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麵已經是豔陽高照了。


    他的身上多了一床毛巾被。估計是抗抗醒了下樓上班,看他睡在客廳裏,偷偷給他蓋上的。


    他拿開毛巾被起來,慢慢踱到外麵去。


    外麵院子裏,一個上身傳了藍滌卡布中山裝的,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坐在那個石桌旁邊的石凳上,在石桌上鼓搗雨傘。石桌上還放著幾把雨傘,都是家裏壞了的。


    隨著國家經濟的進一步搞活,南方到這邊來做手藝活的人也越來越多。


    院子外麵的小巷子裏,不時就會傳來帶著濃重南方口音的,“修理雨傘”的吆喝聲,語言難懂,不仔細聽還真聽不出來喊的是什麽。


    不過大家也沒有必要聽懂他喊什麽。因為做這個手藝活的,一般都是寧波一帶的鄉下人,口音獨特,大家一聽就知道是幹什麽的。


    另外,像彈棉花的,聚鍋聚碗的,打金銀首飾的,還有在城裏租了店鋪開裁縫店,美發店的,也有許多的南方人。


    姚遠慢慢踱到那個人身後,看著他拿了一把尖嘴鉗子,正往一把傘斷了龍骨的地方放鐵皮。那鐵皮,是從鐵皮罐頭盒子上剪下來的,五毫米左右寬的一小綹,有五十毫米左右長。


    姚遠就在他身後問:“寧波人?”


    那人乍聽到身後有人,嚇了一跳,待看清了姚遠,這才操著難懂的普通話,迴答姚遠說:“諸暨人。”


    姚遠說:“我說呢,一看你就是學藝不精。你看你用的這點鐵皮,這麽薄的馬口鐵,你就算把龍骨給接起來了,它能結實啊?再看看你用的這把鉗子,這麽小,連牙印都沒了,鐵皮能嵌進龍骨凹槽裏不?你這純粹就是糊弄人,這樣接上,用不了幾迴就又斷了。我說你是不是誠心不好好幹,惦記著壞了再找你修是不是?”


    那人就不高興了說:“大哥你不懂啊,這裏用鐵皮厚了才會掉的。”


    姚遠不幹了:“我不懂?我會修雨傘的時候,你還在家裏種地,還沒見過這種傘啥模樣呢!”


    那人還不服:“大哥你會修傘,就不用找我來修啦。”


    “嘿,嗆火是不是?”姚遠還真生氣了,“起開,在一邊站著,看我怎麽修!”


    那人長得瘦小一些,看著姚遠五大三粗的,也不好反駁,隻好站起來。


    姚遠就坐到剛才他坐的那個石凳上,拿起他的鉗子看了看,接著就扔下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知道啥意思不?你看你用的這工具,這都啥破玩藝兒這是?再看你用的這馬口鐵,這麽薄,能用嗎?你糊弄生意,生意就會糊弄你!懂不懂啊?


    你心裏是不是在想,我走街串巷的,在這裏修這一次傘,說不定一輩子都不會再到這裏來了,質量好壞也無所謂,對不對?


    我告訴你,你這個想法是錯誤的!你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修一大堆假冒偽劣出來,壞了同行的名聲不說,你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


    你想,你這樣到處奔走花費高,還是就留在一個地方,積攢下老客戶花費高?


    你到處打遊擊,人生地不熟,吃住都不一定可以找到性價比高的旅館和飯館,花費自然就高。你沒有老客戶就沒有人氣,很難維持穩定收入。甚至人家有些客戶,已經有了經常在這一帶修傘的固定工,人家隻認他不會認你,不放心你,就不會給你活幹,你的收入會進一步降低。


    你想想,你是實心實意,在一個固定地方,保質保量地幹活好呢,還是像現在這樣,糊弄你的客戶好?”


    那人讓姚遠囉嗦地不耐煩了,就說:“大哥你到底還修不修了,不要耽誤我做生意好嗎?”


    姚遠就搖搖頭:“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汙也。我好好跟你說這些道理,是教你一條謀生之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說完了,他就站起身來,去東邊的餐廳,從自己的工具盒裏,找來了一把大些的尖嘴鉗子,又拿來一塊厚實一些的白鐵皮。


    他重新坐迴石凳上,對那人說:“好好看著我怎麽修,日後也能長點學問。”


    說罷,就用剪子鉸一段厚白鐵皮,放到斷了的龍骨上,用自己的尖嘴鉗子,慢慢把那段白鐵皮卡嵌進龍骨,龍骨就接起來了。


    “看到沒有?”姚遠就對那人說,“這樣接起來,用一輩子都不會再從這兒壞了。”


    那人看看傘上接好的龍骨,再看看姚遠,突然對姚遠拱手抱拳說:“大哥厲害,我服了。”


    說完了,把自己做工具包的軍綠書包收拾好,背上,頭也不迴就走了。


    這一下,倒把姚遠給弄愣了:“哎,我還沒給你工錢呢!”


    修傘的剛走,薑姨就從北屋裏出來了,看著姚遠問:“我找的修傘的呢?”


    姚遠這迴倒過悶兒來了,這不沒事兒找事兒嘛!


