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藥還在冒著熱汽兒呢……你放著就行,”敖晟翎隨手倒了兩杯茶,分了一杯給黃芪,“這麽晚了還麻煩你跑過來送藥,喝口茶歇會兒吧?”


    默不作聲將托盤置於桌上,黃芪舉著藥碗送至敖晟翎的眼鼻子底下。


    對著那熱氣騰騰的藥汁,敖晟翎有些愣神,藍瞳眨了兩下隨後看向黃芪的靈秀雙眸:“太燙了.......我喝不下去........”


    黃芪將手背緊貼藥碗,對著敖晟翎搖了搖頭,示意藥汁並不燙舌。


    敖晟翎藍瞳一動,抬起右手自黃芪手中接過藥碗,不經意間蹭了那粉紅手背,唇角微揚:“嗯!是不燙了。”又指了指那杯熱茶,“小哥兒就這麽不願意給我麵子麽?不如你喝茶,我喝藥,咱倆都別傻站著了,快請坐吧!”


    見著敖晟翎就這麽盯牢自己,黃芪一聲不吭坐下了,輕輕嘬著茶湯,喝了三四口便聽得隔桌而坐的敖晟翎苦著一張臉,啞著嗓子問道:“怎地不放‘當歸’?”


    當歸,當歸,當即歸去。


    黃芪垂著眼簾,沉默搖了搖頭。


    緊皺修眉再喝了一大口藥汁,敖晟翎又看著黃芪喃喃自語:“若是沒有‘當歸’,哪怕換成‘獨活’,也是好的。”


    獨活,獨活,唯獨存活。


    眉梢微揚,黃芪抬起眼眸看向敖晟翎,見這位敖公子已然收迴目光,屏著唿吸將藥汁一飲而盡,然後痛苦地閉著眼睛將空碗遞了過來……站起身接過藥碗,黃芪看著急忙漱口的敖晟翎,唇瓣輕抿,猶豫了片刻似要開口,卻聽得有人在外叩門。


    “雲……哦不!敖公子……”陳家隨扈曹昂提溜著一個小罐子,對著敖晟翎憨厚一笑,“九小姐與樂女俠吩咐在下,給敖公子送醒酒湯來。”


    敖晟翎接過小罐子,連聲道謝:“還請曹大哥進來,一同喝杯熱茶。”


    “不了不了……”曹昂往屋裏看了眼,見得還有他人在裏頭便搖擺雙手,“不可打攪公子爺的。”說罷就抱拳走開了。


    黃芪將托盤空碗收拾了,也對著敖晟翎躬身點頭行了一禮,安靜跨出了門檻。


    盯著黃芪的背影,敖晟翎擰眉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無聲將門關上了。


    月過中天,炎陽山莊一片黑暗靜寂。


    然而,還有人不願入寢,卻在這黑燈瞎火的夜半三更時分,似鬼似魂那般東飄西蕩。


    這如同鬼魂的身影自後花園一路遊蕩至東亭,又從東亭飄搖至北角,不知何故在北角那處南山石屏邊上停了下來。不多時,又傳來清脆一聲……“嗒~!”


    百斤重的南山石屏無聲無息往左側滑移,地上現出了一口黑黝黝的暗洞……本以為那黑影會即刻遁入地下,誰知僅僅朝著暗洞張望了一番,隨即又是清脆一聲“嗒~!”,笨重的南山石屏幽幽迴歸原位。


    正當那暗洞被南山石屏漸漸遮掩,而那黑影也正要離去之際,卻聽得有人一聲冷哼……在此刻這等漆黑沉寂的夜晚,那一聲冷哼猶如一道不及掩耳的焦雷在耳邊炸響!令得那黑影即刻離地縱起,疾足飛奔!


    可誰知方才一道耳邊焦雷剛過,又一道閃電劈至眼前!這道閃電似驕陽似烈火,氣勢恢宏,橫掃千軍!震得那黑影急忙折彎自保,不敢輕率硬接,雖說身法靈敏,但仍是聽得了布帛的開裂聲!


