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春節,天氣似乎很快就暖和起來了,我因為平時跑動的原因,早早就甩下棉衣,整天穿一件由我爸爸舊毛衣改的衣服,還把手裝進褲兜,裝出自己認為很帥的樣子。


    學習成績一起維持在及格線上,沒有讓我媽把我領迴去,但也沒有向上進一步,倒是打架的水平越來越見長,隻是無論我在外麵打架是贏是輸,是有理還是沒理,迴到家裏都會被我媽或者我爸一頓胖揍。


    我們家門前的池塘也開始撒新魚苗了,那個沒了牙的老太太重新坐迴到池塘邊,看著不讓人去洗衣服,不讓小孩子們靠近。


    因為去年買零食的生意還不錯,所以春天我爸仍然接著買零食,他把箱子綁在自行車的後座上,高峰坐在前麵橫梁上,開始走街串巷地去叫買。


    所以有地裏活計都是我媽在做,包括撥草,施肥,捉蟲。


    我每天放學的任務除了寫作業就是做飯。


    非常非常討厭做飯,我寧願去地裏跟我媽一起幹活,但是我們家的飯像是承包給我一樣,尤其是晚上,幾乎都是我做。


    我常常幻想我能有什麽特殊的技能,伸一下手飯就熟了,隻是這個技能到現在我也沒掌握。


    一整個春天我做飯做的幾乎要崩潰,天氣熱了以後,終於向我媽提出抗議:“我不想做飯了。”


    我媽瞪著我說:“你不做飯你做啥,你會做啥,天天掂著腿跑著玩?”


    我嘟嚷著說:“我幹啥都中,就是不想做飯。”


    我媽生氣:“你都會幹啥?上個學也上不好,天天弄個六十分,還幹這幹那裏哩,今年再六十分你看我不擰你。”


    她成功地把我的抗議引到了我的學習上,我頓時就熄了火,啥也不敢說。


    又是三月,麥子已經都已經長了籽,但是還很青,我們家的飯重新緊張起來,我媽幾乎頓頓都是稀粥,餅都是留給我爸和我們兩兄弟吃的,她總是說:“你爸身體不好,又要在外麵跑,你們兩還小都在長哩,不吃好不中,我木事,我天天在家,去地裏有時候看到啥能吃哩就吃點。”


    地裏有什麽能吃的呢,三月天裏除了野草就是青青的麥苗。


    銅山看池塘也看的特別緊,因為人窮就會誌短,很難說誰不會去偷他們家的魚。甚至請了親戚朋友半夜裏也在池塘邊上轉悠,我們常常在屋裏透過門縫聽到那些看魚塘的人在外麵說話,有時候也會有燈光從我們家門縫裏掃過。


    這天清晨我突然被外麵的吵鬧聲驚醒,翻身起來,看到我爸媽也已經坐了起來。


    天色已經有些灰,看著像是要亮的樣子。


    我爸媽坐在床上一直沒動,我也不敢下來出去,所以也坐在床上。聽到外麵一直有人在喊,似乎是追著池塘邊在跑:“逮住它逮住它。”


    我不知道他們說要逮住的是什麽,但是沒由自主地想到春節時候白娘子送來的魚。我小心地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爸媽,他們也都在認真地聽著外麵的聲音。


    追著池塘跑了好幾圈,那些人似乎有些累了,喊叫的聲音越來越小,隻有“冬冬”的腳步聲還在不斷傳來。


    至到後來腳步聲也消失了,外麵天色完全亮了起來,我爸媽才開始穿衣服起床。


    我也匆忙拉扯著衣服穿上,著急著想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卻一把被我媽攔著說:“別著急了,出去也不能到處亂看,那家人跟瘋狗一樣,逮誰咬誰,咱住這裏本來就事多,你別出去給我惹事。”


    我無奈地跟在我爸身邊,希望他能走到池塘邊看看發生了什麽,結果跟了他一圈,而他隻是出門到廁所撒了個尿便迴來跟了,不動聲色地和我媽一起做飯。


    坐在門口我們的床沿上,眼不住地往外看,但到底是什麽也沒看到。


    吃完飯以後,我跟往常一樣背著書包去學校,說是書包,也不是一個剪了的麻袋,被我媽又縫起來,然後再縫兩條帶子。


    我一邊晃悠著書包往外麵走,一邊扭著頭往池塘裏看,仍然什麽都沒看到,很有點失望。


    中午放學迴來,家裏沒有一個人。我一點也不想做午飯,就把書包放下,直接往地裏去,想借去地裏幹活的借口逃過這頓飯。


    去我們家的地裏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走我奶奶家門前過,一條是走青離家的門前過。


