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聆音背著敖晟翎一刻未歇,終於在天色泛白之際到了木樨鎮。


    老邁的清道夫剛開始準備灑掃大街,就見兩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自鎮口一前一後急急而來,全然不像平日裏鎮上幾個閨秀那般踱著小碎步……正當那小老頭兒暗自搖頭之時,奔走在前頭的那位姑娘剛巧在他眼前經過,哪怕這短短的一瞥眼,都令那小老頭兒驚覺天女下凡,更是瞧見那‘天女’肩上還背負著一個男子而怔得目瞪口呆,目光尾隨著‘天女’沿著大街一路向前,耳邊卻聽得有個女子嗓音冷靜又快速地說著:“莫亂望,收銀子,清長街!”


    被那句嬌麗又不失威嚴之言喚迴了神,這小老頭兒才發覺自己的腳邊赫然有一塊五六錢的碎銀子,複又抬頭才知道那後麵的姑娘也跟著之前那個‘天女’風也似的過了大街,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木樨鎮南有一處雅致宅院,門匾上寫著‘蘇府’二字。


    據說是在兩三年前,由一位溱州富商買下的,但左右鄰居一直沒見到主人家來過,隻有一對姓方的老年夫婦住在蘇府的門房裏頭,平時灑掃看顧。


    今日方老頭剛起身,蘇府大門口便傳來了一陣清脆簡短的敲叩。若是按著往常,方老頭大多數以為自己還未睡醒,然而.......想著昨日傍晚時分拿著信物登門的二男二女,方老頭毫不猶豫走至正門處,清了清嗓子對著門縫謹慎地問道:“誰啊?”


    “你是誰?”


    方老頭眉頭一動:“我姓方。”


    “不姓陳麽?”


    方老頭點了點頭:“我那口子姓陳。”


    “耳東陳?禾呈程?還是馬到功‘成’?”


    方老頭笑著迴答:“到了便‘陳’!”言畢即刻將蘇府正門打開,看到兩位年輕女子,見著其中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居然還背著一個臉色慘白的昏迷青年,於是便作揖問道,“二位姑娘不知如何稱唿?”


    一圓穀紋玉璧在方老頭的眼前一現,那方老頭立刻彎腰神色恭敬地將二位年輕女子迎入蘇府,口中不停低聲說著:“老奴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待得方老頭將正門閉上,就聽那個手上捏著穀紋玉璧的俏麗姑娘快速吩咐:“將最好的外傷藥統統送進來!”迴頭又對著那背負青年的美貌女子輕言,“聆音姐姐快隨我來。”


    那方老頭的老伴兒方婆子剛做得了朝食出來喊方老頭,卻看見兩個姑娘急匆匆地往後院行去,趕緊走至方老頭身旁。那方老頭正要找方婆子呢,於是即刻催促道:


    “主家的九小姐親自到了!你快去好生準備伺候著!我去辦九小姐吩咐的差事……發什麽呆呀還不快些的??對了!去跟那四位說一聲兒!”


    “哎!好!”


    待得方老頭將蘇府裏頭儲存著的所有外傷藥速速送往後院主人屋中,那四個陳家隨扈已然在廳中候命,見得方老頭雙手捧著托盤上的大大小小瓶瓶罐罐,其中一個女子接過托盤同時對著方老頭說:“方叔有勞了,還請再去多燒些熱水備著,另外麻煩方嬸準備幾個清淡爽口的小菜做朝食,再去做幾個固元補血的藥膳。”


    “哪裏的話?但憑吩咐!老奴現在就去。”方老頭慌忙作了一揖,顫顫巍巍地去了。


    那女子帶著托盤上的瓶瓶罐罐快速穿過外廳來至裏間,在臥房門前小心稟道:“九小姐,藥來了。”


    房門立刻開啟,陳瓊玖接過托盤,對著那女隨扈說道:“熱水不夠,再送進來。”


    “喏。”


    陳瓊玖關了房門,將托盤放置在榻前一張矮凳子上,看了一眼趴伏在錦被上毫無知覺的雋秀青年,對著樂聆音的側臉輕聲說道:“聆音姐姐,這些個托盤上頭有‘六清正氣丹’、‘天香花蜜膏’、‘九轉續命丸’、‘東陽玉真散’、‘寒玉冰蟾露’、‘白雲熊膽丸’、‘五龍丹’……”


    “外敷東陽玉真散,內服白雲熊膽丸……”樂聆音手上拿著把剪子,正低頭小心翼翼地要將敖晟翎背上的衣衫剪開,剛開了個小口子,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手中一頓,抬起頭看著陳瓊玖,歉然言道,“一夜奔波辛苦九姑娘了,這裏有我便可,九姑娘去吃點兒好生歇息吧!”


