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一直沒有弄明白,到底是蘇春榮主動離開他了,還是她被家裏人給關著出不來,沒法來看他。


    但蘇春榮的失蹤提醒了他。他活著,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兩難。


    伺候他,就得受一輩子罪。扔下他不管,良心就會受到譴責。


    所以,他必須選擇死亡。隻有他死了,大家才會解脫。


    所以,他心裏並沒有怪蘇春榮。穿越過來,有時候想起她來,心裏還暗暗愧疚過。


    蘇春榮沒名沒份地跟他這許多年,把自己整個人都給了他,他還對人家懷疑來懷疑去,當真有點對不起她。


    就算蘇春榮當初耍了些小手腕,也是因為愛他,希望他能接受她。


    在今天,好多思想觀念已經改變,或者日臻成熟的姚遠看來,過去那個姚遠,太不懂女人的心,太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了。


    如果當時他真想和蘇春榮結婚的話,以他一個國企中幹的能力,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手段,強迫蘇春榮的父母把戶口本交出來。可是,他沒有這麽做。


    他的內心裏,本來就對蘇春榮有所懷疑,不想和她結婚,總是拿工作忙來推脫。


    現在,他可以想象的到,這樣的做法,會怎樣傷害一個女人的心。


    可即使他這樣做了,蘇春榮都沒有離開他,依舊無怨無悔地,沒有名分地,就那樣跟著他。


    是他先對不起人家,就算人家在他癱瘓的時候主動離開他,他都覺得應該。


    穿越過來,經曆了這麽多年,姚遠已經把蘇春榮漸漸淡忘了。


    可是,就是這樣巧,他就是這樣,在不經意的時候,蘇春榮就站在他的眼前了。雖然隻有十八歲,那個氣質和模樣,基本沒有多少變化。


    他不由自主就跟著三個女孩進了街頭的服裝店。


    那是一家賣低檔時裝的小店,就是從南方批發了成批的廉價服裝來,掛到店裏賣的那種,男女時裝都有。


    姚遠假裝看掛在牆上的男式t恤衫,慢慢走在三個女孩身後。


    另外兩個女孩,他不認識,應該不是蘇春榮的工友。按時間推算,蘇春榮今年秋天就該技校畢業,進礦機當工人了,也不知這時候去報到沒報到?


    那時候的這種服裝店,麵積極小,也基本沒什麽裝修,就是一個刷了白塗料的房子,四周牆上掛些服裝,再弄些長的衣架,在屋裏地上擺一些。然後,服裝店門口兩邊也能擺滿衣裳。


    那時候把攤位從門口擺到街上,還沒有人管。


    河西二街這個地方,因為姚遠的抗抗牌時裝發祥於這裏,整條街都沾了光。改開之後,大多數的沿街店鋪,就都變了時裝店。


    後來,抗抗牌時裝雖說不在這裏賣了,可這裏已經物以類聚,變了一條自發形成的時裝街了。


    當然了,主要是以廉價時裝為主。


    像蘇春榮這樣,還沒有參加工作,或者剛剛工作不久的女孩子,雖然愛美,又趕上了改開的好時代,可以肆無忌憚地穿自己喜愛的衣裳了,可又沒有太多的錢來買貴一些的高檔次時裝,這種廉價的時裝店,就最適合他們了。


    那時候,普通老百姓收入普遍不高,這也讓二街變成了廉價時裝一條街,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不知在何時就變得熱鬧非凡了。


    姚遠或遠或近地跟著三個女孩,為了不引起她們的懷疑,有時候還得少跟一兩個裏麵人少的店鋪。


    饒是如此,他還是弄明白了三個女孩逛街的目的。


    原來,她們是技校同學,也是好朋友。今年畢業了,被分在了不同的企業裏。當工人了,學校裏穿的衣裳就顯得有些土氣,這才相約好了,利用禮拜天,來這裏買衣服。


    姚遠仔細觀察她們,她們的穿著果然就有些土氣,還穿著鬆垮的老式長褲和單一色調的褂子,腳下的鞋也都是布鞋。


    時光到了一九八七年,街上店鋪裏,收錄機裏傳出來的流行歌曲都已經五花八門了,好多年青人都穿了褲口開到一尺二的喇叭褲,提著收錄機,在街上跳迪斯科了。市裏還出現了迪斯科舞廳、旱冰場等全新的娛樂設施。


