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村煤礦南麵河邊的楊樹林裏,何偉在長久地徘徊。他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有了心事,就跑到樹林裏來,自從被列進下崗人員名單後,他來的次數特別頻繁。現在,他在樹林深處停下來,從衣兜裏拿出一封信,這封信是從南方一個城市寄來的,是他大學裏的同學寫的。

    何  偉:

    抱歉!畢業後我不知道你的地址,所以久未通信。現在,我從同學那裏終於打聽到了你的地址,而且聽說同學說,你分到了一個小礦上,還竟然還下了崗!頗為你不平。得知你每月工資隻有區區六百塊,下崗這件事對你來說不一定是壞事。我在廣州一個電子廠幹技術工作,月工資現在五千多,年底老板還給紅包,數目不確定。老同學,南方就是比北方開放,人的思想觀念也新,到處充滿了機會。憑你的能力,到我們廠完全能勝任任何一個技術崗位,我已經把你的情況告訴了老板,老板說歡迎你到我們廠裏來,實習期三個月,轉正後月工資三千,包吃住。你快來一起發財吧!窮人為什麽窮?因為他們沒有野心,我們不要貧窮,我們要發財要富有要過上等人的生活!

    來吧,快點,別猶豫!等你來發財!!

    何偉把信拿在手中,反來複去看了好幾遍,內容幾乎能全部背誦下來。冬日的樹林很安靜,但他的心裏卻慌亂不安,他抬起頭仰望天空,向著南方看去,心裏想:同一片藍天下,也許那邊的世界更精彩吧,離開的念頭油然而生。

    何偉從樹林裏出來後穿過礦裏準備迴到單身宿舍,路過礦用電器廠門口的時候,看到廠大院裏停著好幾輛小汽車,是清一色的黑色奧迪,他感到很不對勁,平時到廠裏來的車都是拉開關電器的貨車,礦領導的車隻停在辦公樓前,今天廠裏是不是來了大幹部?何偉想,聽說廠裏部分下崗職工到集團公司上訪,是不是上麵來人調查呀?他不由得加快腳步,向廠部走去。

    此刻,孟友光正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房門虛掩著,十幾個彪形大漢立在屋子中央,簇擁著一位帶著很粗很大金項鏈的壯漢,壯漢理著光頭,頭皮泛著青色,所有來人都穿著西服紮著領帶戴著墨鏡,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光頭沒穿襯衣卻在光光的脖子上係著一條帶領,給人一種很滑稽的感覺。

    何偉走近辦公室的時候,發現廠部幾名工作人員伸著頭往廠長辦公室裏看,他也湊過頭想看個究竟,透過門縫,大家看到壯漢正坐在孟光友對麵,手裏把玩著一幅墨鏡,一會汢漢往後揚了揚脖子,撇了撇嘴,身後的一名大漢急忙遞過一隻煙,另一名大漢掏出打火機“啪”地一聲點上,壯漢深吸了一口煙,衝著孟友光吐出一個很大的煙圈,煙圈象一隻飛環碰在孟友光頭上,碰碎後化作一縷縷的煙,象繩子一樣套住孟友光的脖子和身子。

    壯漢用手裏的墨鏡敲擊著孟友光的辦公桌,說道:“尊敬的孟友光孟大廠長”,然後忽然泛著青光的腦袋往孟友光麵前靠了靠說“你叫孟友光,我沒說錯吧。”

    孟友光機械地點了點頭。

    壯漢又說道:“小弟今天前來貴地,有一小事討擾討擾。我的內弟,就是我老婆的弟弟,在貴廠工作,被人陷害,打了低分,據說納入下崗名單了。我說你們廠的職工全他媽瞎了眼了嗎?”壯漢猛然間提高了語調,墨鏡“啪啪啪”地敲擊著孟友光的辦公桌。

    孟友光沒言語,木頭般坐在那裏。

    廠辦的工作人員小李比較機靈,擔心孟友光挨打,就溜到書記郝富平的辦公室給礦保衛科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人說“知道了,礦門衛打過電話了”,就把電話扣了,再打,再也沒人接了。