    我一般都是選擇走青離家門前走的,大概是因為很小就走這條路的習慣,我爸媽帶我一起去地也是走青離家門前經過,隻是這次我一走到這裏就被衝天的大火驚住了。


    火勢從房子的四周往中間包圍,紅色的火苗像是惡鬼的舌頭不斷地舔著牆壁,黑煙從房頂向上冒,一團團慢悠悠地升上天空,很久很久都不散去。


    那中間正燒著的房子正是青離家的,已經被燒掉的門和窗的位置已有火勢往屋裏衝去,在房子的周邊積著一些柴禾,明顯是有人故意在燒。


    我把目光從火房子上收迴,看到大火的邊緣站著明山家的兄弟們,從老大一直排到十一。


    金山一年四季都穿著長袖,那條空袖管裏缺一條胳膊,有人說他年輕的時候跟人打架被砍下來了,也有人說他曾經是一位英雄,為了救人而舍棄的。但是我此時隻看到他一臉的橫肉,濃密的頭發和眉毛連成一片,不管是笑或者不笑都給人一種惡棍的感覺。


    跟他緊挨著的是他的二兄弟銀山,這個二弟比他哥哥足足高出一頭,很瘦,略微的彎著點背,臉上表情怪異正低頭跟他哥哥說著什麽。


    他們兩人的周圍是他們家的女人和孩子們,幾乎每個手裏都拿著農具,興高采烈地看著一點點被火吞噬的房子。


    銅山來迴走動著,像個指揮家,讓站在周圍的人把每個縫隙都擋嚴實:“站緊點站緊點,把縫兒都堵住,看到出來就往死裏打,一個活的也不能放過。這家不著哪來的雜種就是他娘的妖怪,人死了還留一窩貓禍害人,一冬天吃俺一坑魚。”


    他不斷地重複“這家外地雜種就是妖怪”,我覺得特別厭惡,看著他滿是胡岔的嘴一張一合,感覺像不斷從裏噴出豬糞一樣臭,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


    除了他們家的人還有很多村裏看熱鬧的,密密實實地把房子圍的水泄不通,人們似乎都在說話,但是我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麽,我覺得自己像進入了幻境,不斷地看到青離大明和劉欣兒滿屋的火裏走來走去,還有白娘子,它還和以前一樣,一會跳到青離的腳邊,一會又跑到劉欣兒的跟前。大明麵色白淨,看上去像個書生,但是體格卻很健壯,他笑起來會露出很白的牙齒,總是給人很幹淨的感覺,青離依然是貼耳的短發,上身穿著小碎花的衣服和一條黑色的褲子,玲瓏有致的身材既是生了孩子也沒減去半分。我的好夥伴劉欣兒穿著短褲和背心,臉上帶著笑,不時還看看站在外麵的我。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天色已經黑色,那些火光像照瞎了我的眼一樣,已經看不清周圍的人,隻有火苗在眼前不停的閃。我想進去叫劉欣兒出來,我想告訴她這所房子已經著火,讓她趕快出來,剛一邁步卻被人一把拉住,迴頭看去是我大姑奶家的表叔,他一邊拉我一邊說:“鵬鵬,不能往前去了,火燒住哩。”


    我掰著他的手說:“表叔,欣欣還在裏麵哩,一會燒住她,我喊她出來去。”


    我表叔像是嚇壞了,死抓住我喊:“快點迴家,你是不是鬼附身了,你咋了鵬鵬,咋了?”


    已經有些看熱鬧的人往我這邊跑過來,看到魔怔的樣子,指著又說又笑,但是我仍然是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麽,我心裏隻想掰開我表叔的手衝進去把大明,青離,劉欣兒和白娘子救出來。


    我感覺圍著我的人越來越多,導致我唿吸都有些困難,掰我表叔的手越來越用不上力,最後竟然感覺自己像抽了筋似的整個人向下倒去,但是我腦子是清醒的,眼睛也還能看見。


    我看到那個被人被圍成的天空哩,夜已經黑的像一個世大的黑潭,伸向黑潭子裏的樹枝像一隻隻魔鬼的手,在微風的吹動下張牙舞爪地來迴抓著,那些看著我的人們嘴裏都是森森的白牙,映著火光牙上閃著星星點點的東西,有點像剛吃過人肉的妖怪。還有他們的笑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人的笑容,僵硬呆滯,像是在臉上貼了麵皮,皺巴巴的。


    大明和青離也在人群裏,他們手挽著手,也在笑,看著我在笑。我慌忙朝他們笑過去,心裏想原來他們已經出來了,並沒有被燒死。可是我隻笑了一半,因為我沒有在他們身邊看到劉欣兒和白娘子,於是又著急地在人群中搜索,隻是無論我怎麽看都沒有白娘子和劉欣兒。


    我著急了,想爬起來,可是一點也用不上力,於是隻能用嘴去說:“大,嬸,欣欣哩,欣欣哩?”,但是我並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我能感覺到無自己的嘴角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不斷的流出。


    大明和青離很快就笑著離開了,但是在他們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分明看到青離的眼神有點傷感,她的這點傷感像是毒藥迅速瓦解之前的笑容。


    我沒來得及拉住他們,我沒有問到劉欣兒的下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人群裏,消失在黑暗裏。


    突然感覺一陣涼意撲到我的臉上,我看到我表叔一手拿著一隻碗一手托著我的脖子在喊:“鵬鵬,鵬鵬。”