    以往被這道閃電挑刺之人,就算沒有血濺當場束手就擒,也必是血流如注而身手大打折扣,可那道黑影卻隻是打了個踉蹌,朝著那道閃電方向射了三支袖箭同時逃之夭夭。


    那道閃電飛速急轉,將三支袖箭盡數擋飛,再去找那黑影時已然不見蹤跡,便又是一聲冷哼!


    此時,蔽月的黑雲正巧散開,皎潔月光將那道閃電照得分明……原來是一把素纓鎏金槍,精光四射地被一個偉岸男子單臂執掌持於背後。看那素纓鎏金槍應是份量不輕,但在這大紅袍、金腰帶的男子手中,仿佛一根輕而易舉的晾衣杆子。


    夜半冷風瑟瑟,周遭又迴歸了寂靜,那持槍男子雙目炯然掃視了一圈,隨即悶聲不響地走開了。


    也不知他是否有發覺,在離這南山石屏十丈處的假山石堆間,一雙深邃湛藍的眼睛,波瀾不驚地將方才那一場看了個清清楚楚。


    次日清晨,楚暘一大早就來敖晟翎的房前敲門,說是一同去給楚九陽請安用早膳,像是有話要說。


    敖晟翎看起來氣色不錯,似乎昨夜睡得挺好,仔細打理了一番很是神采奕奕地隨著楚暘一道走了。


    帶著敖晟翎邊走邊聊剛出了西苑沒幾步,楚暘便聽聞有人直唿‘四哥’……二人同時循聲望去,見得一位削瘦少年快步而來,穿著紅袍與楚暘身上的那件相差無幾。


    “呀!是五弟!”楚暘朝著那少年揮了揮手,對敖晟翎笑言,“那是我五弟楚昀,前陣子父親派他下山辦事,想必是方才剛迴來不久,恰時候請安了。”話音剛落,楚昀便到了跟前,楚暘即刻將他引薦與敖晟翎,三人都是爽快脾性,沒幾句便說說笑笑開來。


    “四哥,敖公子,此次下山我巧遇一位奇人,受贈了一把勁弩,又輕又穩,打從心眼裏喜歡得緊!待得陪父親用完了早膳,我與你們瞧瞧。”楚昀比敖晟翎小兩歲,從小酷愛遊獵在山林間,雖被楚九陽訓斥荒廢家學,但在弓弩之技上卻成了頂尖兒的佼佼者,被幾個友人戲稱‘轉世後羿衝天箭’……


    “小點兒聲!”楚暘指著前頭的堂門石階,壓低嗓子,“若是被父親聽到了,又是一頓板子。”


    “父親深明大義,否則怎會準允大哥組建‘鏑翅郎’?”楚昀一臉無所畏懼,口氣輕鬆,“若論天下我楚老五還不敢誇口,但僅說在這兒洛州,還能有誰的射術比得過我楚昀?往後這‘鏑翅郎’的掌治……舍我其誰??”


    楚暘剛瞪了眼楚昀,卻聽得楚曄的嗓音在不遠處笑著說道:“五弟年紀輕輕便想著為我分憂,我這做大哥的很是欣慰。”


    楚暘、楚昀二人即刻容貌端正對著前方作揖行禮,敖晟翎看著踱步而來的楚曄,笑著拱了拱手。


    楚曄打發兩個弟弟先去給楚九陽請安,卻留下敖晟翎跟他慢悠悠地走著,倆人聊著些沿路的花花草草打發時間,恰逢正在過一道小橋流水時,楚曄看著淺流中的幾條錦鯉,不輕不重言道:


    “昨兒半夜,打擾敖公子的清夢了。”


    “啥?”敖晟翎的眼神有些茫然。


    楚曄信手采了兩瓣鮮綠嫩芽,隨意往水麵投撒,引起波紋淡淡:“子時三刻,有賊人潛入莊內,幸虧有敖公子暗中晾陣,那賊人才未能得逞。”


    “嗯?”敖晟翎修眉輕皺,藍瞳微眯。


    “鮮少有人可在我那素纓鎏金槍下滴血不流全身而退的,當時敖公子也看到了的,難道……”楚曄將目光直直盯著敖晟翎,笑得古怪,“難道敖公子沒發覺那賊人衣衫碎裂卻未見血麽?你說會不會是十三太保橫練……刀砍一道白印、槍刺一個白點之流?”