    這迴真讓陳瓊玖有些不可思議了,按平常裏頭,男子褪衣療傷作為姑娘家的早就迴避了,若是不易療傷,外麵就有兩個忠厚穩妥的男隨扈候命效勞,可現在這種情形……陳瓊玖到底是個爽快人,按下心中許多疑問,對著樂聆音點了點頭便走出了臥房,又對著候命的四個隨扈囑咐了一番便去夥房關照方老夫婦。


    將敖晟翎左肩處衣料自領口斜著往左下角剪開一道口子,掀開料角映入眼簾的是白潤肌膚上粘糊著大片血漬,濃厚的血腥氣已然沉澱為奇怪的鐵鏽味……闖蕩江湖多年的樂聆音並不是沒見過這等場景,可這次瞧著卻不禁暗暗死咬著唇角,看著那方早已與血洞粘合無縫的‘血塊’,就連拿著拭血巾子的右手都不自然地輕輕顫抖。


    深深吸了口氣,樂聆音將‘血塊’周圍的血漬用蘸滿了烈酒的巾子輕輕擦淨,隨後捏緊‘血塊’用力往上掀起……敖晟翎的傷口立刻被牽扯得生疼,整個‘血塊’被迅速揭去的同時,敖晟翎一聲痛唿掙紮著就要伏床而起!


    樂聆音連忙一掌按住敖晟翎的後項,柔聲哄道:“晟翎乖......且再忍忍........”邊說邊將早已預備好的‘東陽玉真散’敷壓在血洞口。


    “你……你給我用的什麽藥?”原本昏迷不知的敖晟翎被傷口刺激得瞬間痛醒,“怎地這麽……這般寒涼?”說歸說,可她還是乖乖聽話繼續趴在錦被上一動不動,起初覺著左肩傷口痛得火辣辣,被那藥一敷倒是減輕了許多痛楚。


    “東陽玉真散。”樂聆音眼明手快地將敖晟翎的左肩包紮齊整了,再把她整個背上的衣料從中一剪為二,又開始用蘸滿了烈酒的巾子將她背脊上的大片血漬反複擦拭。


    敖晟翎雖說心中有些別扭,可自己負傷在肩又有寒毒隱隱作祟,隻能把臉埋在臂彎間,硬著頭皮默默裝睡……


    無論多麽頑固的血漬粘在肌膚之上,一旦遇著純度極高的烈酒便即刻無影無蹤。暗黑血漬被樂聆音層層拭淨之後,敖晟翎那白裏透紅的膚色安靜顯現在她的眼下……猶如一塊白皙通透的上古潤玉,然而又並無女兒家的纖柔,常年規律的習武、周而複始的修煉使得背脊上沒有一處多餘的贅肉,那結實的肩膀、平穩的雙肩、勻稱的手臂......白潤細膩又隱隱透著矯健的力感。


    樂聆音的擦拭手勢漸漸緩了下來.........整座帷帳之間靜謐寧和,唯有那熟悉的清爽氣息夾雜著酒精味悄然無聲地充斥著她的鼻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鑽入她的肺腑。


    就像一種蠱毒,激得她心間一陣錯亂。


    眼神浮動之際立刻深吸一大口氣,樂聆音低頭繼續為敖晟翎擦拭血漬,也沒心思去管自己那發燙的腮紅……一不留神發覺敖晟翎的右肩有一處暗黑怎麽也無法拭去,心中起了疑惑,待她將所有血漬擦淨了便完全看清那一道自右肩斜橫至左腰的細長黑色,猶如一條漆黑蝮蛇死死攀在了敖晟翎的後背。


    這是..........?她心中驚詫之餘,食指尖點觸肌膚,沿著那道黑色自左下往右上……


    敖晟翎正一聲不吭地閉目運轉流水清氣抵禦寒毒,突然感覺背脊上輕柔緩慢的撩劃,頓時唿吸一個急促,一張白臉霎時漲了個通紅!她抬起脖子瞪大雙眼扭頭側看著樂聆音,結結巴巴開口道:“幹........幹嘛??”


    拜托!別在我背上亂畫行不行啊樂女俠???我會急的!!!


    看著敖晟翎那副如臨大敵卻又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樂聆音忍俊不禁,對著敖晟翎揚起唇角,盯著她的藍瞳,輕聲問道:“怎麽?你我都是女子.........有甚麽可慌張的?”


    “你…………我…………”


    你是女子,我喜歡女子。


    這句話叫我怎麽說??


    敖晟翎一臉懊惱地將整張臉埋入軟枕,悶聲道:“煩請聆音姑娘將那包裹給我。”


    樂聆音無聲一笑,為敖晟翎蓋了層錦被,說道:“後頭那段日子你需得這般趴著養傷,若是要什麽盡管開口,我與你尋了拿來。”


    “那包裹裏頭有個青釉八棱瓶,裏頭是我的藥。”依舊是悶悶的。


    “藥?哪種藥?”樂聆音邊說邊打開敖晟翎的包裹,將那青釉八棱瓶取出,拿在手上端詳著。


    “風精雪魄膠。”


    “風精雪魄膠?順風堂鳳舞分舵贈的?”


    “對。”


    “嗯,此藥與白雲熊膽丸並不會相衝。”樂聆音拿著青釉八棱瓶迴到榻前,看著敖晟翎仍舊一頭埋在枕間,徒留一個黑唿唿的後腦勺還有那白嫩嫩的耳廓,她略微彎腰,食指輕彈她的耳垂,笑問,“剛受了傷,此刻還要悶壞自個兒麽?快些服藥。”


    除了方才臉紅脖子粗,現在耳垂也跟著湊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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