    這個時候,三個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女孩子,這身裝扮,的確是有些土氣了。


    蘇春榮和姚遠認識以後,特別是在姚遠的宿舍裏住在一起以後,就很少和過去的同學有來往了。


    那時候正經人的思想還有些保守,沒有結婚就和別人同居,估計蘇春榮心裏也怕同學和朋友們笑話,不願意去見她們了。


    所以,姚遠並不認識她的這三個同學。


    姚遠就那麽傻唿唿地從街口跟著她們,一直跟到街中段。


    期間,蘇春榮相中了一件開領的白底黑線小方格西服,一條後兜帶著個銅牌子的牛仔褲。兩件衣裳搭配起來,再在裏麵穿一件白寬領的襯衣,的確很適合她。


    可是,這兩樣衣服對蘇春榮來說,都太貴了,她舍不得買,最終都依依不舍地放棄了。


    姚遠在一邊看著,心裏很不是滋味。這種衣裳,對他來說就不算錢,抗抗甚至連穿都不肯穿,一點品味沒有。


    可是,對他過去的戀人來說,仍舊是買不起的高價消費品。


    礦機地處郊區,工人工資比城裏人更低了不少。蘇春榮去了,還是要像過去一樣,為了錢受一輩子擠兌。


    想著她過去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瓣花,狠著心為了買一件時髦衣裳,吃一個月鹹菜的樣子,姚遠就心裏隱隱作痛。


    他穿迴來,發達了,怎麽能讓過去曾經深愛過自己的愛人,再過一輩子窮苦的生活呢?


    可是,他現在的樣子是姚大傻的樣子,蘇春榮並不認識姚大傻。就算現在他還是姚遠的樣子,蘇春榮還是不認識他。因為在這個時候,他還在大學裏讀書,沒畢業呢。


    最要命的一點,是他現在已經三十五六了,蘇春榮僅僅隻有十八歲,他已經可以做她的叔叔了。


    這麽一位大叔年齡的男人,在大街上去搭訕一個隻有十八歲的妙齡少女,周圍的人要不把他當了流氓,那才是怪事。


    就算自己有膽子去搭訕蘇春榮,估計她也不會搭理他。


    可他不去認識她,就沒法幫她,她還是要在礦機受一輩子窮,這是姚遠所無法接受的。


    跟到街中段,姚遠就不再跟她們了。


    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過去的戀人就在眼前,卻根本就不認識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這下,姚遠算是直接感受到古人的無奈了。他也不去公園找抗抗和孩子了,直接就溜達迴家,躲到西麵樓上自己的臥室裏,按著腦袋琢磨法子去了。


    怎麽才能和蘇春榮來一場邂逅,認識她呢?


    以他現在的模樣,製造個故事,和蘇春榮去邂逅,然後讓她認識他並愛上他,其實比原來姚遠的模樣更容易。


    可是,他不是十八歲的姚大傻,他是三十六歲的姚大傻,再說他已經有抗抗了,有倆孩子。


    啊,不對,他還有個小慧,小慧那裏還有個兒子呢!


    邂逅這主意肯定不行了。就算認識了,也不能和她有什麽。對她來說,他已經是大叔了。


    可是,如果蘇春榮有一天自然而然去談戀愛,認識其他小夥子,和人家結婚,他是不是就理所當然地被綠了?


    他姚大傻現在可不是一般人,堂堂私營企業家,全國都能掛上號,讓個毛頭小夥子給綠一下,那不豈有此理嗎?


    可話說迴來,他不說,誰也不可能知道,蘇春榮是他前世的愛人啊?這,其實也不算被綠哈?


    姚遠坐在臥室裏,思來想去,想象著將來蘇春榮戀愛、嫁人,而那個人不是他,卻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最後,他痛苦地做出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蘇春榮嫁給別人。


    背叛抗抗就背叛抗抗吧,顧不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隻要隱瞞的好,抗抗不知道,他就不算背叛。


    可是,怎麽能讓蘇春榮認識他,並重新愛上他呢?他不是毛頭小夥子,他是大叔啊!


    邂逅,恐怕很難了。


    看著蘇春榮從對麵走過來,大叔湊上去:“哎,姑娘,我怎麽看你這麽眼熟啊?咱們上一輩子是不是夫妻啊?”


    如果蘇春榮膽小,立刻就會喊:“抓流氓啊!”


    如果她膽子大,沒準兒立刻就能給他個大耳刮子,然後惡狠狠地罵:“流氓!”


    唉喲,這可咋整?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據前世蘇春榮自己交代,她真正第一次談戀愛,就是十八歲入廠以後,和同一個組的一個青工。後來那青工變心了,和另一個姑娘好了,跟人家結婚了。


    蘇春榮因為這個,難過了許久許久,幾乎就一直沒有走出這個心理陰影,一直沒法正常談戀愛,直到認識姚遠。


    姚遠曾追問她,和那個青工清白不清白?


    蘇春榮當然說清白了,隻是拉過手,連擁抱接吻都沒有。


    姚遠根本不信,被人家傷成這樣,還隻拉過手,還清白,誰信呢?


    這時候,蘇春榮就會對他橫眉怒目:“你愛信不信!我一個大姑娘,又不弱智,怎麽會沒結婚就把自己給別人?”


    可也是,那時候的姑娘不是現在,可知道自愛呢!自己的這最後一道防線,往往看的比生命都珍貴。一旦失身,對方始亂終棄,那就等於是把人家給害死了。


    所以,那時候的男人,當然是好男人,有責任心的男人了。一旦婚前得到了姑娘,即便是不愛人家了,也會娶人家,完成自己應盡的責任。


    可後來,蘇春榮還是沒等到結婚,就和姚遠在一起了。而且,第一夜,並沒有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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