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口,漢軍偏帳。


    營帳內,草藥味格外的重,法正臉色蠟黃,喘息急促,眼睛朦朧微眯。


    隨軍遠征半年,幾乎是將法正的精力消耗殆盡。然為了幫助劉備克複大業,法正強撐的精神,憑著那口氣吊著。


    今曹彰追擊身亡,劉備率大軍無礙歸國,撐了那麽久的法正,再也是撐不住了。


    “孝直~”


    劉備腳步匆匆,從外入帳,得見躺在病榻上的法正,著急問道:“令君病情如何?”


    醫師搖了搖頭,低頭說道:“恕在下無能,令君病情日沉,某無藥可施。”


    “庸醫!”劉備忍不住罵道。


    “陛下!”


    聽見劉備的聲音,法正從緩緩睜開渾濁的眼睛,說道:“陛下何在?”


    “我在!”


    劉備坐到榻側,望著身形削瘦,臉色蠟黃的法正,傷感說道:“今北伐關中,使君長途跋涉,以致病情加重,我心不安啊!”


    說著話,劉備緊握著法正的手,深歎了口氣。


    法正抬頭見平齊而過的劉備頜下胡須,說道:“陛下器重之恩,正雖萬死,卻不足以報之。”


    頓了頓,法正擠出笑容,說道:“倒是讓陛下空費髯須了!”


    “哎!”


    聞言,劉備哭笑不得,說道:“孝直若能痊愈,何說髯須,朕割黑白之發,亦不足惜!”


    法正甚是感動,說道:“惜正今後怕是難以追隨陛下了!”


    “孝直好生修養,必能康複!”劉備說道。


    法正張了張嘴唇,艱難說道:“正今下所憂之事,非自身之病,而在北伐方略上。陛下因漢祚衰微,故興建漢室於東南,為圖中原連連動兵。征戰至今,大漢雖數敗曹氏,但魏人根基尤在。”


    “故以正之見,陛下不宜倉促用兵,應當深耕吳越,厲兵秣馬,尋機而用武。宛城、壽春乃河南之屏障,如陛下欲成大業,與魏爭雄天下,二城不可不破。時二城破,陛下統挾精兵北上,當有席卷河南之望。”


    劉備微微頷首,說道:“是役之後,關中不可速圖,今後北伐宜當徐徐漸進。先宛城、壽春,再望中原,此是為我今下之所思。”


    這次北伐關中,劉備本身想偷雞取巧。如今曹魏有了警覺,怕是不會再給大漢機會。是役北伐之後,劉備則是打算正兒八經,與北魏爭奪中原。故而下次北伐的目標,不是宛城,便是壽春。


    “關中可出偏軍!”


    法正的聲音漸漸變弱,說道:“今馬超割據隴右,於我大漢而言,非是壞事,當是喜事。馬超無長遠之見,若陛下驅使妥當,未必不能為我國之用。時有馬超亂關西,關中並非不可圖之,出偏軍用武,是為良策。”


    “孝直之言,朕當是記下!”


    劉備見法正愈發虛弱,關切說道:“孝直病體垂危,不如暫先服藥休息?”


    “不必了!”


    法正偏頭望向榻側的劉備,遲緩說道:“試問陛下,隴南二郡當下如何?”


    “伯言已命魏延、王平二將分兵前去襲取,其率大軍在後,隴南二郡當不日可得。”劉備說道。


    陸遜在劉備撤退之後,主動燒毀棧道,擺脫了曹真的追兵。今已前往漢中,隨時準備趕往隴南。


    至於隴南二郡,魏延、王平各率五千兵馬前往,陸續擊敗馬超任命的太守。因馬超將治所移到冀縣之故,隴南二郡兵力說不上多,且二郡沒有預料到魏、王二將會突然發起襲擊,直接兵敗而走。


    “隴南二郡不日可得!”


    聽到這句話,法正心中輕鬆了許多。他為劉備效力以來,所出計策甚多,但真有建樹的功績說不上太多,今能為劉備得到隴南二郡,他則就心滿意足了。


    法正長吐濁氣,欣慰說道:“伯言如能謀得隴南二郡,馬超當受製於陛下也!”


    法正幫助劉備得到隴南,馬超實力受挫之下,且因外部形勢之故,馬超唯有更親近南漢,方能保住隴右。一旦時機來臨,大漢則能收隴右,下關中,平定關西之地。


    “朕得孝直輔翼,當翻然翱翔,不可複製矣!”


    劉備見法正病情這般嚴重,還在憂心他的大業,不禁握住法正的雙手,感懷說道:“金口之後,備因仲邈得荊州,再因孝直取巴蜀。備得孝直輔翼,翻然翱翔,全據長江,不可複製矣!”


    法正眼眶泛紅,哽咽說道:“幸得陛下賞識,正終世無悔。”


    “孝直~”


    劉備實在忍不住,終究落下了眼淚。


    法正之於大漢來說,地位不如霍峻、諸葛亮,比龐統亦稍遜些。但對於劉備而言,法正愛恨分明的性格,非常對他胃口,故而他常能聽法正的話。


    今法正病重垂危,劉備又怎不難受?


    君臣聊了少頃,終因法正身體虛弱之故,在趙雲的勸說下,這才離開法正的營帳。


    迴到營帳中,劉備長籲哀歎,情緒不佳。趙雲見狀,讓人奉上熱毛巾給劉備,並護衛在劉備身側。


    “子龍~”


    “陛下!”


