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再次有了意識的時候,周圍的世界就都變了。


    他是衝著水泥地麵急衝而下的。“砰”的一聲,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可接著又是“嗚”地一聲響,就有隱約的歌聲傳入他耳朵裏,且歌聲越來越清晰:


    “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陰間還有這種歌?被人間給同化了?


    這歌聲,好像是從他小時候有些記憶的,那種掛在樹上,或者安裝在電線杆上的高音大喇叭裏傳出來的。


    不會吧?人間都不用這種東西了,陰間比人間還落後?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突然,左側不遠就傳來“砰砰”的聲響,嚇他一哆嗦。


    “大傻,大傻!你睡醒了沒有?”


    一個女人的大嗓門隨即就在那個方向響起來。


    誰是大傻?這女人是誰?小鬼還是孟婆?


    他不敢睜眼,唯恐睜開眼來,看到牛鬼蛇神一類嚇人的東西,嚇得一動不敢動。


    那聲音喊了幾聲就不喊了,接著就是遠去的腳步聲。


    那個大喇叭依舊響著,不過又換了內容。


    “提籃叫賣,拾煤渣。擔水,劈柴,全靠她……”


    怎麽都是老的東西?


    姚遠感覺有些不對了,仗著膽子,慢慢把眼睛睜開了。


    首先映到眼睛裏的,是帶著手繪風格的,花樣繁雜的花紙,一張張的拚接在一起,連接成一片。


    他見過這種東西。


    小時候,他們家住的平房的天棚,就是用這種花紙糊的。


    現在都用石膏板吊頂了,誰還用這種老舊的花紙啊?


    他慢慢往下轉動眼珠,就看到了天棚下麵的白牆。


    在他躺著的左手邊上,白牆空出一個長方形來,那是通向外間的門。


    他躺著的地方,是一個炕。對,是炕,磚壘的。木頭的才叫床。


    這絕對不是陰間,這是他小時候住的那種老房子。


    沒死?穿越了?迴到小時候了?開什麽玩笑!


    他伸手在眼前晃晃,大人的手,但絕對不是他的手!


    尼瑪,我不是我自己!


    姚遠嚇壞了,一個軲轆就從炕上滾了下來。


    的確不是他自己。他癱瘓了,在醫院的病房裏躺了半年了,下半身沒有知覺,也不能動。


    而這個身體,行動自如!


    我變成誰了?


    他從地上站起來,四下裏掃尋,他想找麵鏡子,看看自己到底什麽模樣?


    外間靠門的地方,牆上掛著一麵老式鏡子。長方形的,上邊沿是一個不規則的弧形圓邊。圓邊下麵,橫著印了“團結奮鬥”四個紅字。半米多高,掛在門邊的白牆上。


    他仗著膽子往外間走。


    走到門口那裏,“砰”地一聲,腦袋一疼,眼前金星亂冒,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差點暈過去。


    碰頭了。


    他隻有一米七四,走到門口還低頭了,怎麽還會碰到頭?


    忍著痛,揉著腦袋站起來,狠勁低一下頭,就到了外間。


    他終於站到那麵鏡子跟前了。


    但接著就傻了。


    鏡子裏沒有姚遠,隻有一個濃眉大眼的虎漢。


    他動動手,摸摸頭。鏡子裏的虎漢也動動手,摸摸頭。


    我嚓!我變成誰啦?


    他仔細端詳鏡子裏的虎漢,足足有五分鍾。他認出來了,醫院裏照顧他的姚叔!


    這應該是姚叔年青時候的模樣!


    尼瑪,穿越到姚叔年青時候了!怪不得剛才那個女人在外麵喊他“大傻”。


    姚叔叫姚大廈,腦子不靈光,說話磕巴的厲害,大家就把他的名字姚大廈叫成“姚大傻”了。


    姚遠叫姚大廈姚叔,是因為在他癱瘓的半年裏,姚叔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是對他最好的人。


    雖然同姓,兩個人卻沒有任何關係。


    姚叔是廠裏派來照顧他生活起居的,因為姚遠是工傷。


    在工傷發生之前,他是廠裏的積極分子,技術骨幹,幹部重點培養對象。九十年代的大學生,正值工作經驗豐富,風華正茂,前途無量之時……


    可是,工傷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知道沒有恢複的可能,廠裏把他往醫院裏一扔,再沒有人來看他。隻派了又傻又結巴的姚叔,過來照顧他。


    父母過來,不是來安慰他,關懷他。他們是來和廠方談賠償的,因為賠少了,不夠他們以後雇人照顧他下半輩子的。


    女朋友的離開,成為壓垮他生存意誌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父母去廠裏,和廠方簽署賠償協議的那天,他支開姚叔,從床上滾下來。然後,憑借雙手和胳膊的力量,爬到病房外的陽台邊,再攀越陽台的欄杆,從四層高的地方,翻落下來……


    姚遠不願意迴憶這些,因為想起來,就是世態炎涼,滿滿的悲傷。


    大凡有一絲牽掛,一絲希冀,誰想死啊?姚遠也不想死。


    他掙紮過,心裏想著所有身殘誌堅的形象。為消磨時間,他強打起精神,和說話結巴的姚叔聊天,把他能想到的,能問姚叔的問題都問了。姚叔的家世都讓他翻來覆去探尋了好幾遍,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如此一聊就是半年。


    可是,半年之後,他還是被殘酷的現實給擊垮了。


    既然從那個世界離開了,那個世界就從此與他無關,他也不願意再想了。


    既然變成了年青的姚叔,他就做姚大廈,考慮姚大廈的事情好了。


    姚叔的名字,是他那當廠長的,不著調爹給取的。那時候,不是要建設社會主義的高樓大廈嘛!


