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機六村已經和姚遠住在宿舍區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這裏已經沒有了那些低矮的平房,都變成了四層的樓房。雖然外牆沒有任何裝飾,一色的紅磚,但它仍舊是屬於樓房。


    但在姚遠的感覺裏,他反而更懷戀那些低矮的,成排的平房,以及平房四周那些職工們自己搭建的煤棚、雞窩,還有汙水橫流的街道。


    因為隨著這些雜亂無章的建築的消失,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那些人與人之間的親情,也隨著一起消失了。


    街頭,再也沒有了坐在一起曬太陽聊天的人們,再也沒有了孩子們的奔跑和歡笑,就連他過去工作過的清潔隊,都已經消失了。


    整個村子都靜悄悄的,人們走在街上,相互之間碰到了,也多是默默地相向著走過。偶爾打聲招唿,也變得十分簡短。


    有還認識他的職工,看到他,也隻是一句:“迴來了?”就和他錯過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留下他站在原地,硬生生把肚子裏原來想要說的許多話,都不得不憋迴去。


    從那個燃情歲月裏走出來,突然再迴到這個已經變了的老地方,他忽然就有些不適應,仿佛迴到了穿越之前的日子,一切又變得那麽冷漠了。


    他有時候就在心裏不斷地問自己,這世界是什麽時候,為什麽,忽然就變得如此冷漠了呢?


    雖然六村都變了樓房,但那時候的樓房,是沒有暖氣的。大家還是要到煤場裏去賣煤,然後迴來,在樓下的街道上,和成煤泥,攤成煤餅,再儲藏到樓下自己蓋的煤棚裏。


    冬天的時候,再從煤棚裏,用工具一點點將煤餅提到樓上,燒爐子取暖,順便把爐子裏燒出的爐灰,再帶到樓下來倒掉。


    煤場在礦機三村對麵的河灘裏,離著六村有三裏多地。


    以往的時候,像張大爺這種家裏沒別人的老人,冬天來臨之前,工會會派人過來,查看家裏還有沒有煤?如果沒了,就組織村裏住的工人,給拉一些過來,保證冬天的時候老人有煤燒,凍不著。


    時光進入八十年代末期,廠裏效益逐漸下滑,大家自己顧自己都顧不過來,也就沒人管這些事情了。


    姚遠從六村居委會借了雙輪的地排車,和周朝陽去三村的煤場拉煤。


    一個老人,一個冬天有個大半噸煤也就差不多夠燒了。那個地排車也就能裝七八百斤煤。這樣,就得來迴拉兩次。


    這下把周朝陽給累的,拉第二趟的時候,剛出了煤場走到公路上,就再也走不動了。


    姚遠隻好把套在身上的地排車拉套放下來,再放好地排車,站在那裏等著他。


    這小子和姚遠年齡差不多大,小肚子先起來了,那是平時胡吃海喝鬧的。論身體素質,他比姚遠就差的遠了。姚遠在前麵拉,他隻在後麵推,仍舊累的跟孫子似的。


    他喘著粗氣,躬著腰從地排車後麵轉出來,一步步挪到姚遠跟前,抱怨說:“姚總啊,你這麽大一個老板,隨便找個汽車過來,就把這事兒給解決了,幹嗎非得自己動手啊?”


    姚遠就笑了說:“這個啊,叫憶苦思甜。還記得咱們小時候上過的憶苦思甜課沒有?為啥要上這種課啊?就是要讓咱們記住過去的艱難,懂得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


    隻有知道了這個,才會加倍珍惜今天的生活,才不會輕易就毀掉它!這叫啊,創業容易守業難!現在的學校,沒了憶苦思甜課,實在是一大損失啊!”


    周朝陽聽著姚遠的話,似乎是有所指的。難道,他識破了自己的計謀,在說話給他聽?


    周朝陽不敢接話,隻嘿嘿兩聲說:“我實在是不行了,您讓我歇會兒吧?”


    姚遠就走到公路邊的路牙石跟前坐下,招手讓周朝陽也過來坐下,然後說:“不能休息時間太長啊,要不中午之前就不能把煤餅攤完了。我媳婦說了,幹不完活不許吃飯!”


    周朝陽心裏這個氣。他早上為了能找到姚遠,根本就沒敢吃早飯,早早就在大廈集團的門口等著了。這下好,餓的前心貼後心了,拉迴煤去還得和泥攤煤餅!


    這個姚大傻,還這麽怕老婆,老婆說不讓吃飯,你就不吃飯啦?嘿,堂堂全國知名公司的大老板,竟然這麽怕老婆,也不怕別人笑話!


