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的東屋,現在已經讓房產科給分配出去,在東西兩套房子之間,壘了隔牆,院子也小了一半。


    被分配過來住的,是鑄造車間一個四十多歲的翻砂工人,剛把農村媳婦的戶口轉成城市戶口,要把老婆孩子接過來。


    這時候的戶口關係,孩子是隨著母親的。


    像這工人這情況,他雖然是工人,城市戶口,他媳婦是農民,農村戶口。那麽,他的孩子就都是農村戶口。


    如果他媳婦是城市戶口,他是農村戶口,孩子則是城市戶口。


    那時代,城市戶口和農村戶口,差距是巨大的,大家都想成為城市戶口,特別是牽扯到子女。


    城市戶口的子女可以就業幹工啊,農村戶口,就隻能麵朝黃土背朝天,修理一輩子地球了。


    這工人還挺能生,仨閨女一個兒子,全家就是六口人。


    為了這四個孩子,他也得設法把媳婦給變成城市戶口。


    為戶口問題奮鬥了二十年,這期間的心酸艱苦和花的錢,咱就不多說了。


    要是這工人知道三十年之後,農村戶口會比城市戶口值錢的多,不知道心裏會不會後悔?


    戶口問題總算解決了,現在又得麵臨住的問題了。


    姚遠那個東屋,除了一間房分了裏外間,就啥都沒有了。


    困難的時候,為了吃上糧食,姚遠把外麵的廚房都給拆了種地了。


    這家大閨女已經上初中了,老小都上小學了。六口人有男有女,隻有兩個房間,這咋住呢?


    那個時代的人們,是有那時代的辦法的。


    男人過來看了房子,立刻就開始籌劃六口人住兩間屋的方案。


    裏屋當然是夫妻兩口子住了。外屋可以在中間加一道隔牆,再分裏外屋。外屋做客廳,夏天一家人在那裏吃飯,冬天生爐子取暖。外屋夾出來的裏屋,就給大閨女住。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獨立的空間。


    解決了大閨女的住處,還有倆小閨女和一個兒子呢。


    人家也有辦法。不讓房產科給另蓋廚房了,把院子的東西兩邊,各壘一間小屋。東邊小屋倆小閨女擠在一張床上住,西邊小屋兒子住。


    這就把大家的住處都解決了。


    可住處解決了,上哪兒去燒火做飯呢?


    這個也不用愁。原來姚遠的院門是在院牆東麵的,分成兩戶,壘了隔牆以後,姚遠就把原來的鐵大門挪到自己那邊去了,原來裝大門的地方,就成了一個斷牆。


    這戶來住的人家,就決定把大門改在院牆中間。壘了東西的小屋之後,中間就剩一米半寬一個夾道了,人家就把生火做飯的廚房,放在了這個夾道裏。


    在東西兩個小屋中間夾出來的過道裏,再加個屋頂,下麵壘一個燒柴的爐子,就是廚房了。


    這樣,推開院門就是廚房,左邊是鍋台用來燒火,右邊走人。切菜的案板一類做飯工具,則放在鍋台後麵。


    過了夾道,在原來主屋與自己壘的兩個小屋和夾道之間,還留了一米半寬的空地,即不妨礙主屋采光,兩邊房子上麵下雨留下來的水,就都淌到這個空地上,然後通過埋在夾道地下麵的排水溝,流到外麵的過道裏。


    加高兩個小屋靠外麵過道的圍牆,在上麵開兩個高窗,小屋的采光也解決了。


    要不說,智慧都是逼出來的。那個時代,多少人口多的家庭,都是靠這些個絕妙利用空間的辦法,把自己的所有家人,都給合理安排在公家分的,那麽點空間的房子裏的。


    興許,這樣的記憶,還保留在好多人的心裏。


    雖然生活空間狹小,可一家人這麽緊密地住在一起,又是另一種現在無法感知到的親密,從而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迴憶,以至於老了,過上了現代不錯的生活,心裏卻依舊留戀那段燃情歲月,懷念那狹小的空間,希望能夠穿越迴去,重新過那溫馨的日子。


    兩個小屋外加屋裏的隔牆,所需磚瓦檁梁,也是不少。這工人孩子多,媳婦又長期在農村務農不掙錢,花不起錢買這些材料,光有這麽個計劃還是不行。


    工人量好了所需房梁的尺寸和數量,就讓媳婦在農村裏準備。


    那時候的農村,還沒有人認真計較你去砍顆樹來用。因為那樹都是公家的,或者說是無主的,沒有屬於私人的。


    於是,媳婦很快就在農村準備好了需要的房梁。工人就找運輸隊的領導,看廠裏有誰出車路過他農村的家,順便把他的房梁給捎迴來。


    那時候,大家都困難,就更容易互相理解。這種事情太多了,運輸隊都是無條件地給辦。


    這似乎就是一種規矩,不管認識不認識,運輸隊也隻能無條件來辦。如果你不辦,你連這點人情味兒都沒有,會被所有礦機工人唾棄的。


    房梁有了,磚怎麽解決呢?