    我“啊”了一聲,感覺有水從臉上流下來,他一臉慌張,把碗放在地上說:“你咋了呀,嚇死我了,剛才眼都翻過去了,嘴裏還冒著沫,你咋了?快起,我領你迴家找你媽去。”


    被他扶著站起來,往人群裏看了一眼,人們並沒有因為我倒在地上而圍過來,仍然都在認真地看著那所被燒的房子,這時候房子的頂也已經燒著,隻聽“轟”的一聲,整個房頂都掉入屋內,火在屋裏燒著房頂上落下來的木要質大梁椽子,發出“忽忽”的聲音。


    我跟表叔說:“我不迴家,木事了。”


    人群都在往房子的近處圍,我們他們推擠著也向前走了幾步,但是那已經燒熱的土牆烤的我臉非常難受,我隻好用兩隻手捂著臉。從手縫裏看到那些人還在試著往前走,房子的外麵已經看不到了火,現在的火都在屋內。


    他們也並未完全靠近,因為那些熱度撲的人隻能走到那個位置。


    銅山在拚命大叫:“都看好了,都看好了,別讓那些野貓跑了,把縫擠緊,一隻也不能放走。”


    我心拉到了嗓子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從門口和窗口裏透出來的火,既希望白娘子從火裏逃出來,又怕它出來了會被銅山他們打死。


    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直覺得他們所說的野貓就是白娘子的隊伍,我一直覺得它離我都很近,隻是不再找我玩而已,原來它還一直這裏。


    這樣想了,又希望如果不是它該有多好,那麽以後就還可以見到它。


    我覺得自己眼裏熱熱的,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淚,忙拿袖子擦幹淨,重新看著已經被大火燒盡的屋子。


    夜很深了火才漸漸熄滅,人們三三兩兩地散去,並沒有人看到有什麽東西從房子裏跑出來,表叔拉著我要走,我死活不肯。


    到最後房子的周圍就剩明山家的兄弟們和我,那幾個男人看到我隻有一個人還站著,就“嗬嗬”地笑著討論:“你看這孩兒那樣兒,就跟傻子一樣。”


    明山還從房子的另一麵特意走過來,蹲下身看著我說:“你是不是想進去救那隻貓呀,去吧,這會兒火都滅了,你進去肯定能找著它,你放心,你要是把它找著,俺就不打死它,把它送給你玩。”


    我看著他的樣子,黑黑的牙齒縫裏有一點臭味,眼睛總像是被一種什麽膠粘過了惺鬆著。


    他的幾個兄弟也都圍了過來,笑著說:“就是,你快進去找吧,恁爸就是一大傻子,你就是個小傻子,你進去找那隻貓,找著了俺都放恁倆走。”


    我站著沒動,想著他們話裏的真假,我是真想進去找找白娘子,看它是否還在,隻是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會放過它。


    明山得意洋洋地看了眼他的兄弟們說:“你是不是不敢去呀,你咋恁木良心哩,那貓不是對你可好嘛,你看著它給火燒都不去找它,要是燒死它了,它以後變成鬼也會找你哩,誰讓你不去救它。”


    我一聽這話就惱了,指著明山說:“它不會死哩,它要是真被燒死變成鬼了也是去找你。”


    明山抬起腳就跺在我的屁股上,我一個前爬,本來要撲到他兄弟的身上,但是站在我對麵的老四銀山還有老六東山同時躲開,讓我一個地方趴在了地上。


    明山就悠閑地走過來,把腳踩在我屁股上說:“你信不信我打死你,恁爸也不敢放個屁?”


    “你打死他看看,他爸雖然老實不敢放屁,但是有人還是能放屁的,他姓高,俺高家比不了恁家擱村裏霸道,不過死個人還是要有說法哩。”


    我扭著頭看到我二爺領著堂叔大成二成三成,還有我爸我媽一起過來,後麵還跟著我表叔。


    我媽這時候已經跑過來,要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明山看了看我二爺,又看看一直站在一邊的他的大哥,什麽話也沒說抬起了腳。


    一條胳膊的金山走上前一步說:“叔,咱兩家可一直木啥過節呀,你咋還管這事哩?”


    我二爺也放軟的聲音說:“這不是也是我孫子,就是他爹娘老實點,到底也是孫子,也不是說管,你說這多大點事,都過去,恁還一個小孩兒置啥氣,他這麽點大著啥,就是有不對哩,你也別搭理他,要不別哩該說你了是不是?”


    金山“哈哈”假笑著說:“我著了,叔。”


    轉身帶著他自家的兄弟走了。


    我二爺過來朝著我的背拍了一巴掌說:“你長了多大的膽,不著死活哩,跟他們家整啥,你爸還不敢鬥哩。”


    我媽附合著說:“二大,你使勁打他,叫他以後長長記性,你說今兒要不是叫你二爺來,你就別想活了。”


    我什麽也沒說,任他們打完罵完,然後被我媽領著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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