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飯桌上的談話,被觸動最大的,就是薑抗抗。


    她聽不太懂,但是她心裏明白,這是一次充滿智慧的談話。


    姚遠心裏有許多她不知道的東西。不是姚遠不肯和她說,而是他說了,估計她也不懂。所以,他幹脆不說。


    抗抗心裏很不是滋味。


    和自己的愛人,存在這麽大的差距,讓她心裏不踏實,一種自卑感油然而生。


    從她媽那邊迴來,已經晚上九點了。抗抗坐在沙發上,一個人發呆。這一迴,她不要姚遠抱著了。


    姚遠過去是培養幹部。這個培養幹部,不是簡單地去當個分廠廠長或者車間主任,而是要進入公司高層的。他對問題的思考,和對社會的看法,以及各方麵的處事經驗,都不會亞於薑美美說的那個李老師。


    抗抗坐在那裏發呆的表情,就已經讓姚遠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了。


    姚遠就在她身邊坐下來,伸出手去,慢慢摟住抗抗的肩膀,輕聲說:“抗抗,好多事情,我不和你說,不是因為你不懂,更不是因為你不聰明。你在我心裏,就是一個潔白的公主,我不希望屬於外麵的,一點的汙濁,濺到你身上來。外麵的事情有我,你不要想,也不要去關心,我會解決好,相信我。”


    抗抗不說話,好久才說:“我想能和美美一樣,想你也能和我討論那些問題。可是,你們說的,我好多不懂。你告訴我,怎麽樣我才能和美美一樣?”


    姚遠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抗抗。


    美美跟著她學習,他教美美,其實和後來教抗抗一樣。


    好多分析問題的方法,都不是隻靠教就可以教會的。這就像在他的世界裏的時候一樣,同等的學曆和工作能力,但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當幹部。


    美美的確比抗抗聰明,特別是獨立思考的能力,是抗抗不具備的。


    就如美美在工廠裏的時候,她就知道抓住機會,讓姚遠證明自己不傻,最終讓姚遠不得不按照她的思路去做。


    美美上大學了,接觸的知識量猛增,姚遠分析問題的方法,她慢慢就會融匯貫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見姚遠不說話,抗抗就問:“我也必須上大學,才能和美美一樣,是嗎?”


    姚遠隻能點點頭,然後說:“會有那麽一天的,咱不著急,啊?”


    抗抗就接著問那場風暴,到底是什麽?


    姚遠愛抗抗的純潔,不想讓任何東西玷汙她的心靈。


    所以,他隻能沉默了。


    每一場運動,都是有目的性的,而這些目的性,絕對不是抗抗插隊的時候,抱著的那些烏托邦的理想。


    美美小時候沒有抗抗話多,卻比抗抗更善於獨立思考。


    那時候,估計她就想明白了好多問題。所以,她不會主動要求去插隊,甚至會主動填寫留城申請,會很快接受姚遠的思想觀念。


    張順才已經當了多年幹部,鬥爭經驗豐富,政治嗅覺靈敏。不可能對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沒有感覺。既然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為什麽不利用?


    姚遠卻一直隻是在想,張順才是在探尋到底有沒有鬼這件事情,卻沒有想他有更高深的目的。


    薑美美吃飯時的那句話,一下就提醒了他。


    他想簡單了。


    張順才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搜集大量的證據,就像當年對付姚叔他父親一樣,首先要把礦機的一把手,張代表給整倒,然後自己取而代之。


    成為礦機一把手,是他一直奮鬥的目標。為這個目標,他什麽都會幹,也不會在乎姚大廈他媽到底是人是鬼。


    經過動亂,礦機人才大量流失,工人思想混亂,隻注重政治表現,不鑽研技術,已經到了無法組織生產的艱難地步。要不張代表也不會這麽重視姚遠,姚遠的確能給他解決許多技術難題呀。


    張代表一心撲在生產上,忙的焦頭爛額,忽視了政治的多樣性。所以在姚遠結婚的時候,為拉住姚遠,才會出麵代表姚大廈的父親,來出席婚禮,感謝薑姨,還參加他的結婚酒宴。


    這是他出席並主持婚禮的原因之一,也是他本能上認為他應該做的,也隻有這麽做,才能對的起他的老師長。


    可是,他也本能地忽略了一點,老師長夫婦,是有重大特務嫌疑的。


    這是在公開為姚大廈的父親翻案!出席特務兒子的婚禮,參加婚宴,如果從政治上無限上綱,是可以上升到敵我矛盾的高度的!