    兩個人總算拉著那輛地排車,進了六村的村口。


    姚遠看周朝陽又累的走不動了,就停下來,指著東麵第三排樓那裏,對周朝陽說:“看著沒?原先那個地方,也是一排排的平房。你那位老板張建國,他爹過去就住在那裏。挺幹巴瘦小的一個老頭,可是這肚子裏,不知為什麽,就存了那麽多的壞心眼兒。”


    接著就感歎說:“這人啊,活在世上,得坦坦蕩蕩,光明磊落。這樣活著啊,才能活的安心,活的問心無愧。


    你老板這位父親,一輩子的心眼兒,都用來算計別人了。結果他活的也不安心,總擔心別人死了也不放過他,一輩子活在恐懼裏,最後還是被虛無縹緲的鬼魂給嚇死了。


    倘若當初他把這份算計人的心思,用在正當處,說不定啊,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可惜呀,他的這個兒子張建國,也就是你的老板,還是不接受他爹的教訓,還在按著他爹算計人的老路子走。這樣下去,恐怕這輩子還是逃脫不了和他爹一樣結局!”


    周朝陽喘息半天,就迴答姚遠說:“姚總,張建國已經不是我的老板了,我和他也再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姚總的話,的確值得深思,在下受益匪淺。”


    姚遠不置可否,又把車拉套背起來,繼續拉著地排車前進了。


    他們再次來到張大爺住的樓下的時候,服裝公司副總孫保國,已經帶著公司的幾個高管,在樓下等著了。


    老板親自下手幹活,高管們無動於衷肯定不行啊,隻好跟著來了。


    大家一擁而上,把姚遠給替換下來。


    姚遠就問孫保國:“你們都跑這裏來,公司裏沒事嗎?”


    孫保國就迴答說:“公司有李副總值班。下一次李副總帶人來,我們輪換著。”


    姚遠還是兼任著服裝公司的總經理。之所以不任命總經理,就是要搞他的平衡術。兩個副總可以相互競爭,省得他們偷懶。


    聽孫保國這樣說,姚遠就點點頭說:“應該這樣。我們都人到中年了,整天的忙工作,身體會慢慢鏽住的。這段時間,我每星期都至少參加一次公益活動,出些力氣,反而感覺身體輕鬆不少。


    所以呀,我建議,咱們的管理層,特別是高管們,平時缺乏活動,應該像我一樣,每星期至少參加一次體力勞動,這個將來要形成製度。這對大家的身體,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孫副總心裏就暗暗叫苦。象征性地參加點活動可以,這每星期和一次煤泥,一下子就是兩千斤,還得攤成煤餅。


    就這個勞動量,一星期一次就夠嗆了,根本歇不過來。幸虧老板沒想起來讓他們一星期來兩迴,要不然大家就都得醫院裏躺著去了!


    肚子裏腹誹,嘴上卻說:“姚總您說的太對了。我們平時老在辦公室裏坐著不動,的確不利於身體健康。這樣每星期都拿出一天來助人為樂,比去健身房專門鍛煉,效果要好得多,也更有意義。”


    姚遠知道他拍馬屁,幹脆不搭理他,把和煤泥攤煤餅的活交給他和高管們,自己帶著周朝陽進張大爺屋裏去了。張大爺就住在這排樓的一樓。


    這張大爺是礦機大件分廠的退休工人,老伴早早沒了,他自己拉扯大兩個兒子。


    如今,倆兒子都在很遠的地方工作,家裏隻剩下他一個。


    常年的勞累,讓他得了膝關節疾病,兩條腿疼的走不了路。


    都說養兒防老,真的老了,成了累贅,兒子們就嫌棄了。


    張大爺在兩個兒子家裏都住過,深深體會了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最後還是迴到自己家裏來,一個人過日子舒坦。


    雖然腿腳不利索,生活艱難,總比在兒子那裏看別人臉色舒服的多。


    辛苦半輩子,舍不得花錢找老伴,總算把兒子們拉扯大,最終卻是這麽個結局。老人一度心灰意冷,隻湊合著餓不死自己就成,日子過得有一天沒一天的。


    是薑姨偶爾來礦機宿舍裏找她那些老姐們,聽說了張大爺的事,迴來就跟抗抗說了。


    抗抗就帶著人過來,把老頭弄到市醫院裏去看病,住院打針,出院還給拿了藥。又帶人把他家裏給收拾幹淨。從此,張大爺就成了她慈善基金會的一個照顧對象,每星期都安排義工過來,幫著老頭打掃衛生、洗衣服做飯。


    有人這樣無私地幫他,張大爺對生活重新有了希望,精神上好了,病恢複的也很快,已經可以不拄拐棍走路了。


    姚遠和周朝陽進屋的時候,張大爺已經衝好了茶水。見他們進來,就招唿說:“大廈啊,趕緊坐下歇歇。”接著就打個唉聲,感慨著說,“沒有你們兩口子,我都怕活不到今天呀!”


    礦機一萬多工人,姚遠連一半也認不過來,他並不認得張大爺。但他在礦機的時候算是名人,大多數人卻都認得他。


    自有了慈善基金會,抗抗幫助的人到處都有,一般自己能夠自理的,抗抗就不往養老院裏送。


    時代走到今天,人們生活的節奏眼看著在加快,都在為了多掙點錢而拚命奔忙,又哪裏有多餘的時間照顧老人呢?像張大爺這樣的老人實在是太多了,都弄到養老院裏去,再有仨養老院也裝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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