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著頭皮學了一段時間的“新儒學”,又參加了兩次新的鄉試。


    最後不得不絕望的承認,自己真的不是學新儒學的那塊料,想在新朝當官的路,基本上是走不通了。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時候,得知浙江的三位高官大員,要辦東山學院,以抵製朝廷科舉新製,為他們這些苦讀四書五經的學子們討個公道,頓時大喜。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趕到了棲霞嶺,結果嘛……人在殷州,現在剛下船。


    那兵士聽了嚴向東的請求後,先是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而後便是冷冷一笑,譏諷道:“你以為你現在是誰?還是大明朝的士子老爺?我呸……”


    “你們現在是流放的罪人!知道啥叫流放嗎?皇上不殺你們,已然是太大的慈悲,至於你們自己……凍死、餓死活該!居然還敢問我們要物資?嗬嗬……”


    這兵士的一番話,聽得嚴向東臉上青紅交替。


    卻是不由得憤怒的道:“正是因為皇上仁德,才把我們發配到此,也是想留我們一命,我們若是在此凍餓至死,你們便是違抗皇命!”


    “哈哈!”這士卒被嚴向東這一番歪理給氣著了,正要說話,就見那些早就注意到這邊動靜的犯人們,唿啦啦全湧了過來,口中狂唿大喊不止。


    “給我們糧食,給我們禦寒的衣物!”


    “對!給我們物資,我們若是死在這裏,你們就是違抗皇命!”


    “物資!給我們禦寒過冬的物資!”


    這個季節的美洲大陸,本來就嚴寒無比,這些流放的犯官家屬,也是心裏麵一百個不樂意,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而已,故而隻能把心中的不滿死死的藏在心中。


    此刻,有了嚴向東這個帶頭的,頓時讓他們膽氣大增,將心中的怒火爆發了出來。


    眼瞅著這些流放的罪犯騷動起來,還在船上的士卒們也聽到了動靜,迅速下船列隊,組成戰陣。


    說是組成戰陣,其實就是先下來五千名士卒舉起火器對著天上放空槍。


    如今駐紮在美洲的大明軍隊,基本上已經把冷兵器放在第二批次了,作戰,模式,基本上先是火槍上前,把火藥彈丸放完,敵方實力大損,士氣跌落的差不多了,再上冷兵器廝殺。


    聽著那響亮的槍聲,不少人心中的恐懼這才又升了起來。


    現在的情況是,這幫流放的犯人,進自然是不敢進的,可是退下去,那必然是凍餓而死,妥妥的死路一條……


    一時間,雙方就這麽對峙起來。


    “都特麽吵吵什麽!”忽然,一個粗獷不耐煩的聲音從船上響起。


    就見胡大海陰著臉,順著艞板下來。


    這位大都督此刻心裏很不爽,說話更不客氣。


    “剛才在船上,本官聽得很清楚,有人說你們死在這裏,我們就是違抗皇命?放特娘的屁!”


    胡大海猛地提高聲音,一指腳下土地,高聲道:“這是哪裏?這裏是離大明萬裏之遙的殷州!”


    “別說死幾個人,就是你們全死在這裏,本官迴去報一個土著作亂,將流放犯人屠殺殆盡,這事兒也就過去了,你們信不信?”


    海外殷州的風很冷,但是胡大海的聲音更冷。


    一時間,剛才還吵吵嚷嚷的犯官卷屬們,都沉默了下來,因為他們也都明白,胡大海沒有說謊。


    是的,他們的命,現在就是這麽的不值錢,死了,和死一隻貓,一隻狗,沒多大的區別。


    見所有人都不鬧騰了,胡大海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對鬧事的這幫人,不爽歸不爽,但也不是真的想把這幫人弄死。


    畢竟,他廢了那麽大的力氣,把這幫人弄來美洲,就是為了帶來先進的生產力,搞大開發的,不是為了把他們殺了,埋在這裏肥地的。


    忽然,又一個疲憊的聲音傳來:“胡大都督,然則此時此刻,天寒地凍,我等物資實在是不足,不足以夠我們生存下去,不知道大都督可有救我等之方,若有,我等感激不盡!”


