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雪花紛紛揚揚,漫天飛舞,大雪覆蓋了大地,到處一片白芒芒。一輛火車拖著長煙駛進吳村煤礦,停在巨大的煤倉北側皮帶走廊下,等待裝車。礦長吳新明站在跨鐵道的天橋上,看著停在鐵道上的車皮,他盯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拔通了煤質發運科的電話,說道:“進來的這輛火車車皮裏不夠幹淨,除了積雪,還有雜物,你們組織一些人清理一下”。

    不一會兒,煤質發運科的科長和支部書記親自領著一些人來到火車旁,打開車皮的側門,一個車皮一個車皮地清掃著。這種情況經常出現,為了保證煤炭質量,必須把車皮清理幹淨,即便是在這樣的大雪天也不能例外。

    大家正清理著,突然有節車皮裏傳來一聲大喊:“有人!快來看呀,草苫子底下有人?”

    人們放下手中的掃帚,紛紛跑過去看個究竟,有人問:“活的還是死的?”

    一塊覆蓋著積雪的草苫子下麵,睡著一個人,大家的喊聲把他驚醒了,他蓬頭垢麵,衣衫不整,從草苫子下露出兩隻驚恐的眼睛。

    “你是誰?”大家問,“怎麽在這裏?”

    那個人怔了半天神,問道:“這裏,是哪裏啊?”

    “是吳村煤礦。”人們迴答道。

    “吳村煤礦?平寧礦業公司吳村煤礦嗎?”那人驚喜地問。

    得到肯定的迴答後,他猛地站起來,大笑著說了一句:“總算到家了!”便“撲通”一聲倒在車皮裏昏了過去。

    讓所有人都驚訝的是,這個人竟然是吳村煤礦礦用電器廠的大學生何偉!

    何偉被同學騙到廣州後,失去了人身自由,他一直想方設法逃出傳銷陷阱,終於在一天夜裏用床單擰成繩子從樓上爬下,成功逃脫。由於身無分文,他一路乞討,沒錢坐火車,就扒車皮,隻要是列車往北開,他就偷偷地爬上去,一路顛簸,想不到竟然能夠奇跡般迴到了吳村煤礦。

    何偉立即被送到礦醫院,孟友光聽說後從廠裏派了兩個人輪流照顧他。何偉不辭而別,曾讓孟友光十分生氣。礦上也不知道何偉離開了吳村煤礦,礦上有不少人和何偉一樣,下崗後連人影也見不著了,大家都知道這些下崗的人出去找門路了,也不管不問。何偉走後沒幾天,孟友光來接到了他的電話,向孟友光推銷一種產品,孟友光這才知道何偉到了南方,孟友光在電話裏對何偉批評了一通,說他做事太衝動,不記後果,希望他早點迷途知返。何偉是一名大學生,不是普通的工人,分配到礦用電器廠的時候孟友光很器重他,沒想到因為一次意外,他下了崗。大學生下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出在自己的廠裏,孟友光覺得說不過去,也覺得對不起何偉。何偉的出走,多少帶有賭氣的成份,生氣歸生氣,看到現在他這個慘樣,孟友光心裏難過極了。晚上,孟友拎著一箱牛奶和一袋子水果到醫院看望何偉。

    何偉躺在病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一付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到廠長孟友光進來,何偉從床上欠欠身子,想坐起來。

    孟友光忙製止了他,說:“小何啊,不要客氣了。你躺著,不用起來。今天,沒有外人,當哥的和你說說話。”

    孟友光在他對麵的病床上坐下,說:“你小子真是命大,要不是礦長命令煤質科清理車皮,誰會發現你?發現不了你,裝車的時候就把你埋了,皮帶的流量你知道有多在嗎?十幾分鍾就裝滿一節六十噸的皮車呀,你跑都來不及。你埋在煤堆裏,火車就把你拉走啦,拉到電廠,卸到煤棚裏,要是發現不了,你的屍體再下到漏鬥,皮帶直接送進鍋爐裏燒嘍,化成灰,連個骨頭都找不著。”