    劉備用熱毛巾擦拭了下臉,問道:“自我投本初起,子龍隨我多少年?”


    “自河北募兵,當有二十載!”趙雲說道。


    劉備心情沉悶,說道:“昔徐州陷落,雲長被擒,我不得已投河北。彼時最喜之事,當是得子龍前來追隨。然時間漸逝,雲長、興霸、子敬、君義相繼離世,今下竟連孝直亦要~”


    趙雲想開口安慰劉備,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猶豫半響,趙雲說道:“今曹操身雖斃,但其子丕篡立。陛下身懷濟世之命,當肩負複興漢室之望,凡以大事為先,切不可哀歎傷身,而損壞國事。”


    “子龍總能上諫良言!”


    劉備抱膝而坐,說道:“昔子龍勸朕不可收降兵入伍,果不其然。大軍撤時,降人十之七八而逃,紛紛潛入山嶺,投奔歸國。”


    之前南漢降得三萬魏卒,劉備收五千降卒入軍。趙雲以為不妥,故而勸之,劉備則是不以為然。今出武關北伐,果如趙雲之言,大軍撤退時,千餘名兵卒趁機逃離大軍。


    說著,劉備看向趙雲,說道:“今後子龍如有忠建良言,當多多上疏,以正朕之過失。”


    “諾!”


    當晚,法正在見到從武漢遠道而來的兒子法邈後,心中再無牽掛。


    午夜時分,法正於睡夢中安然離世。


    當是時,睡夢中的劉備得知法正病逝,抱著趙雲,痛哭流涕。


    次日明,劉備令軍中掛白,令樂手鼓吹三日,以為送別法正。且遵從法正之意,將其屍體安葬於丹口。


    劉備流涕累日,不舍離丹口,終在諸葛亮、張昭的上疏下,才率軍從江漢而歸。


    歸國途中,劉備悼念法正之功,追諡法正為翼侯,封子法邈為關內侯、偏將軍。


    《漢紀·法劉(巴)張(昭)潘傳》:“評曰:‘法正著見成敗,有奇畫策算,輔帝之翔然。其不以德素稱,擬之先臣,蓋與陳平伯仲間。’”


    ——


    且不言法正離世,讓劉備傷心不已。今魏延、王平二將分別擊敗姚靜、董種,占據武都、陰平二郡。


    姚靜、董種二人率領敗軍前往天水,向馬超的請罪。


    正在飲酒的馬超得聞二郡被漢軍所占據,暴怒氣憤不已,直接將酒樽猛砸到地上,酒水灑得滿地。


    “噔!”


    見狀,姚靜、董種嚇得麵如土色,低垂腦袋不敢作聲。


    “陸遜小兒,竟敢奪我郡縣!”


    馬超大怒拍案,說道:“我好心與漢聯合,贈千匹馬與劉備。今陸遜卻違背盟誓,發兵襲奪二郡。是可忍,孰不可忍!”


    容不得馬超生氣,他接受馬良的冊封,自以為與大漢簽訂盟約,為了得到劉備的好感,還特意花大價錢,送了一千匹羌馬給大漢。


    沒想到的是,伐魏戰事剛剛結束,劉備居然就向他突擊動手,那種被人背刺的感覺真就是不好受。


    堂中隴右眾人麵麵相覷,有心者已是感到馬超這艘破船不穩。今時漢來奪隴南二郡,那魏會不會起兵來攻。


    東、南二麵各有強敵,馬超政權才剛剛建立,今下竟有搖搖欲墜的感覺。


    馬超在堂中踱步,憤怒的眼神掃視著堂中眾人,多疑的他已是感到有人在質疑他的權威。


    “大王,今下陸遜奪我二郡,宜當早做打算。”龐柔說道。


    “打算?”


    馬超聽了冷哼了下,說道:“今下漢兵起兵奪我二郡,除了發兵南禦外,還有何方略!”


    說著,馬超盯著低頭的成公英,今下對其多有不滿。


    當初就不應該聽成公英的話,按兵不動以觀成敗。


    馬岱憂慮問道:“曹真身在關中,如見隴右空虛,發兵來奪,那當如何是好?”


    馬超冷笑幾下,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阻,有何可懼?且觀我速退陸遜,迴師隴右。”


    話說這麽硬,實際上馬超也愁得不行。北麵是涼州,南麵是漢中,東麵是關中。馬超本想結好南漢,與曹魏曖昧,從而保持他中立的姿態。


    沒想到南漢根本不幹人事,什麽信號也不給,關中戰事剛結束,就派魏延、王平奇襲了陰平、武都二郡,真就是不講武德。


    今下南漢強行與他開戰,如果不能速度擊敗陸遜,兩軍陷入焦灼。空虛的隴右,必然會引起曹真的窺視。


    一旦魏人發兵來奪隴右,自己腹背受敵。那些因形勢而降的士人豪強,恐怕就會拋棄自己,從而歸降曹魏。


    若自己不發兵南下,從而默認接受這件事,或能不引起曹魏的窺視。但彰顯出怯弱的自己,必然會失去威信。失去威信的自己,彼時又將何以治理隴右?


    出兵,必須出兵!


    馬超沒有猶豫,當即吩咐說道:“廣魏太守馬岱留守冀縣,餘者文武隨我南征。”


    “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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