    胡大海抬頭望去,說話的居然是南孔的家主,孔明德。


    當年攻下浙江的時候,孔明德也曾親自去朱元章的大營,上過賀表,當時的孔明德,富貴典雅之氣,簡直能讓還是個丘八的胡大海自慚形穢。


    但今天一見,胡大海差點兒沒認出來,實在是這位南孔家主太淒慘了點兒,也是,家都被抄了,闔族流放到這蠻荒之地,孔明德就是心再大,這會兒也是有些魂不守舍。


    想到這裏,胡大海嗬嗬一笑:“這不是孔家主嗎?”


    孔明德一聲苦笑:“此刻哪裏還有什麽家主不家主的,胡大都督,還請你給我等指一條明路吧。”


    胡大海點了點頭:“其實,剛才那個後生有一句話倒也沒說錯,那就是,皇上仁德才將爾等發配到這裏,若是真個讓你等死在這裏,未免傷了皇上的仁德之心!”


    “隻是,我也不瞞你們,此番渡海而來,我們也隻帶了自家的糧草,那些糧草是萬不能動的,再無多餘的!”


    聽到這裏,眾人臉上不由得露出絕望之色。


    不料胡大海卻忽然話鋒一轉:“不過嘛,這殷州之地雖然乃是蠻荒,到也算是物產豐富,這一片有一條大河,魚鱉蝦蟹不可勝數……”


    “森林群山亦不少,雖然偶有猛獸,但獐鹿雉兔更多,隻要你等願意漁獵倒也不至於餓死!”


    “至於禦寒嘛,我這船上尚有不少帳篷,雖然說不可能你們每家每戶都能分到,但總算是於你們有些用處,再去林中伐些樹木,燃火取暖,總歸不會讓讓你們凍死!”


    胡大海滔滔不絕的說著,有人眼中露出了希望的光芒,總算是能活下去了的。


    也有人露出了不滿之色,這胡大海說了與沒說一樣,還得自己漁獵,那自己與土著野人還有什麽區別。


    胡大海這麽些年,什麽沒見過?


    當即就知道那些臉上不滿的人,心中在想什麽,不由得神色一冷:“老胡我給了你們一條活路,但我知道,還是有人不滿!”


    “我隻想告訴你們……記住了!從聖旨下達的那一天起,你們就是罪人,能活到今天,你們就該感謝皇上的仁德!”


    “這殷州雖然是蠻荒之地,亦是大有作為之地!當年我華夏先祖,於黃河兩岸立國之時,又何嚐不是以漁獵為生?”


    “彼時,他們尚且隻能一步步探索著活下去,此刻,你們卻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你們的條件,比我華夏先民可是要強的多了的!”


    “若是如此,你們還是活不下去,那便死在這裏吧!”


    胡大海這一番言語,可謂是振聾發聵,嚴向東與孔明德等人都受聽得怔怔出神,其他人雖然不知道是否真的聽下去了,但至少表麵上還是向著胡大海拱手一禮,反正是不敢得罪胡大海。


    胡大海見狀,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旋即把手一揮,立刻有軍士上傳,將一些破舊的帳篷,甚至是生鏽的長矛、大刀搬了下來,都丟給了這些犯官家屬。


    帳篷雖然破舊,但多少能禦寒。


    長矛、大刀雖然鏽跡斑斑,對付野獸也是足夠了的。


    也有士卒向胡大海進言,把這些武器丟給了這些犯官家卷,萬一要是他們作亂……


    胡大海隻是冷冷看了那士卒一眼:“一幫平日裏錦衣玉食的老弱病殘,若是能憑著幾把上了鏽的武器都能把你們打敗……嗬嗬,那你們不如就地自刎好了!”


    帳篷和低劣的武器都不多,很快就分完了。


    帳篷基本上是做到了一戶分一個。


    至於武器,基本上隻有好幾個家庭才能分到一兩根矛,或是刀。


    但已經很不錯了,總比沒有的好。


    一萬餘人,分完之後,就按家族,或是親近關係,分開來了。


    原因很簡單,這種地方,這種情形,最危險的反而不是動物,而是人。


    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天知道會不會半夜裏割了你的喉嚨,扒了你的衣服禦寒,搶了你的口糧充饑。


    很快,一萬人,便四散而去,隻有南孔一族還留在原地。


    南孔全族三百餘人,男女老少都有,這會兒正眼巴巴的看著孔明德這位家主。


    孔明德望著分到的東西,不由得苦笑一聲。


    這次流放的所有犯官家卷中,就數南孔的人最多,故而在分帳篷的時候,還多分了兩頂帳篷。


    至於武器,則是分到了三口缺刃的長刀,兩柄上鏽的長矛,僅此而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然是頗為照顧南孔了。


    忽然,一個激動的聲音道:“可是南孔,明德先生嗎?”