    壯漢罵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指著孟友光說:“今天哥們先來打個招唿,算是先禮後兵。我把話撂這兒,我內弟要是下了崗,某些人的死期也就到了。我說到做到。對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你可以到縣城隨便找個人打聽打聽,隨便找個人,政府官員也行賣燒餅烤地瓜的也行,隨便打聽打聽,可能不知道縣長是誰,但沒有一個不知道我王橫的。”

    壯漢又用墨鏡狠狠地敲擊了幾下桌子,說:“今天就到這裏了。哥幾個,撤攤子!”壯漢站起來,一名大漢立馬打開門,讓汢漢先出來,一幫人鑽進汽車,唿嘯而去。

    大家再去看孟友光,他仍然坐在辦公桌後麵,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某個地方。

    孟友光在辦公室裏坐著,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小李進來給他倒了杯茶,孟友光讓小李把門關上,說:“你們都走吧。我沒事。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孟友光一直坐到天完全黑下來,他呆呆看著眼前的東西,看著辦公桌和桌上的文件書籍筆筒鉛筆電話茶杯,看著牆角的沙發茶幾龜背竹綠尾葵,看著牆上寫著先進集體先進單位五好班子的錦旗獎狀,漸漸地,這一切都在他麵前模糊起來,一切一切都融進夜色裏,黑暗占據了整個屋子,屋裏也靜了下來,屋外礦山發出的沉重喘息聲越發襯托了這一偶的寧靜。

    “叮鈴鈴……”桌上的電話突然打破了寧靜,孟光友象被電擊中一樣跳了起來,他猛得抓起了電話,電話裏傳來女兒的哭聲:“爸爸,快迴來,有人打我,爸爸……”

    孟友光失魂落魄迴到了家,看頭女兒頭上起了一個包,又青又腫。

    女兒哭訴著說,在放學迴家的路上,她被兩個小夥子攔住問是不是孟友光的女兒,她長了個心眼說不是,看到那兩個人跟在她後麵,就沒敢迴家,便就近跑到姥姥家,吃完飯,讓姥爺送迴家,還沒走到科技樓,那兩個人又出現了,把她和姥爺打倒了,姥爺護在她身上,她的頭撞在牆上碰了個包。

    孟友光問:“你媽媽怎麽不在家?”

    孩子說:“媽媽送姥爺迴家了。”

    正說著,孟友光的老婆從娘家迴來了,一進門看到了孟友光就撲了過來,哭喊著說:“你還有臉迴來呀,門上被人潑了大便,孩子也被人打了,你這個廠長當得真窩囊呀,孟友光,你連老婆孩子都護不住,你還是個男人嗎?”

    孟友光一巴掌扇過去,他老婆更象發了瘋,揮舞著兩隻手臂抓撓著孟友光。倆人撕打著,碰倒了地上的熱水瓶,發出巨大的爆炸聲,接著引發了孩子淒厲的尖叫……

    第二天,吳村煤礦井上井下都在傳:本縣黑社會頭號人物光顧礦上了!傳得神乎其神,說王橫帶著八大金鋼,抗著長槍短炮,駕著寶馬奔馳到礦上來,門衛一看嚇得連問也沒問就開門放行,保衛科接警後“轟”地作鳥獸散,連個人毛也找不著了,別說去處理了。也有的說把電器廠廠長的辦公室給砸了,人給揍得不輕。黑社會的人個個身手不凡,會十八般兵器,象一陣黑旋風,駕著車唿嘯而來,絕塵而去,等等等等。

    何偉在單身宿舍給同學寫迴信的時候,同屋的一名迴采工人問:“你們廠長是不是讓黑社會給收拾了,聽說大卸八塊,扔到礦南邊的樹林子裏了?有這迴事麽?”

    何偉一聽就笑了,說:“沒影的事,我當時就在現場,就是來了幾個人,嚇唬嚇唬我們廠長,沒動手。”

    問話的迴采工人撇了撇嘴說:“不可能,黑社會的人不殺不打不砸不夠狠,還叫什麽黑社會?最其碼也得打壞你們廠長的十字肝吧。”

    “十字肝是啥”何偉問。

    “脾”,迴采工人迴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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