    何偉還是睜大著眼睛,不說話。

    孟友光停了停,看了看何偉,又說道:“小何啊,你作為大學生,下了崗,沒有麵子,我這當廠長的就有麵子了?你不知道吧,吳礦長在調度會上把我狠狠批了一通,說我沒長眼睛,礦上的大學生多得不夠用了嗎?不是。你為什麽下了崗,根本原因還在你自身。職工評議那天,如果你能克製一下自己,不打架,不說過頭的話,全廠誰下了崗你也下不了呀。你自己喊著什麽下崗算我一個,這不正象足球場上主動申請紅牌嗎?你太衝動了。”

    何偉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表情。

    孟友光接著說:“你說了過頭的話,意外下了崗,礦上不是安排你到職工學校學習了嘛,隻要你願意下井,立即就能上崗。如果不願下井,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嘛。你到好,正參加著學習,因為人家一句冷嘲熱諷,這麽一點點小事情就亂了你的方寸,連個招唿都不打就去了南方。這幾件事,你應該好好總結總結,你做事太衝動了。咱吳村煤礦這麽大,幹部職工加起來好幾千人,表麵上看起來人多得用不了,但實際上礦上很缺人,不是缺普通工人,而是缺人才,缺你這樣的大學生,隻要你踏踏實實地從基層幹起,是金子,早晚會有發光的那一天。”

    孟友光走後,何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在廣州的日子,何偉每時每刻都處於悲憤之中,讓他悲痛的是自己的前途,下了崗,滿懷希望來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卻想不到被騙進傳銷陷阱,自己所有的雄心壯誌都被現實擊得粉碎。讓他氣憤的是,自己的同學竟然欺騙了他,上大學時兩從朝夕相處,親如兄弟,為什麽畢業後僅僅兩年,就變得如些奸詐和貪婪呢?

    這一夜,何偉沒有絲毫的睡意,他睜大了眼睛盯著天花板,任由思路的野馬在腦海裏翻騰馳騁………

    礦長吳新明給煤質科打完電話後迴到辦公室,從三樓辦公室可以看到那輛火車,幾分鍾後他看到一群人抗著掃帚上了火車,車皮的側門打開了,人們往外清理著什麽,他就滿意地坐下來。正在這時,副礦長張繼清敲了敲門走了進來,張繼清分管機電,職工都叫他“機電礦長”,張繼清走到吳新明辦公桌前,說:“吳礦長,匯報倆事。”

    吳新明點了點頭,用手指了批沙發,示意他坐下,但張斷清仍然站著說:“就兩句話,不坐。一件事,3213工作麵上的皮帶連同皮帶機都撤下來了,昨天夜裏我盯了一個班,還算順利,沒出啥事。”

    吳新明又點了點頭說:“嗯,這件事組織得不錯,你辛苦了。”

    張繼清又說道:“另一件事就是我想請兩天假,這不是媳婦下了崗,過年了,要新衣裳,礦上這幾天機電上也沒事,我想陪她去趟省城逛逛。”

    吳新明看了看張繼清,張斷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略微一想,就點了點頭。

    張斷清轉身出去了。

    吳新明知道,前段時間張斷清找過他,原因是老婆被列入下崗名單,說他雖然是一個副礦長,收入比較可觀,家屬下崗不影響生活,但麵子上過不去,希望礦上予以照顧。

    吳新明當即表態,下崗嚴格按程序來,無論是誰下了崗,都不能違犯政策。之後,吳新明安排人進行了調查,原來張斷清的家屬在行政科上班,五年前生孩子,請了一年的撫嬰假,結果一休休了五年沒上班,職工評議分很低,被列為行政科的下崗名單。

    礦長表了態,張繼清再找其他人說情,沒有一個人敢給他辦了,他老婆最終下了崗。他老婆本來就在家裏呆著,可聽說下了崗,就呆不下去了,整天吵著鬧著要上班,笑話張斷清雖然當著個副礦長,卻無能為力,感到被人給欺負了,很沒麵子,心裏窩火,沒處發泄,現在請假要去趟省城,吳新明心知肚明,也不好說什麽,就隨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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