    “未必。”看著春日下的花骨朵,敖晟翎灑脫一笑,“我見那人身材窈窕,大抵是個姑娘家。”


    “哦?”楚曄濃眉一揚,感概道,“一位女子,居然練得如此刀槍不入的神功……慚愧慚愧!汗顏之至!”


    “少莊主說什麽呢?昨夜我可是什麽都沒看到?何來賊人?何來刀槍不入的女子?”敖晟翎拍了下楚曄的肩膀,“光在這兒說那些虛無之事作甚?小弟我快餓得不行了!”


    楚曄微愣,隨即對著敖晟翎抱拳鄭重一禮,接著趕緊請這位軒轅族的貴賓快些去用早膳,到了地兒見得楚家父子幾人早已等著了,又是一陣請罪。


    楚九陽倒也和藹並不怪罪,並且說軒轅族人出山入世一趟非常難得,囑咐兒子們用心招待敖家老七。敖晟翎感激相謝,楚公子們點頭稱是,本以為用了早膳便散了,誰知楚九陽把楚曄和敖晟翎叫住了。


    “老夫見敖公子似乎心中有事,胡亂揣測終使方寸大亂,還是直言相詢為好。”楚九陽笑咪咪地摸了把胡須。


    “神農火族,果真神機妙算!”敖晟翎眨了眨眼睛,見得楚九陽笑而不語,於是索性照他的意思開口問道,“雲王麒麟印之其中一枚……不知楚莊主有否見過?”


    楚九陽‘嘿嘿’一笑,看了眼侍立在旁的楚曄,點頭示意道:“曄兒,你帶敖公子去一趟請他瞧瞧,也不必拿著那東西來迴跑了。”


    敖晟翎跟著楚曄進了棟三層閣樓,楚曄在旁說是平日裏楚家人讀書的地方。敖晟翎邊點頭邊心裏頭默想著帶我這個外人來此處作甚,一抬頭即見得楚曄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落取出一個小匣子,正覺得那小匣子怎麽有些眼熟,楚曄已然打開匣子,將裏頭的物事呈現在敖晟翎眼前……


    “此乃先帝禦賜我族之朱雀印,欲封我楚家食邑洛州,被我先祖父力拒三迴,然而終因天子一言九鼎,隻得各退一步,我楚家世輩代天子牧洛州,保一方平安但不入朝。”


    赤色瑪瑙雕篆的朱雀印,及其煊赫高貴,隱隱透著熾熱光澤,細細訴說那段無人知曉的輝煌。


    既然早有先帝禦賜之朱雀印,那炎陽山莊豈會在意麒麟印?


    “愧甚!”敖晟翎斂衣肅容,對著朱雀印長長一揖。


    “當年敖前輩受封雲王,乃武林一大盛事,如今麒麟印之事……若是敖公子開口,愚兄定竭力相助。”楚曄溫和一笑,合上匣子物歸原處。


    敖晟翎笑而不答,隻是多謝楚曄的好意,從楚家書閣下來便直奔藥齋,一頭闖進夥房卻不見人影,唯有小火爐上的藥罐子裏正‘突突’煎熬著……看得敖晟翎心中也是一陣煎熬!她在夥房裏來來迴迴兜兜轉轉三四圈,嘴裏翻來覆去就念叨著兩個字,叫人見了像個失心瘋,就在此刻有人立在門口問道:


    “你怎地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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