大雨。


    可就在這個時候,火車站到了廠裏生產要用的原材料。


    那時候汽車很少,廠裏生產用的原材料,都是火車運到火車站上,廠裏再派運輸隊運到廠裏的倉庫裏。運輸隊也沒有汽車,得靠肩扛人抬,還有幾輛馬車來運,速度就很慢。


    那天,大中午的,大家都在吃飯。你爹老廠長在大喇叭裏喊,同誌們,馬上要下雨啦!可咱們廠裏的貨還在火車站的露天裏放著!同誌們啊,咱不能讓國家的財產遭受損失,大家都跟著我,搬貨去呀!


    全村子的人啊,不論男女老少,不等你爹喊完了,撂下飯碗就往車站跑。等趕到車站,車站上黑壓壓的,全是礦機的工人。”


    說到這裏,馬友寶的眼睛裏,已經有了晶瑩的淚光,半天才繼續說:“唉!那時候那個人的心氣兒,多足啊!人們那個覺悟,多高啊!我是真懷念那個時候啊!雖然日子過的窮,可大家都窮。你爹那麽大的幹部,一個將軍,照樣和大家吃食堂啃窩頭!那時候,我這心裏,天天就跟揣著一把火一樣,有使不完的勁!也從來都不跟廠裏提條件,讓幹啥就幹啥,幹啥都是為人民服務。”


    說到這裏,就忍不住歎息一聲:“可你看看現在,幹部和工人,差不多就是仇人,這人和人在一塊兒都得互相防備著,指不定誰會把誰坑了。鄰裏之間,見麵了連話都懶得說。這樣的日子,就算將來富了,過好了,我都覺著一點勁兒沒有!”


    姚遠默默地聽著,等他說完了,就把話接過去說:“馬師傅,你講的太好了。我姚大傻迴來,就是想跟著我爹學的。咱們不管外麵怎麽樣變化,可是咱們礦機,就得恢複我爹在的時候那股子勁兒!咱們人和人之間,就得像當年那樣,是兄弟姐妹!


    今後啊,誰想在礦機當幹部,這第一件事兒,就得把工人裝在心裏。不然,再有本事我也不用!


    我今天也和大家交個底,說句實話。礦機到了今天這一步,要是按著現在外麵搞工廠的那些路子走,恐怕還真就沒有救了。


    可是,我不這樣看。我覺得,咱們礦機還有傳統,還有我爹在的時候的那股子勁兒!


    咱們要是像當年我爹那個時候一樣,把自己的熱情都拿出來,什麽樣的困難克服不了?大家互相信任,擰成一股繩,就是再難,咱們也能闖過去!要是那樣,礦機就還有救,咱們就還能再創輝煌!


    我姚大傻在這裏向大家保證,我會像我爹一樣,不圖名圖利,隻一心把礦機救活,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說到這裏,他突然就大聲問大家:“我有這個信心,你們有沒有?”


    見大家都瞅著他不迴答他,他就點指著大家說:“你看看你們這慫樣子,低頭蹋腦的,一點心氣兒沒有。叫你們這個樣子一鬧,我都沒有心氣兒了。”


    一個工人就迴答他說:“傻哥,不是我們沒有心氣兒,是這些年,我們的心讓當官的給傷透了。你要是真像你講的那樣,和咱工人一條心,你都有信心,我們為啥就沒有?”


    “好!”姚遠就高了聲音說,“你這句話說到點子上去了。我今天就在這裏給你,給大家夥兒下個保證,我姚大傻用的幹部,對了,以後這裏沒有幹部,隻有管理人員。大家崗位不一樣,操心出力不一樣,當然收入將來就會不一樣,這個大家能理解吧?


    能理解就好。我就在這裏給你們保證,我的管理人員,誰要是敢讓大家夥兒傷心,我就讓他傷心到底!


    我不是嘴上說說,將來的管理人員任用,都有考核機製,這個你們將來會看到。這考核機製的第一條,就是得你們通過。連你們都不信任的人,我姚大傻絕對不用!


    另外,我得給你們發言權。偉大領袖製定的,幹部、技術人員加上工人,三結合的領導班子,才是最好的領導班子。將來,咱們就用三結合的領導班子。


    沒能力咱們不用,不把工人裝在心裏,咱更不用!


    我這樣保證了,你們有沒有信心?”


    這時候,就有人迴答他了:“要是這樣,我們就有信心!”


    姚遠就說:“那好,大家一起喊一聲,讓我聽聽到底有沒有信心。有還是沒有?”


    “有,有,”大家稀稀拉拉地迴答他。


    姚遠就不滿意了,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聲喊:“一起說,一起喊,有還是沒有?”


    “有!”