    風暴一來,隻要上麵支持,條件合適,不僅這頂帽子張代表跑不了,唯生產力論的帽子,自然也就會扣到他頭上。


    薑美美那一句話,讓姚遠的腦袋激靈一下,立刻就想到了這些問題,同時也就想到了張順才首先應該對付誰。


    張順才絕對不會放過整倒張代表,趁機奪權的絕佳機會!


    所以姚遠說,張順才不僅僅是為了對付他。張代表才是他的最終目標!


    薑美美還隻有二十歲,雖然可以想到張順才不會偃旗息鼓,卻不會像姚遠這樣,想這麽深刻,這麽詳細。


    張順才搞倒張代表,重新掌握了權力,迴過頭再來對付姚遠,就會變得十分簡單。他也一定會這樣去做!


    他會利用姚遠沒想到這個機會,不僅僅從小惠那裏探聽有沒有鬼這個事情,他還會探聽其他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事情。


    小惠和抗抗已經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抗抗把許多自己的事情都告訴小惠了,特別是迴城這件事,小惠是知道真相的!


    恐怕,從小惠不經意向他流露出的信息裏,張順才已經知道了抗抗是怎麽迴城的!


    現在,隨便帶抗抗去醫院檢查一下,就能輕易揭穿抗抗迴城的謊言。裝病迴城,欺騙組織,隻這一條,就足以致抗抗於死地!


    想想張順才怎麽對付姚叔的養父,姚遠都不寒而栗!


    張順才這個小人,一旦重新掌握了權力,手裏再拿到確鑿的證據,抗抗就危險了!


    抗抗是姚遠的軟肋啊。隻要拿住抗抗,以此來威脅姚遠,姚遠就隻有屈服這一條路好選。


    所以,姚遠會對薑美美說,他隻有拚死保護抗抗的能力了。


    一九七五年的春節,很快就到來了。


    抗抗的收入減少了許多,薑姨就減少了開支。但畢竟家裏大家都掙錢了,日子要比以前的時候,好過了許多。


    在鞭炮聲和歡聲笑語裏,姚遠表麵上還是盡量強顏歡笑,內心裏已經無比沉重了。


    多數時候,他一個人獨自在屋裏不言不語,眉頭深鎖。


    美美雖然提醒了他,但不會考慮到事情會如此嚴重。抗抗和薑姨,根本不會想到一場災難正在等著他們。姚遠也不想讓她們知道,因為她們知道了,隻能徒增擔憂,幫不上什麽忙,還會念叨的他心煩意亂,無法思考。


    新年過後,薑美美返迴學校去了。


    隨著那位改革家正式走到重要崗位上,社會上風氣越來越開化。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人都有了春天到來的感覺。滿大街都有人開始穿時髦的衣裳,抗抗不做這種衣服,生意就日漸慘淡。


    連薑姨都看不下去了,親自去找姚遠談,別人都能做時髦衣裳,為啥抗抗就不能做?


    姚遠沒法跟薑姨解釋,隻能對她解釋說:“媽,咱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你也知道我不傻。不但不傻,我哪一迴的決定都沒有失誤過。這衣裳能做,我不會不讓抗抗做。”


    這種解釋當然不能讓薑姨滿意。


    姚遠隻好再說:“就算抗抗一分錢不掙,咱們不也能過的挺好嗎?我已經是一級工了,每月可以拿到二十七塊五的工資。你想想,當初隻有你三十二塊五的工資,日子不也過來了嗎?咱們在一起,把日子過的高高興興的重要,還是錢重要啊?”


    薑姨知道姚遠心眼兒多,不讓抗抗做新式衣服,肯定有他的道理。可是,他有道理為什麽不說呢?


    可有錢不掙,眼看著別人掙,這還是傻子啊?


    姚遠就認慫說:“傻子就傻子吧,寧可當傻子,總比把命搭進去好!”


    在薑姨心裏,姚遠是個十分孝順和聽話的孩子,這次表現的這樣執拗,是十分反常的。


    薑姨不是不懂事理的人,大傻反常的表現,讓她隱隱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安。但姚遠的脾氣她也知道,隻要他不想說,你問也是白問。


    她也隻能就此作罷。反過頭來,還得哄著閨女聽話。姚遠的固執,已經讓抗抗非常不滿意,開始和姚遠鬧別扭了。


    無論抗抗怎麽鬧,怎麽說他,他就是一聲不吭。可抗抗要是不聽話,去接新式衣裳,姚遠立刻就翻臉,無論抗抗和他怎麽鬧,都不許她做,自己親自把衣料給人家送迴去。


    時間久了,小兩口的感情,已經沒有剛結婚時候那樣甜蜜了。


    掙得少了,沒錢買高價糧,姚遠就又去火車站幹搬運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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