    姚叔的爹,是這個工廠的第一任廠長,部隊上下來的幹部,參加過抗戰和解放戰爭。夫妻沒有生養,就從孤兒院裏收養了姚叔。


    後來發現他不是正常孩子,也沒有拋棄他,一直把他養大。


    後來,運動開始了,老廠長受到批鬥,受不了小將們無中生有的汙蔑,自殺了。妻子同樣受到批鬥,失蹤了。


    姚叔從此成了孤兒。


    姚叔失去了父母,沒有了生活來源,革委會就把他招到廠裏來,打掃街道,這一幹就是一輩子。


    姚叔去醫院照顧姚遠的時候,已經五十多歲了。


    姚遠一米七四,姚叔卻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兒。怪不得姚遠剛才從裏屋出來的時候,會撞頭。


    看鏡子裏姚叔的模樣,應該也就在二十以裏,十七八九的樣子。


    現在是哪一年?


    姚遠開始滿屋裏找月份牌。這個年代,每家每戶家裏都應該有月份牌才對。


    終於,他在外屋的北牆上,看到了那個他想看到的小本本。


    公元一九七零年八月三十一日!


    這一年姚叔入廠,任務是接過他那失蹤的養母的掃帚,繼續在工人宿舍區裏掃大街。


    前年冬天,姚叔的養父,老廠長在廠保衛科看守室裏自殺身亡,轟動了整個機械係統,成為機械係統武鬥結束的標誌性事件。


    今年八月,姚叔的養母突然失蹤,從此杳無音訊,姚叔失去了生活來源。


    怪不得他剛才躺在床上,感覺餓的心慌呢!


    剛才在外麵喊他的,應該是鄰居薑姨,拍打著裏屋的窗子,喊他起來吃飯。


    養母失蹤以後,就是薑姨每天過來喊他去她家裏吃飯,從此照顧他的吃喝許多年。


    正想著,外麵傳來開門的聲音,姚遠透過外屋門上的玻璃往外看。


    一個腦後梳著兩個短辮子,穿了一件藍底白碎花褂子的中年女子,推開院門進來了。


    原來,這房子的外麵還有好大一片院子。正對屋門的地方,安裝了一個大鐵門。


    推開鐵門進來的,應該還是薑姨,來叫他過去吃飯。


    眨眼之間,薑姨已經到了屋門跟前,推門進屋,看到傻乎乎的姚大傻,“唉喲”一聲說,“你可算睡醒了,我這飯都涼了熱,熱了涼的八遍了!”


    姚遠想冒充姚大傻,開口禮貌地叫一聲“薑姨”,嘴裏嗚嚕半天,竟然沒有說出話來。


    我嚓!姚叔的傻也隨著他穿迴來了!


    薑姨似乎早就習慣了姚大傻這個樣子,也不奇怪。伸手過去,拉住他的手,領著他往外走。


    薑姨的手指修長,很好看,手掌卻很是粗糙。


    姚遠被薑姨拉著,慢慢出了屋門。


    外麵的院子很大,紅磚壘的院牆。


    奇怪的是,院子並不太寬,卻很長,應該超過了裏麵屋子的總體長度。


    他迴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這院子裏是兩套房子。


    他剛才所在的屋子,隻不過是相連著的,其中的一套。


    另一套房子,就在他住的那個房子的西邊,也是外麵帶著個小廚房,兩套一模一樣。


    那一套房子是誰住著?為什麽和他住的這套,中間沒有隔牆呢?


    還沒容他想明白,薑姨已經扯著他出了院門,順手把鐵院門插上,放了他的手,對他說:“自己跟著走!這麽大了,總不能天天讓我領著走!”


    薑姨四十多歲,頭發烏黑,白淨臉堂,大眼睛。就是放在今天,年青的時候也絕對算美女一枚。這時候,雖眼角有些皺紋,仍舊不失風韻猶存。


    出了院門,是一條一米半寬的走道。走道後麵是姚大廈家的院牆,前麵就是前排房子住戶的窗戶。


    廠區工人宿舍的房子,不像農村房子那樣雜亂無章,而是一排排的統一建造的。姚遠小時候就住在這種地方,並不感覺陌生。


    走道東麵,還有一戶人家。過了這戶人家,就是外麵比較寬的大道,可以走汽車的,但和這裏麵的走道一樣,都是土路。


    寬道對麵,仍舊和這邊一樣,是一排排的房子。


    薑姨的家,在走道最西邊,另一條寬道的邊上。過了姚大廈住的房子,還有姚遠不知道誰住著的那套房子,就是薑姨的家了。


    姚遠跟著薑姨進了她家的外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從外屋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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