    這一下,聲震屋瓦。


    姚遠就笑了:“這才是咱礦機的工人!那咱就從今天開始,先組織起來,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咱們自己的吃喝問題。


    大家都悶在這裏啥他不幹,指望著我往外拿錢養活大家,我又不能自己造錢,時候長了我也受不了。


    我就實話告訴大家吧,我跟朋友借來的錢啊,還夠這麽著給大家夥兒開一個半月工資的。我的錢花完了,大家連一百塊的工資都沒了,大家就得都喝西北風!


    咋辦?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咱們一起想辦法,我還就不信沒辦法了。


    可大家沒有個組織,你一句我一嘴的,亂糟糟的也想不成辦法不是?咱就先組織起來,十個人一組,然後每個組的當家人再來我這裏,咱們共同商量,我這屋裏也就能坐開了,也能商量成事兒了不是?


    這一迴大家組織起來,我就不去管誰當組長了,咱們自己選組長。這組長啊,將來就是我選拔幹部的基礎,有能力的,就去當更大的幹部。


    這一迴,你們自己選自己的當家人,總能互相信任吧?你們再說幹部不好,我可就不相信了。


    十個人一組,大家先自由組合,然後自己推選組長和副組長。選完了,組長到我這裏來上班,咱們一起商量,看咋辦才能先讓大家吃上飯?副組長就負責在組裏帶著大家。”


    看著大家轟轟隆隆往外走,姚遠又把他們叫住了。


    “我發現啊,這進我屋的,全是工人,怎麽沒有辦公樓上下來的那些科員呢?”他就奇怪地問大家。


    大家就七嘴八舌說一通。


    姚遠就擺擺手說:“你們不用說了,我比你們都明白。他們把你們的火拱起來,然後躲到一邊看熱鬧去了對不對?


    我姚大傻不是三歲孩子,啥都不明白。我姚大傻喜歡的,是有啥說啥的漢子,不是淨在後麵給我玩心眼兒的小人。單論這一點,這些科員啊,還真沒有大家覺悟高!


    可是,他們也是咱礦機的弟兄,他們多數人當初進廠的時候,也是工人,咱不能扔了他們是不是?我姚大傻在這裏,再給大家做個保證,我敢接這個廠子,敢來這裏,就是抱了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難的決心來的,我沒打算放棄任何一個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主動開除任何一個人,除非你自己想放棄自己,有好的地方去,那我也不會攔著。


    好了,別的廢話我就不多說了,咱們迴去自由組合臨時小組,不能把強的都弄到一起,弱的沒人要,得盡量平均一下。咱們工人覺悟高,也不能都湊在一起,不要這些科員,得有個比例。


    一個組裏,四個工人,六個科員,這個算我定的規矩。覺悟高的得幫助覺悟低的,咱們不放棄任何一個人,爭取都讓大家吃上飯。就這麽先組織起來,你們說行不行?”


    大家終於都迴去了,屋裏再次剩下姚遠和杜娟,寂靜下來。


    杜鵑就坐到姚遠對麵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姚遠。


    姚遠讓她看的有些發毛,不高興問她:“有漂亮大姑娘,像你這樣,沒羞沒臊地盯著男人看的嗎?你又準備憋什麽壞主意?”


    杜鵑就咧著嘴樂,還是看著他說:“哥,你太厲害了!原來我還想著,這下咱們得讓這些工人給打一頓呢!你看看,三個半小時,還不到一上午,你就把一場逼宮戲給演成茶話會了。你是怎麽做到的?”


    姚遠就微微歎口氣,搖搖頭說:“咱礦機的工人啊,個個都是好樣的!走到哪裏,都應該昂首挺胸,為自己是礦機的工人而感到驕傲!要是礦機的幹部們,能仔細研究一下他們,真正了解他們,知道他們想什麽,多少有點良心,為他們的利益多少考慮那麽一點,礦機也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杜鵑就問:“那你是怎麽了解他們的?”


    姚遠就看看她。他跟他們混了十幾年,怎麽會不了解他們呢?可這話他沒法跟杜娟說。


    他就隻好說:“我在礦機一村住了將近三十年,整天跟他們在一起,我怎麽會不了解他們?”


    杜鵑就又問:“那礦機那些幹部,也住在礦機的宿舍裏,也和他們呆在一起,為啥就不了解他們?”


    姚遠就歎一口氣:“他們,估計是良心都讓狗吃了。他們就不想了解他們,隻想利用他們。工人們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更有自己美好的向往。這狗給逼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是人!”


    杜鵑就若有所思,不問什麽了。


    坐在那裏好一會兒,突然又問:“你剛才說什麽?”


    姚遠說:“我是說啊,人活著得有良心,得像我爹那樣,到了一定的位置上,就得考慮責任,心裏就得裝著老百姓!要不然,就別去坐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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