    工人下了班,從廠裏推個獨輪小推車出來,滿世界地推著轉悠。


    哪裏有拆屋的,哪裏有掉的碎磚塊,工人就都撿了來,放到推車裏,就這樣一點一點地積攢需要的磚塊。


    功夫不負有心人啊,早晚有一天,工人會把需要的磚塊攢齊的。


    這個工程,唯一需要花錢的,就是小屋房頂的瓦了。


    買不起好瓦,就買磚瓦廠裏有縫和變形的殘次瓦。這種瓦是非常便宜的,那時候一分錢一片,兩間小屋的用瓦,加起來花不了五塊錢。


    買好了瓦,還是要求廠裏出車,給拉迴來,廠裏同樣會毫不猶豫地幫忙。


    終於湊齊材料,要開工了,當然請不起建築隊,還是工人鑄造車間的工友,特別是一個工作小組的,既是工友,也是朋友。


    禮拜天的時候,就來幾個工友,跳水的,和泥的,當瓦工的,開始幹起來了。


    這時候,不管認識不認識,四鄰八舍隻要在家的,就都會過來幫忙。姚遠也為這個,和抗抗都不去自己的公司,留在家裏幫著工人蓋房子。


    姚遠力氣大,就負責和泥,抗抗則負責給過來幹活的每一位師傅遞煙倒水。


    雖然和這工人過去不認識,但住成鄰居了,就像一家人。


    都在一個工廠,就算互相不認識,大家也會有共同都認識的人,話就會越說越近。


    中午吃飯,是下不起館子的。工人的媳婦就利用薑姨家裏的鍋灶,給大家做飯吃。


    薑姨也跟著忙裏忙外,搭進不少東西去。


    薑姨現在有錢了,搭進點東西去根本不會在乎。


    就算在那艱苦的歲月裏,薑姨沒錢,她該搭進去的東西,也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來。


    這就是那個燃情歲月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了。那才是真正的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呢!


    中午隻能簡單吃點飯,然後大家吃了接著再幹活。


    到了晚上,工人媳婦就在薑姨幫助下,炒幾個小菜,借薑姨家的飯桌,在東邊空屋裏擺上,大家在一起喝酒。


    喝酒當然是為了酬謝所有參加幹活的人們,工友還有四鄰八舍主動過來幫忙的。


    大家都是工人,說話未免粗俗,尤其是喝了酒以後,更是五吹六拉,著調的話不多。


    按理說,姚遠骨子裏是純粹的文化人和幹部,和這些人不會有共同語言。可是,他就喜歡這個氣氛,喜歡這種親情。因為大家骨子裏,都沒有壞心眼兒,都不會互相算計,都在把自己的激情拿出來,都在為了別人好。


    不管談論的是什麽,這種燃情歲月裏的場麵,都讓姚遠深深迷戀,以至於像缺酒一般,和大家喝個酩汀大醉,讓下班迴來的美美,沉著臉好一通數落,大家這才散了。


    美美是廠裏的中層幹部了,而且因為她的車間全廠效益最好,而知名度遠遠大於了姚大傻。


    喝酒的工人們都認得她,看她沉著臉進屋,就都不敢喝了。


    美美還真就有些當官的本事,小臉一沉,竟然自有一股威嚴,認識不認識的,都有點怕她。


    姚遠喝的確是多了,第二天醒過來,連昨天晚上自己和大家說什麽了,都忘的幹幹淨淨。


    會不會把自己穿越的事情也說出去呀?


    但隨即一想,就是他當真說了,那幫醉鬼也不會相信這種不靠譜的瞎話,而且,這瞎話還是出自一個醉漢的嘴裏。


    既然這樣,也就無所謂了。


    不過,工人這工程浩大,一天肯定不能幹完,下禮拜還得接著開工。


    這工人撿來的,全都是磚塊,一塊整的都沒有。而且,壘牆的粘合劑不是水泥,更不是石灰,而是山上隨處都可以找到的黃泥。


    要把這些碎磚塊和黃泥變成整齊的牆體,這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說,這工程就有些“浩大”了。


    首先,碎磚塊壘牆,還得結實漂亮,就是門學問,估計現在的泥瓦匠師傅都夠嗆能幹得了。


    得先把完整一些的磚塊挑出來,用在牆外麵,這樣牆壘起來以後,再用摻了麻刀草的石灰膏把磚縫一抹,外麵看著才整齊漂亮。


    那些殘次的碎磚頭,則要用在裏麵,到時候用摻了麥秸的黃泥抹一層牆皮,就做為小屋的牆麵,再刷上石灰,就變白牆了。


    那些殘次的瓦有裂縫,下雨的時候會漏雨。工人熬一鍋瀝青,把那些瓦紋用瀝青灌死,殘次瓦就和好瓦一樣,不會漏雨了。


    這些活裏麵,最累的就是和泥了。


    黃泥得加麥秸,這是為了防止開裂和增加粘接力。


    黃泥加上麥秸,再加上水,和起來費老力了,死沉死沉,掀根本鏟不動,得人光了腳進去踩,才能把泥和麥秸攪勻。


    所以,那時候工人壘牆,壯漢都得負責和泥。姚遠就得負責和泥,幹一天下來,比他當初在火車站幹搬運都辛苦,累的跟三孫子似的,可他心裏高興,心甘情願。


    要是放到現在,讓他出這個力,幹這種活,你給多少錢他也不幹,他認為不值得。


    可是,幫這個鄰居幹活,還得倒貼錢,他認為值得,樂在其中。


    因為,這種燃情歲月裏的日子,將越來越少了。


    一九八四年,廠裏住房改造,這裏會變成四層的樓房,一家一戶的,人們之間的這種一家人一般,互相幫忙的親情,將逐漸冷淡下來,恐怕就再也見不到這種場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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