    他就指指院門口說:“他出去了吧?可能有點急事,沒準兒過一會兒就迴來了。”


    薑姨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石桌上姚遠拿來的工具,就嘿嘿地笑了。


    姚遠張張嘴,最後說:“不是我把他趕走的。


    薑姨就又嘿嘿一笑:“他不迴來,這些傘就都歸你修!修好了我檢查,要是有一把不能用,你今天就別想出這個院門!”


    姚遠現在是真恨自己嘴賤了。你說你沒事兒幹吃飽了撐的管這閑事幹嗎?你想教人家一條謀生的道兒,人家根本不領你情啊,指不定還在心裏罵你呢,真是出力不討好啊!


    在薑姨嚴厲的目光監視之下,他隻好坐下來,開始自己的雨傘修理之路。


    上一世,他爹就會修傘,他這手藝就是從他爹那裏學來的。


    穿越過來,正好趕上那段艱苦的燃情歲月,薑姨家裏的傘壞了,就是他修。修自家的東西,當然就是越結實越好,比這些糊弄窮的修傘匠強多了。


    薑姨知道他會修傘,隻是看他忙,一直沒好意思耽誤他時間,讓他修。


    這一迴,薑姨找個修傘匠來,還讓他閑的沒事兒幹給氣跑了。這下好,不想修也得修了。


    你如果真忙,你還有閑心思在這裏氣人家修傘匠啊?還是不忙。


    姚遠就邊修傘邊嘟囔:“我一個堂堂大公司老板,你讓我修傘,你這不大材小用,殺雞用牛刀,拿著豆包不當幹糧嗎?你知道我上一天班能產生多大效益嗎?夠給你買幾百把雨傘的!”


    薑姨說:“你甭廢話,誰讓你把修傘匠給氣跑了呢?修傘匠跑了就得你修,修不好別想出門!我才不管你什麽大老板不大老板!”


    一直鼓搗到中午吃飯,姚遠傘才修了一半。不光斷龍骨啊,還有打不開的,打開撐不住的。有些得拆零散了,再一點點裝起來。


    那時候一把折疊傘十幾塊錢呢,以普通老百姓當時的收入來算,還是很貴的。也就是姚遠這樣的家庭,拿著這東西不當迴事,用壞了就買新的。


    薑姨苦日子過慣了,這麽貴的東西,她舍不得扔掉。


    也得虧薑姨有這勤儉節約的習慣,總拿普通百姓的標準看著他們,不許他們總偷嘴吃太好的東西。要不,這一家人還不知得胖成啥樣了。


    跟著姚遠,抗抗這一世就知道了好多道理。合理膳食,保持體型,麵部保養,健身運動,這些都是超前這個時代整整四十年的理念,都讓姚遠整天在她耳邊嘟囔的,她都聽進去了,而且看到了照著姚遠話做的好處。


    現在,三十五歲的抗抗,兩個孩子的媽媽,依舊保持了完美的體型和嬌好的皮膚,還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根本看不出老來。


    倒是美美,皮膚本來就比抗抗黑,自己又不注意,懷了孩子更是胖了一圈。


    姊妹倆站一起,不認識的,絕對不會想到,抗抗會是大著美美三歲的姐姐。


    抗抗中午下樓來做飯,看見姚遠坐在院子蔭涼裏修雨傘,也沒言語。


    等她做好了飯,喊姚遠去吃飯,姚遠說:“媽說啦,我修不好傘,不許我吃飯。”


    薑姨從北邊小樓裏出來,就對抗抗說:“別聽他瞎說。我讓他修傘他不肯幹,和我賭氣呢。說啥?殺雞用牛刀,還有啥來著?反正是一套一套的。說耽誤他上一天班,好幾百把傘都沒了,嚇唬我呢,就是不想修。


    我本來也沒打算讓他修。我找了個修傘的來,他嫌人家活不好,看不慣人家,把人家給攆跑了。你說,他攆跑了修傘的,這傘他不修誰修?”


    抗抗聽著就一個勁兒地笑。這個姚大傻,他這是閑的沒事幹了,在家逗自己丈母娘玩兒呢。


    她就故意板起臉來,衝著姚遠喊:“姚大傻,我再說一遍,吃飯!你聽見沒有?”


    姚遠看看抗抗,就樂了:“咱媽還沒去接搖搖和媛媛呢,我再修這一把,修好了這把,正好吃飯。”


    中午的時候,美美兩口子不迴來,都在公司食堂裏吃。吃過了飯,抗抗上樓,看著搖搖和媛媛午休,薑姨又不知跑哪裏去了。


    薑姨好說道,在這裏住了這兩年,周圍就又結交了不少的新朋友,除了接送孩子上下學,就是串門子嘮嗑,到點再去菜市場把菜買迴來。


    姚遠中午吃過了飯沒休息,繼續他的修傘大業。他還惦記著修完了傘去公司一趟,看看調研部和人事部的統計數據,順便再去看看劉二趕,和他嘮幾句,然後迴家。


    他不參與公司具體事務,就很少去公司,都在家裏辦公了。


    鼓搗到下午兩點半,總算把最後一把傘修好,有些得意地看著一院子打開了的傘,這都是他的成績啊!


    正想收了工具出門,薑姨就送孩子上學迴來了,手裏還拿著一堆傘,嘴裏說:“大傻啊,你看,咱們這巷子裏的鄰居們,還有好多壞了的傘,你一塊兒給修修吧?”


    我擦!姚遠差點哭了,氣急敗壞地喊:“跟他們說,修一把傘八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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