    孔明德一愣,轉身望去,就見一個年輕人,滿臉激動的看著自己。


    孔明德皺眉分辨了一會兒,才驚喜的道:“你是……你是嚴生?”


    卻原來,當年嚴向東求學之時,曾親自往衢州登南孔大門,向孔明德請教孔學精義。


    當時嚴向東對儒門之學那如饑似渴的態度,給孔明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還特意勉勵了他幾句,不想今日兩人竟然又於此地相見,當真是造化弄人啊。


    嚴向東咧著嘴道:“正是學生!隻是……明德先生,你乃聖人苗裔,孔氏正宗,如何也到了這蠻荒之地來了?”


    孔明德一聲歎息:“我與那侯方乃是親戚,這次組建東山學院亦有我的分,皇上仁德,饒了我一家性命,這才流放至此,倒是嚴生你,如何也到了此地?”


    嚴向東亦是長歎:“學生自幼苦攻五經,本欲科場之上一展身手,豈料當今聖上竟是不用聖人之學……”


    “我一身四書五經的功夫無處去使,聽說侯、張、劉三位大人要建立東山學院,為天下猶自苦學聖人之道的學子張目,便來投奔他們,豈料……”


    嚴向東說到這裏就睡不下去了,還能說什麽呢……


    倒是孔明德拍了拍嚴向東的肩膀:“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此刻我們的境遇雖然險惡,但我們對聖人之學的信心,不可喪失!”


    孔明德的鼓勵,倒是讓嚴向東振作不少,他努力的點點頭:“明德先生所言甚是,學生定要在這蠻夷之地,將聖人之學光大!”


    孔明德大喜:“好!你有如此誌向,何愁孔門不興!”


    兩人獨自說的起勁,孔家的老管家終於忍不住了,愁眉苦臉的道:“老爺,這眼看著天就要黑了,族人該如何安排,還請老爺示下!”


    孔明德頓時一囧,無奈的道:“前方乃是一片老林子,我們今晚先去那裏尋些枯枝落葉,生火過夜吧!”


    說著,又轉頭看向嚴向東:“嚴生,我看你也是一人至此,不如我們結伴而行吧!”


    嚴向東父母早亡,也沒什麽親戚,故而此次流放,他就是一人至此。


    剛才他上前搭訕,其實倒也未必是因為他鄉遇故知的驚喜,更多的是想和人結伴而行,至少找個熟人結伴,要安全不少。


    此刻見孔明德主動提出來,不由得心中暗鬆一口氣,趕忙道:“多謝明德先生!”


    此時太陽已經快要徹底落山了,孔氏族人借著夕陽的餘光,緊趕慢趕,總算是入了林子。


    接下來怎麽辦?


    先搭帳篷……


    這一大家子人,平時在家中不說是錦衣玉食,那也是飯來張口、以來伸手,搭帳篷那真是第一迴。


    一幫人磕磕絆絆,搭了半天也沒搭成,最後還是嚴向東看不下去,主動幫忙才算是把帳篷搭了起來。


    孔明德一臉羞赧:“向東啊,這次多虧了你跟著我們一起,要不然今晚南孔一族,隻怕要凍死人啊!”


    這位南孔的家主,感激之下,也不喊嚴生了,直接喊起了向東。


    嚴向東則是連稱不敢:“學生在家,因為養不起仆役,故而隻能時常自己動手料理家務,讓明德先生見笑了的!”


    孔明德又是一番讚譽:“賢哉,迴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迴也不改其樂……向東頗有古聖賢之風啊!”


    這是孔明德,拿孔子讚揚顏迴安貧樂道的話,來讚揚嚴向東,一時間倒是讓嚴向東有些不好意思。


    帳篷搭好了,但是又麵臨著新的問題,即便是兩個帳篷,但孔氏三百餘人,根本塞不進去。


    無奈和,便讓女卷擠一個帳篷,老弱擠一個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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